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客/山河令]飞卿

　　林飞卿其实挺喜欢温客行身上那股疯疯癫癫的劲，像周絮喜欢美酒一样的喜欢，可他也是真的不能容忍这家伙在小孩子面前发疯。警告过后，见温客行知道收敛了，他才低头继续削木头。
　　周絮处理完兔子，找了条小溪流洗了手，有些不自在地将被撕了大半的袖子在身上裹了裹，手臂上温客行嘴唇的触感好像还在似的，他方才清楚地感觉到，那人吸完毒血以后，竟然还在他的伤口上舔了一下，登时便叫他头皮一炸——绝对是故意的。
　　周絮于是愤愤地把脸上的人皮面具扯下来，随手丢在水里，心道能把男色好得如此这般饥不择食、如此这般光明正大、如此这般无处不发情的，他活了这么多年，还真就认识这么一朵狗尾巴花一样的奇葩。
　　他转过脸去，张成岭便又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了，惊喜交加地叫了一声：“师父！”——好像他才认出来的似的，小狗似的跟在他身后转来转去，又好像怕惹他烦，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一定距离。
　　周絮拿眼角瞥见，心就软了，对他招招手：“你过来。”
　　张成岭屁颠屁颠地凑到他跟前，谄媚地叫道：“师父。”
　　周絮想了想，道：“以你的脚程，今日恐怕回不去，得露宿一宿，明日一早，我再送你回去找赵大侠。”
　　张成岭的眼神刹那间便暗淡下去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垂头丧气地看着自己的鞋尖，闷闷地不言声。周絮自来是吃软不吃硬的，最受不了的就是他这套，只得干咳一声，皱眉道：“你这又是干什么？”
　　张成岭依旧低着头，低低地道：“是。”
　　便又不吱声了，只是拿小眼神一眼一眼地偷偷瞟着周絮，被发现了就迅速转开，嘴往下撇着，眼睛眨巴眨巴的，睫毛上居然还沾着一颗泪珠。
　　林飞卿看得想笑。
　　温客行虽闭嘴了，眼睛却兴致勃勃地看着周絮和张成岭。
　　周絮靠着一棵树，一屁股坐下，真弄不清该拿这小东西怎么办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张玉森张大侠命里没女儿，打小把这儿子当姑娘养，就养出这么个东西来。于是假意不耐烦，皱起眉低喝一声：“你站直了，抬起头来！”
　　张成岭一激灵，就站直了，抬起头来，这么一抬头不要紧，眼眶里晃呀晃的泪珠就扑簌簌地掉下来了，把周絮看得糟心不已，不自觉地稍微放柔了一点声音，说道：“你把脸擦干净了，还是不是男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至于就哭么？”
　　张成岭用力抹了一把脸，没抹干净，反而更委屈了，眼泪越擦越多，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了，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哽咽道：“师父……师……我也没、没老哭，我、我……我就是看见你，看见你才委屈……我、我……我……”
　　周絮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不愿再和他对视，勉强维持着漠然的神色，移开了视线。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林飞卿生了火，用削好的木头串了那几只兔子，放在火上烤。温客行凑过去，帮他一起烤，嘴里没影没调地哼着一首小曲，听起来有点像十八摸，十分符合他的一贯风格。
　　光哼也就算了，他还喜欢动手动脚，将林飞卿逗得脸上绯红。
　　周絮默然不语地坐在一边，一条腿蜷起来，胳膊搭在膝盖上，张成岭在另一边拼命地压抑着哽咽。
　　两处气氛大是不同。
　　半晌，肉的香味飘出来了，张成岭的肚子被勾得叫了一声，少年一张小花脸红了。温客行听见这一声响，停下与林飞卿的玩闹，笑着瞥了张成岭一眼：“还得再等等，没烤透呢。”
　　张成岭乖巧地点点头，温客行觉得他简直比小兔子还乖，便转头对周絮道：“哎，我说，他愿意跟着你，你就让他跟着呗，你若是不待见他，又几次三番的救他做什么？”
　　周絮慢吞吞地站起来，凑到林飞卿旁边，将双手放在火堆上烤着，胸口的几处穴位微微地疼起来，这使得他有些畏寒。
　　温客行又冲周絮道：“问你呢。”
　　周絮仍旧慢吞吞地说道：“我乐意。”
　　林飞卿空出一只手握了握周絮的手，觉得有些凉，便将手上的东西都塞给温客行，整个人靠到周絮身上。周絮便一手揽住他的腰，另一只手与他相握，热度源源不断地从怀中人身上散发，像抱了个人肉暖水袋。
　　林飞卿缓缓开口：“这孩子……他现在于我而言，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尚能入眼，但是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我也不愿为他费太多心思。”
　　张成岭顿时紧张地望着他，面色有些发白。
　　林飞卿继续道：“不过，若你收他为徒，我也会将他当做自己徒弟一般看待，悉心教导，护他平安。”
　　他压低声音，小心道：“你还有我……我把自己换给你了。”
　　周絮捏了捏林飞卿的手心，低头去看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坚定而温柔，有些话，他不用说出口，周絮也知道：我愿你离开人世时，不留遗憾。
　　周絮情难自禁地闭了闭眼，而后将吻印在林飞卿的额头上。
　　那句压低声音的话，张成岭没听到，温客行却是听到了的。他心里咯噔一下，直觉不妙。
　　但细细去想，却说不清楚这直觉指向哪里。又或许，有些事情只隔了一张窗户纸，站在边上的人却不敢将它捅破，直面残酷的真相。
　　片刻后，兔子烤好了，皮肉都金灿灿的，外酥里嫩，周絮便把张成岭也叫过来，三个男人一个孩子，谁也没客气，都饿了一天了，相对无言地一通狼吞虎咽，没过多久，那几只肥肥大大的野兔，便成了一堆干干净净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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