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

　　曾维临的迈巴赫就停在一中附近的书香苑外，他亲眼看着曾轶进了小区。

　　这里是他为了曾轶上学特别购置的一套房产，知道曾轶来了这里，他稍稍放松了些。他在车里犹豫半晌，最终也没能迈出下车的那一步，只是掏出手机来，拨通了儿子的电话。

　　电话被很绝情的挂断了，等他再打过去，语音提示他已经被对方拉黑。

　　曾维临叹了口气，又拨通了秘书的电话。他让李秘书最近多多关注一下他儿子，李秘书很懂的应了下来。

　　李秘书这个做秘书的，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插手他们老板和少爷的事儿了，觉悟自然也就特别高。

　　曾维临打开车窗，夜晚的冷空气瞬间卷席而来，他从副驾驶的置物盒里掏出一包烟，点燃一根，静静地抽了起来。

　　他偶尔才抽烟，在极为苦闷的时候。

　　一支烟毕，他重新发动车子回了家。

　　他刚到家，最先去的就是阮一程住的那间小小的保姆室。

　　如他所料，阮一程已经走了。

　　他重新拿出手机，在通讯录中找到阮一程的名字，思忖片刻，又摁灭了手机。

　　他想，阮一程兴许是对的，他或许应该尊重一程的想法，还他一个自由的，不必受到任何约束的生活。

　　接下来的日子，曾维临开始用工作麻痹自己。

　　在此期间，他从李秘书口中得知，曾轶自那晚之后，还是照常去了学校上课。根据老师们的反应，他在校状况正常，几乎不再旷课逃课。

　　也就是说，他儿子虽然被他刺激了，但似乎并未因此一蹶不振，甚至在学习上，变得更加积极了。

　　太反常了。

　　曾维临来不及去深究，他只希望，这样的反常，不会是暴风雨来临前夕的景象。

　　他还聘了新的保姆，是个北方大姐，勤恳踏实。

　　原本以为一切终于又步入正轨，可家里还是出问题了。他父亲突发心脏病，转入了重症病房。

　　经过数小时的抢救，病情终于得以稳定，但短时间内没法儿出院。

　　曾维临那天晚上去看父亲，发现父亲正跟临床的老大哥闲聊，看上去气色不错。

　　曾维临原本给父亲安排了单人vip病房，但老爷子嫌太安静，没什么意思，主动要求换了双人病房。

　　看到父亲气色有所好转，曾维临也稍稍放了心，开车回了家。

　　他刚到家，只觉得身心俱疲。他脱了黑色的大衣，李姐很自然地接过来。放好了大衣，从茶几上拿起什么，还跟着他。

　　曾维临说：“李姐，时候不早了，这阵子我父亲也不在家，没什么事儿你就去休息吧！”

　　李姐笑着应道：“唉，好，曾先生，我是要去睡了，只不过，我在床头柜里发现了一本书，我认字儿不多，翻了翻，在后面一张小卡上看见了您的名字，我想这书应该是您的。”

　　曾维临转过身，垂眼便看到了李姐手中的那本书。

　　那是本《中国语言学史》，曾维临接过书，李姐便回房休息去了。

　　他盯着书的封面开始回忆，但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买过一本这样的书。按李姐的说法，这本书是在她的床头柜里发现的，那这应该是阮一程的书。

　　可李姐为什么说这本书是他的呢？

　　曾维临带着这样的疑惑，翻开了这本陈旧的书。在书的后封内侧，他看到了李姐所说的小卡。

　　那原来是张借书卡，安安静静地装在贴合着后封的黄色牛皮纸袋中。

　　曾维临轻轻地抽出那张微微泛黄的借书卡，这本书只被一个人借过，借书人并非别人，而是他自己。

　　尘封多年的记忆在那个瞬间涌上心头，他的大脑像被无数白色泡沫颗粒所卷席，它们带走他所有杂念，只留下某个片刻的记忆点，而后将其无限放大。

　　这本书……

　　这本书其实是他买的。

　　曾维临呆呆地愣在偌大的客厅楼梯口，那些年少时细腻又小心的暗恋滋味将他包裹，他忽然变得怎样也无法释怀。

　　他曾经，是那样隐秘的喜欢着阮一程！

　　他当年买下这本书——实际上，年少的他，买了很多书。

　　他在寒冷的冬夜，将这些书一并抱回当年租住的公寓，又买了胶水、牛皮纸袋、借书卡。他在每一张借书卡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他将它们巧妙地结合在一起。他和当时贫困的阮一程说：“这些书是我在我家附近的一个图书馆借的，你不是中文系的吗？我顺便借给你吧！”

　　阮一程当然不会知道，这些书不过是他为了顾及他的自尊，偷偷买来的。

　　他用这样的借口帮助喜欢的人。

　　他对身为室友的阮一程一见钟情，在相处过程中，他不再只是肤浅地爱那张清秀的脸。他变得很欣赏他，在读过阮一程的文章之后，更加坚定了自己想要帮助他的心。

　　他原本想过，等自己和阮一程都毕了业，有了稳定的工作，再说出那句深埋心底的喜欢。

　　只是，事与愿违。

　　阮一程没能顺利毕业，大二那年夏天，他退了学，回到了遥远的南方乡下。

　　也是在那个夏天，曾维临的弟弟出了车祸，而他，在弟弟的遗物中，找到了那封阮一程所写的情书。

　　那封被血染得通红的情书，彰显着阮一程对弟弟字字珠玑的爱。

　　曾维临心如死灰。

　　可在十几年后的如今，老天让他重逢了阮一程，真是待他不薄。他和阮一程同在一个屋檐，他终于有机会诉说自己的心事，而阮一程似乎也为他所动，短暂地接受了他。

　　可他又退缩了，因为自己的父亲。而自己也因为他的退缩，选择了退缩。

　　眼下的他，握着手中那本旧书，忽然很想再见一见阮一程。

　　他压抑了十几年之久的感情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因为这本书而被点燃。他不知道阮一程为什么留着这本书，兴许只是对于文字的喜爱，兴许是打算还给自己的，但由于某些原因，还书的计划被他遗忘了。

　　但这本书无疑是曾维临见阮一程的绝佳借口，他打算装作不知情，然后打电话给阮一程，告诉他有东西落在他这里，再约个时间，由他将书送过去。

　　阮一程接起电话的时候，正在租房附近的超市购物。

　　他看到屏幕上的来电人是曾维临，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了起来。

　　曾维临在电话那头的声音显得很平静，他说：“一程，你最近好吗？”

　　阮一程从货架上拿起两桶泡面，说：“挺好的，你呢？”

　　曾维临说：“我还是老样子。”他顿了顿，才继续说，“一程，有你的东西，落在我家了，我给你送过去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就在阮一程家楼下。

　　阮一程从没和他说过自己的住址，但以他的实力，想知道这点信息，实在太轻松。

　　他刚才一直在车里，犹豫不决，直到他看着阮一程出了门，又等了一小会儿，才拨通了那个电话。

　　阮一程听他这么说，便问：“是什么东西？如果不是太必要的东西，就麻烦你扔了吧！”

　　他明显推却的话语，让曾维临有些低落，他沉着声，说：“是你的书。你在哪儿，我去接你吧！”

　　他这样的语气，不管是不是真的出于还书，阮一程都心软了。他拿完了东西，推着购物车排队买单，思索了一会儿，让步道：“怎么好意思麻烦你特地过来，我去你家拿吧！明天，明天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电话那头略显急促的声音：“你家，我就在你家附近，我去接你。”

　　他跟踪自己。阮一程这样想，倒没觉得多害怕。他自然也明白，曾维临要知道他的住址行踪，是很容易的。

　　阮一程没再推辞，他告诉曾维临自己在xx百货购物，而后挂了电话，扫码付款。

　　他在超市外的马路旁等了一会儿，曾维临的那辆黑色迈巴赫果然来了。

　　曾维临下了车，阮一程说：“多谢你跑一趟。”

　　但曾维临显然并没有要还书的意思。

　　阮一程正打算要不要问问他这事儿，曾维临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抢先道：“一程，上车吧！”

　　阮一程愣了两秒，上了车。

　　阮一程短暂地思考过，他马上就要离开Y城，永远地远离曾维临，回到那个生他养他的南方小城去，在那里过完他余下的人生。因此，就算是现在在曾维临车里坐坐，也变得不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了。

　　阮一程拧着购物袋上了车，曾维临替他关好车门，自己也上了车，在发动车子的瞬间，他注意到，阮一程手中的透明塑料袋中，放着泡面和面包之类的东西。

　　曾维临不禁心中一沉。

　　阮一程那么会做饭，他买这些东西，一定是要离开这座城市。

　　他心中酸涩，一路上并未说一句话。短短的两分钟车程，却让他觉得如此漫长而痛苦。

　　车子在阮一程租房楼下停了下来，阮一程去开车门，却发现打不开，他回过头，正想说这事儿，曾维临开口道：“一程，你和我说说话吧！”

　　阮一程复杂地望了他一眼，最终选择了妥协。

　　曾维临背靠着昂贵舒适的驾驶椅背，调高两度暖气：“一程，我很谢谢你，最近对我的陪伴。”

　　阮一程一时难以开口，他并非出于对曾维临的感激才会在这短暂的日子里接受他的追求，他亦是为了深藏自己心底的那份喜欢。

　　曾维临继续说：“我上大学的时候，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就喜欢上你了。”

　　阮一程心中一惊，听着身旁人继续道：“命运真爱跟我开玩笑，我喜欢上你，你却喜欢我弟弟。”

　　阮一程不可思议地看向这个男人坚毅的侧脸，他还在平静地叙述：“但命运也算待我不薄，它让我有生之年还能再遇见你，让你答应我的追求。”

　　“我知道，你能接受我，多半也是因为我弟弟。我和他长得那么像，你一定是把我当成他……我也没有想过这有什么不好的。”

　　阮一程张了张嘴，又紧闭了唇，他想打断曾维临的话，却怎么也没法儿开口，他没办法那么自私……

　　曾维临：“我知道，我和信临除了长得像之外，哪哪儿都不一样，但是一程，你能不能，再多给我一些时间，我想给你一个未来，一个有我和你共同搭建的未来。”

　　他如此失态，恳切的声音低沉而哑，卑微到尘土里：“一程，你总是这样善良。我知道，你为了你姐姐，在家乡过得很苦，我却不知道你是怎样坚持下来……真的很遗憾，我无法替你承受任何痛苦。可如今，你又为了我和我的家人，独自离去……我想，我可不可以请求你，如果你真的也爱我，可不可以请你，为了你自己，再自私一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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