信用

　　微粒贷解了古小石的生活之困，终于在短时间内回归正常。在卡套卡和网络贷当中维持着最后的生活底线，等待着姐姐和姐夫提供的援助。两天后，姐姐给自己的账号上汇入五万元，解了燃眉之急，但和庞大的几十万欠债相比不过杯水车薪。
　　现在古小石只能紧紧攥着每一分钱，拼命工作，等待年终奖的发放，预计到二月份应该有五万元的年终奖。可是这段时间的日子让人非常难熬，为了维持征信，他不得不把工资全部提取进行卡套卡还钱，生活开销控制在最低底线。
　　如果说手机是每一个年轻人的亲密伙伴，那对于古小石来说，手机成了他最讨厌又最离不开的东西。隔三差五的还款提示信息就像一道道催命符一次又一次勒着古小石的喉咙，喘不过气来。只要一听到信息提示音，他的喉咙就紧张地不停地吞咽，好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总觉得下一口气都提不起来。
　　网络贷就像一张巨大的网，一根一根贷丝把古小石绑得越来越紧。两个月后，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借了多少网络贷？手机上下载了多少个APP平台？支付了多少利息？总额到底欠了多少钱？
　　在拆东墙补西墙、浑浑噩噩的日子里，迎来了二零二零年的元旦。
　　元旦佳节，休假三天。催账单比10086发的新年贺词还来得早。
　　这个二零二零年注定是在混乱的账目中度过的一年。
　　紧接着，一个陌生电话打过来，响了好几声，古小石呆呆地看着这个陌生号码，接电话的勇气都没有，他怕又是哪个借款的公司打过来电话，要么就是为他提供贷款资金，要么就是催他还债。
　　响了很久，这个陌生电话终于断掉了。古小石吐出一口气，瘫在床上，木讷地望着一片空白的天花板。那上面什么都没有，光秃秃的，就连斑驳的痕迹、风化的墙皮、轻微的裂痕都没有，它也空荡荡地、赤裸裸地和一无所有的古小石对望。
　　今天是新一年的第一天，他不想起床，准备再睡一觉，这样可以早饭和午饭一起吃，节约一顿饭钱。要知道新疆的早餐费可是不低的，如今这境况已是他吃不起的样子。
　　但是他内心是不愿意接受自己这种窘迫状况的，那种想法一闪念而过，随后马上他为自己找了一个非常体面的理由：年轻人都没有吃早餐的习惯。
　　有了这种理由，躺得也更心安理得，闭上眼，拒绝看和自己一样难堪的天花板。
　　还没等他进入梦乡，电话铃声又响起。直到响了两声，他才缓缓侧过头去看闪亮的手机屏幕，还是那个号码。他还真是个执着的业务员，古小石冷冷一笑。
　　直到响到第五声，他才勉强伸出一根手指，按了接听键。话筒那边立即传来了哭泣的声音，那个声音一边哭一边喊着小石的名字：“小石……你终于接电话了……”
　　哭声和说话的声音混在一起，古小石真没听出来这是谁的声音，但是良心让他立即从床上坐起来，拿起手机问：“谁呀？”
　　“我……付真强……”
　　是他？古小石以为他们两个再也不可能有任何交集了，心中多多少少对付真强是有点怨恨的，有点想挂他的电话。但转念一想，当时他也是为自己好才把这种机会告知自己，被骗不过是客观原因。犹豫了片刻，他还是决定听下去。
　　付真强听那边电话没有动静，急切地说：“小石，小石，你听得见吗？”
　　“嗯，听得见。你怎么了？”
　　只要古小石听得见，付真强就仿佛看到了曙光，赶紧哭诉道：“小石，我活不下去了……”
　　古小石脑中的弦瞬时紧绷，生怕他干出出格的事情，说：“别瞎说！你遇到什么事了？”
　　“我……我快被那些催款的公司给逼死了，我的亲戚朋友找我还钱，逼着我爸妈给他们还债……小石，我病了……发着高烧……两天没饭吃了……”说到这里，付真强说不下去了，只顾在电话那头嚎啕大哭。
　　饥肠辘辘的古小石感同身受，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付真强，或者说怎么去安慰自己。曾几时，他甚至放弃过自己的生命，若非遇到大王和小王，估计早已是一堆被野兽啃食后的残骸，又或者是茫茫沙漠中的一具干尸。
　　付真强用崩溃的情绪演绎着前段时间的自己。不管怎样，总得说些什么才好，面对哭泣的同事至少给予一些鼓励吧。好半天，他才挤出一句话：“你在深圳还没有找到工作吗？”
　　电话那头呜咽着回答：“我哪里在深圳？去的路费都不够，我在武汉就下车了，临时找到一个工作，但工资不高……才几千块钱一个月。”
　　古小石说：“你的能力那么强，换一个工资高一些的吧，。”
　　“我现在连饭都吃不饱了，哪里敢轻易换工作，只能边工作边找……二十几号发工资，才一周，我就用来全部还款了，就连吃饭和看病的钱都没有了。”
　　“那医保卡里不是有钱吗？”
　　听到这话，付真强便哭得更加上气不接下气：“全套出来还款了……”
　　吃不起饭，看不起病。这些电视剧里才有的穷途末路场景，活生生地在古小石和付真强身上上演。电话那头是正在崩溃的付真强，电话这头是已经崩溃过一次的古小石，两个可怜的年轻人握着电话深受折磨。
　　“小石……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付真强一遍又一遍地哭着说，“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别这么说！”古小石总觉得这不是他的全部责任，也有自己的原因，若非自己不听姐姐劝告，心存贪念，哪里会走到如此境地，“这是我决定的，我不怪任何人。”
　　“小石……我受不了了，我想离开了……我对不起你……也拖累了你……”付真强放弃了，原来他是来向古小石告别的。
　　听着付真强道歉的话和绝望的声音，古小石心如刀割。他埋怨过付真强，甚至也想暴打他一顿，但从来没有想过他会“离开”，在“离开”前来向自己道歉。他一向不是一个心狠的人，相反还存着一丝可笑的善良，此时还想再拉他一把。
　　他在内心做了一个很重大的决定，只感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大声说：“你不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这件事你本没有错。你既不必向我道歉，更不必离开。不就是一顿饭吗？不就是一场感冒吗？还不上钱，不就是征信上少了一笔信用吗？还不至于到绝境。”
　　这番话说得很有力，近似于呐喊，更像是对自己呐喊。
　　他的鼓励让付真强暂停了伤心的哭泣。古小石的态度让他大出意外，他一直以为古小石会恨死自己，恨不得把自己给生吞活剐了，没想到他竟然一点都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
　　古小石继续说：“我这里还有……五百元钱，你先拿去，吃几顿饭，买点退烧药，很快就能好起来。”
　　五百元是古小石的全部，是单位昨天才发的元旦补贴。如果他给了付真强，那就意味着他要在网络贷平台上贷更多的款来支付自己的生活开支了。为了付真强，他愿意付出自己的全部，用这五百元钱能挽救一个丧失生存希望的人，多贷点款又有什么关系呢？古小石是这样来说服自己的。
　　五百元？对于付真强来说是多大的一笔金额，无异于救命稻草。可是他也知道古小石的境况，断然不收：“我不是来向你借钱的，我是真心来向你道歉的……”
　　“拿着，我不是送给你的，是借给你的，你什么时候有钱了再还给我。”
　　既然是借，不是拿？那付真强也就不再推辞，只好说：“我借了你的钱，你怎么办？”
　　古小石想都没想，说：“我有钱！你先拿着！先去看病吧！”
　　付真强想着古小石的工资的确比自己高，损失也没有自己惨重，在古小石的鼓励下也就坦然接受了这五百元的救助。临了，反反复复一个劲地说：“小石，你的情义我记下了，等我缓过气来，我一定把钱还给你。谢谢你，兄弟。”
　　两人结束电话后，古小石立即把钱转给了付真强，生怕他饿死、病死在武汉这个喧闹的城市。
　　当看着银行卡上又一次出现余额零的信息时，一种莫名的悲凉再次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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