昴日星辰录

　　【045】洛水荷花灯：河灯引路小叫花，全新发现大宅门。

　　待飞到吴府大门口，众家丁们为了犬口夺少爷，愣是把一只奔儿奔儿小主子打得个半死，它这才松开嘴，放了吴大少一条生路。老爷夫人闻讯迎出门，哭天抢地一番将儿子运回后院。

　　三两个月之后，据说有人在河对岸的柳树林里，见过奔儿奔儿，俨然一副流浪狗的模样。小靴子只剩下一只也早已磨破，衣服和项圈都肥得丁零当啷，白毛团团打成绺，变了驼灰色。目光浑浊，眼白赤红，环绕着一圈泪痕，瘸了一条后腿，瘦得几乎脱了像。

　　夜深人已散，灯暗月更寒。小贩们都逐渐撤了招牌，收拾起货摊回家，留下一地的狼藉。
　　小石头儿的身上倒没觉出多少疼痛，只因此时腹中愈加觉得空了。一两个包子不顶饱，却逗出满肚子馋虫。他抱着臂膀走在河边，夜风瑟瑟，巷道萧条，更加感觉饿得心里发慌了。

　　眼不见为净，为了不再看见、闻到食物的诱惑，他索性狂奔过石桥，来到邀月河另一边，这边没有摊贩们撤走后所丢弃的残渣剩菜所遗留的香气，肚子里好像也就不那么绞痛难耐了。他一头扎进河水咕嘟嘟灌了个水饱，又洗了洗发痒的头发和臭烘烘的身体，这才游上岸来。

　　想起那只霸天犬的疯狂样子，定是把自己当成猛兽了，这是自幼与虎宝一起生活的结果。忽觉糟糕，咱小柴禾棍儿眼下还不知死活呢。便又匆匆跑回对岸，寻找那只奄奄一息的小狗，曾经相依为命的小伙伴。
　　这一跑起来，肚子里的水喤啷喤啷直响，怀里像是揣了个大水囊一样，就连小石头自己，也不免心生好笑。

　　终于在一家切糕铺紧闭的大门外看见那小家伙，蜷缩成一团萎在墙角里似乎早已断了气。小石头轻轻摸摸它身上，依稀还有余温，只是呼吸极微弱，眼皮半垂着，眼神也已没了光亮。

　　他盘坐在墙角，抱起那黑瘦如柴的小身子紧紧贴在胸口，好像这样就可以为他取暖一样。两颗莫明的眼泪掉下来，钻进小狗黑色的短毛里。
　　不知过了多久，城里城外热闹的夜市人去灯稀。小石头不知不觉地搂着柴禾棍儿睡着，一个衣着破烂的老婆子缓缓走过来，用风干鸡皮一样枯瘦的手抚摸了他们几下，叹口气离开。

　　小石头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被猎户追着打，忽然间惊醒，发现柴火棍儿正在怀里蠕动，见他睡醒便伸了小舌头兴奋地舔舐他的脸颊、脖子，以及胸前那颗馒头姐姐赠送的青色石籽，小尾巴摇摇，黑黑的眼睛里竟然有了一丝奇异的光彩。

　　他心中不觉一喜：奇迹呀！这家伙儿居然还活着。
　　忽觉胸口一片温暖，随即麻热又舒坦。扒开衣襟一看，胸前的那枚丑石居然有了些光润，似玉非玉地，竟也不像原先那么难看了。

　　小石头猛然想起来，日前那锦衣小公子的玉佩还留在辛四娘那里呢，多少也能值点吃食。这便跑到渡仙楼，扒开正要收起的铺板，讨要了一大盘子冷饭剩菜，四娘特意蒸热了才给他，还给他现煮了一碗荠菜小馄饨。

　　小石头与柴禾棍儿一起，稀里哗啦地分享了个干干净净，这才觉得周身逐渐暖和起来。
　　看着小家伙儿挺着圆滚滚的小肚子，在醉仙楼门外的石阶上美美睡熟，他独自走回对岸，打算回到水仙庙睡个饱饱的大懒觉去。

　　明亮皎洁的月光下，清冷的邀月河缓缓流淌着，上面一簇簇地漂过各式各样纸扎的花灯。都是对岸那般，平日里喜欢叽叽喳喳的本地女子放的，作为深秋之夜对远方亲人的思念祝福。

　　那些远离家乡的男人们，有些是赴都城赶考的，有些是服兵役、苦役的，还有抛亲别友、采办货物，在外搞买卖做生意的。

　　这些自制的花灯虽然粗陋简朴，却都带着一份浓浓的暖意和亲情，随着河水向东南流去。小石头抱膝坐在岸边的大青石上，早已忘记曾经全身湿透的寒冷，也忘了曾饥肠辘辘的难捱。他怔怔地看着那些烛光闪闪的纸荷花顺水漂流，有的被水草或芦苇挡住聚成一团，越积越多。

　　他无端地想起了那位匆匆一见便早逝的“母亲”和荣婆婆，她们俩的像貌都已记不清了。
　　自己独立而艰难地活在人世间，没有一个真正亲近的人，与街上的流浪狗一般混吃等死。虽说时常凭着小机灵，总逞些口舌之快，但到底心里是孤单寂寞的。活着除了努力吃饱之外，到底还有什么更大的乐趣呢？

　　阵阵冷风吹过，飘来三片枫叶，小石头鼻子痒痒，打了一个喷嚏，不觉流出两行清涕来。他用衣袖横抹了一把鼻涕，眼前骤然一亮。他发现，河上慢悠悠漂过来一只大一号的荷花灯。

　　普通的河灯大都是彩纸糊的，千篇一律，大同小异。总之，大致上仅仅像一只荷花而已。然而这一只却非同一般，像是用薄纱绷出来的，色彩鲜活，花瓣上纹理清晰，颜色由深渐浅，边缘还撒了一些银粉，花心里居然有嫩绿的莲蓬芯和黄黄的花蕊，大小竟然像真的荷花一样。大约是自带了香气，招徕几只流萤和飞蛾，争相追逐嬉戏。

　　小石头自幼在水边厮混，故而水性极好。他一头钻入河水，冲着这只大荷花灯游了过去。
　　把那只花灯捞上来，翻来覆去看得爱不释手。也不知是谁家的女孩子，竟有这么巧的手？倒是比真荷花还好看得多呢。

　　等了一会儿，又漂来一只相仿的纱灯，这次却是一只白色的小兔子，圆圆滚滚红眼长耳，更加生动可爱。再后来，又陆续出现了几簇芍药灯和菊花灯，俨然是一个路数，均制作精美。

　　小石头抑制不住满心的好奇，打算沿着河岸去找找，这些漂亮的纱灯是从哪里流过来的。他返回西岸，沿着纱灯流过来的河道逆流而上走了很远。肚里有了东西似乎也不那么冷了，强烈好奇心使得深秋的寒风都不那么犀利透骨，变得温柔舒缓了许多。

　　这些彩灯来自邀月河的旁系支流，费了好大劲才辨出，是来自一条穿城而过的窄小河道，他顺势继续往上游找去。在热闹熟稔的城南厮混了这么久，却从未来过寂静神秘的古城北面。
　　最终在穿过一大片清冷茂密的槐树林后，来到一座高高的铁栅栏前，便再也无路可走了。

　　眼前是一堵高逾丈许的乌脊粉墙，两边仿佛一直望不到尽头，铁栅栏门就在高墙的正中。高墙外丛林空寂，悄无人声。只有一条清澈的小河从那道铁栅栏门里默默淌出，暗流淙淙。
　　月光透过摇曳的树丫林梢，固执地投射在水面，正是：疏影横斜水清浅。
　　河床上的浮藻绿萍随波流动，散发着湿漉漉的水草味儿，也应了那句：暗香浮动月黄昏。

　　小石头这才发现，还有好些更大的纱灯都被栅栏挡在里面了，只有那些个略微小一点的，伴着众多落叶被水流冲出来，才能流向下游，被自己这样的外人看到。他向栅栏里面张望，高墙内树影重重看不见什么东西，只听到隐隐有丝竹乐曲高低悠扬，像是戏楼里传出的调调，树影间有远远的灯火摇晃闪烁。看这样子，必然是个大户人家的后宅院落。

　　他在墙外的水边找到一颗大槐树，树冠高过墙头许多。料想，若爬上去，定能看到里面。他敏捷地攀上颤颤巍巍的树梢放眼望去，只见里面是个大宅院，层层叠叠的院落数也数不清，光院墙就有好多道，弯弯曲曲地活像个迷魂阵。

　　乐曲声来自湖面上的水榭，里面灯火通明，坐满了衣着鲜艳的人，欢声笑语间热闹非常。只是相距太远，看不大清楚。有只萤火虫似的小东西在眼前一闪而过，他想探身再往前一些，抓住那只尾巴亮亮，会飞的小家伙，却不料“咔嚓”一声，连人带断裂的树枝一起跌落下来。

　　眼见，自己就要被那铁栅栏顶端的尖刺穿心而过，成为肉串烤羊腿了。小石头眼疾脚快，用力在那铁栅栏侧边一踹，于是只听簧琅琅、扑通通、哗啦啦，便重重地沉入清冷的河水里。

　　小石头自知水性好并没有如何害怕，他一脚蹬开了断枝就想游上来。突然碰到一根铁棍，伸手一摸，摸到满手尽是剥落的铁锈碎屑。
　　月光透过空明清澈的河水照下来，他隐约看到铁栅栏在河里的部分，都生了厚厚的锈蚀，看上去挺粗壮的，却是触碰即碎。他用力一掰，居然折断了一根，露出个约么半人宽的缝隙。因其身材瘦小，刚好容他游过去。小石头便高兴地一侧身，像只大泥鳅一样径直地钻了过去。

　　一口气潜出去数丈远，头再露出水面时，已经置身栅栏内侧，面前满是各色漂亮的纱灯，还有新的灯在不断漂流过来聚拢在眼前，五彩斑斓，煞是好看。

　　他心中大为惊喜，这河水定是来自那个大湖，游过去就能看见那些穿着漂亮衣服的人了。他猜测那些想必是一群戏子，在给富贵人家唱戏，就像书馆戏楼里的一样，正好去看看热闹。
　　他沿着水势逆流而上，人声和乐声渐渐清晰可辨，咿咿呀呀，好听极了。

　　恍然间，忽见有一队巡逻的家丁，身着一样的衣裤，穿戴相同的鞋帽，打着灯笼走过来。小石头急忙屏住呼吸，埋头潜入水里。等他们由远及近，转而又渐渐远去，才敢再次露出头。

　　说句实话，这河水还是挺冷的，时间一长他不禁哆嗦起来，便找了个缓坡悄悄爬上了岸。被林间的小风嗖嗖地一吹，湿透的衣服紧紧贴满全身，使他一阵哆嗦战栗，上下牙一通碰撞，不由自主地要打出一个大喷嚏来。

　　小石头赶紧自己捂住口鼻、咬紧牙关，将那个喷嚏生生憋了回去。寒意乱窜，悲从中来，直呛得他眼球发酸，刹那间，挤出两滴十分庆幸的眼泪，堪比戏精上身，狂飙悲催演技啊。

　　他四下里张望，找到一处假山间的灌木丛藏身，既隐蔽挡风又可以偷看远处的亭台楼阁，栈桥水榭，感觉相当安全可靠。眼前亮光一闪，好像又看见一只流萤飞过，他已经无心捕捉。

　　只见湖水对岸的水榭里有不少人，或站或坐。中央一只大大的圆桌，上面摆满酒菜糕点，桌边围坐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大家子，个个服饰华丽面貌姣好，就连四周站立侍候的丫头，也大都眉清目秀，体态灵巧。
　　这样看上去，应是某个富贵人家庆贺节日的一场家宴吧。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呀？这般好看的场面，真像是到了说书先生口里的神仙洞府一样。

　　那一桌诸人甚是亲密和善，阖家赏月聚会，哄笑打趣，其乐融融，着实令人心生羡慕呢。小石头自幼便不知“家”是何物？不知道“一家人”在一起，居然是如此热络、亲昵的样子，如此这般温暖而又幸福，不由大为惊异和感动。

　　忽然，席上一个五六岁大小，粉粉嫩嫩的小姑娘跳着脚咯咯笑起来，声若流泉煞是好听。她指着水面上一群做成小狗形状的纱灯，招呼一家子观瞧，引得周围的人一起转过身去寻找。

　　（精彩情节中，未完请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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