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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
函息子执着笔,将阿曜的颈顺着肩臂全然打上了油。
跟着便是要解了她上身仅剩的锦色肚兜——白泽肃然起敬,忖着怕是不能再脱了......
见函息子搁下了手中笔,要探手去解结在阿曜脖子处的衣带。此时不动,更待何时,白泽立刻从阿曜的珠钗上跳下来,化作了人形遂摁住了函息子要去解带的右手。
确实入了神,函息子并未受到惊吓,只愣愣的抬首望向白泽。
二人对视。
一张阴柔的面孔上一丝讶异也无,只呆滞的望着白泽,好似从心流中抽身出来。
可这并不碍着他左手拾起案台上的笔,悬空而利落轻巧的画了几笔。
没了。
白泽手中的腕子一空,函息子整个人消散在眼前,而前前后后加起来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有的举止已然是刻在骨肉中的习性,一些做惯了的事儿,宛如长在了肉里,哪怕你的头脑没了神识,遇见了当下那情景,四肢也会自然而然的将那举止落成。只是,不知他这画阵逃遁的法术是几时习得的,可至少眼下看来,函息子这辈子没少躲避他人。
这一趟又打了水漂。
略有无奈的叹了一息,白泽站在案台边,复又转身看向躺在上边儿的阿曜,去手将她扶起来,把上身的衣衫俱然给她穿好。
“为引诱我,专门儿找了这样标致的尸?”
赫然一声在耳后响起。
他猛然转首去,见吕碧云那脸上浮着阴森扭曲的笑容。
“近来有人惊了我的乖乖,线头这端异动,害我连忙放下手中活计收线将乖乖扯了回来,可左眼儿不停的跳了,我就预料应是有人要来找我麻烦了。”
函息子竟还没逃出这虚世。
“白泽呐,你把她给我,我便发愿往后再不造事。”吕碧云迈着小碎步子朝着他走来,那说话的嘴巴分外死板的一开一合,两个红眼珠子猝然滑在了下眼角处,盯在他扶着的人儿脸上。
“把她给你?”白泽不禁笑了出来:“那来找你麻烦的就不是我了。”
难怪函息子未遁出虚世,竟还回头来,原是舍不下阿曜。本落了空的心底一复激奋,依旧在操控傀儡,那他人应在方圆五里内,唯有这一次机会,再不能放过。
吕碧云抬起了双手,十个指头像蜈蚣脚一样密密麻麻的交错摆动,“我向来不喜与人家抢东西,可倘若是我看上的,那就是天命归我,也就、不叫做抢。”
说罢,一双手便伸向他。
他擒住阿曜的腰,反身一只手攥住吕碧云瘦弱肩头,甩手扔在了远处。
“天命归你?”
这却是越说越好笑了。
只见倚靠在墙上那些齐排排人尸傀儡,簌簌动了起来,顿时充盈了骨头发出的咯咯声,一个个歪头晃脑的朝着他围上来。
“要抢天命,也不是同我抢,是要同天山储宫那位抢了。”白泽搂着阿曜飞至墙垣上,抓住横梁,俯视一个个傀儡,十几副死躯是一主线贯穿,若能找出主线傀儡,大致就能推断函息子躲藏的方向。
可虚世无日月,过了大雾就使不上阴阳之术,开不得阴阳眼,看不出主偶是谁。
在虚世中易于近身于函息子,可弊端却在于无日月引招,日月术数皆不可用。函息子当是明白他的,更知阴律限以生魂肉身只可引阳火化灰,不得擅自损坏,知他白泽不会对这些个尸偶动以武力,故才招它们上来肆意牵制。
其中一傀儡开口:“何苦与我纠缠,毫无意义。”
十几具傀儡也都随之开口说话,一些个甚至张伏着四肢,好似红眼蛛一样往墙垣上攀爬了上来。
“你伤不着它们,却宁肯与它们耗着缠斗也愿不离开,那是我就在你跟前,你却抓不着我,心痒痒,痒极了。”
“你把她给我,我以此起誓,今后再不生事儿。但凡我要走,就是眨眼的功夫,保准从此往后你再也寻不着我的踪迹。”
“何必呢,再没比这一账合算的了,不是么?”
这些个傀儡当真是比他白泽还要精贵,眼见着统统爬了上来,衬不出手来推攘他们,更不得用脚踢,否则就当亵渎尸身的办。
难搞。
可它们纷纷爬上来,几只手使劲儿攥住了阿曜的脚踝脚腕处,尚且还好,可其中一只手死死拽住她的裙尾,眼见白皙的腰露出一片,裙襦就要被挣脱了......
不管了,生人的体面比死人的要紧,白泽抻腿儿去猛的蹬向那些个傀儡木瞪瞪的脸上,费了好大的力,才一个个的掼在了地堂上。
一直这样下去自是不成体统,白泽俯望底下人头攒动,思绪反复回转。
“好。”白泽迫于形势,只道:“记好你说的,往后再不得生事。”
吕碧云抬首,那木然的笑依旧阴森,可也看得出来分外夷愉,她莺莺笑语,尾字高高扬起,
“一诺,抵千金。”
白泽松开了手,阿曜娇小的身躯被抛入的密匝的傀儡群中,聚之淹没。
深巷沉寂,黄灰满地。
沉睡于灰暗之中,阴阳流转呈一泉涌盛载一娇小身躯,蜷缩如婴孩。
冥冥中,却好似有声音在低低唤她。
“嗯。”
“我知此举不敬,可函息子难寻,眼下就在咫尺,若不趁此擒他正法,那些个无辜枉死之人讨不得说法儿,此间傀儡尸首的生魂也投不得轮回,多要失礼于姑娘,还望姑娘见谅。”
“嗯......”她迷迷糊糊的应道。
才答应了,就觉屁股被谁狠狠地蹬了一脚,蹬醒了。
一团白乎乎的胖子荧光闪闪的漂浮在半空中,只见自己仍旧死气沉沉的躺在那里,周遭围了一群黑压压的傀儡。
她出窍了?
不待她明白怎么一回事儿,身体已然不受控的往上漂浮,穿透了屋檐瓦砾,飘出了深巷,飘出了东海,到了远方去......
屋舍中昏暗,一众傀儡赫然间一一退至墙根上,俱然不动了,唯有吕碧云仍在咧嘴笑着:“小美人儿,我这就带你走。”
一样在衣袂中抽出红绸来,持着上前来,要将阿曜的双手并在一齐绑住。
就在红绸几近这双纤细白嫩的双手时,这双手徒然抓住吕碧云的双腕,吕碧云骇然的望向阿曜,只见一张玲珑小脸正咧着嘴儿狡黠的笑。
吕碧云惊讶的挣了挣,双腕已然被抓得死死的。
“怎么?就你会玩儿这一套?”
说罢,口中低低念词,白嫩的两手赫然生起了火,灼烧在吕碧云的双腕上。
多是身上刷了油的干系,红焰顿时顺着吕碧云的腕将整个人引燃,傀儡并未挣扎,只缓缓张开撑直了由大火吞噬。一道儿起火的还有数条若隐若现的丝线,红冉冉起着火星子顺着暗廊烧去。
果不其然,顿时听见屋舍外头一声惨叫。
趁这时夺门而出,顺着火线牵引之处寻去,果见一个人瘫靠在邻舍旁的泥石嶝道上勾着烧焦的双手在那儿嚎叫。
阿曜缓缓走到他面前,淡淡看着他。
“我把她给你,会有人找你麻烦,也会找我麻烦,我做不了这个主儿。”
函息子一双焦黑手上的火方才烬灭,他满额是汗,将下巴仰得很高,重重喘着声说:“我将它奉为圭臬,这双手是我平生最为要紧,你却残忍毁它......白泽、我与你势不两立。”
“你这个样子,如何同我势不两立?”
玲珑的脸上浮出了白泽清浅的笑意,他从这副娇小躯壳中抽身出来,扶住歪倒的躯壳。
须臾,躯壳由大化小,化作了一团雪球在白泽的掌中。
他将这一团无声息雪白收入袖中,转首笑看函息子,“我本想着一趟来又是白跑,没想随手带的饵却叫你如此痴迷,那我怎能放过这良机。破例逾矩入她身,原本打算随你走,慢慢儿与你周旋,哪承想一时就发觉了你的秘密,也、发觉了她的秘密。”
一双日月眼,竟有一只可以察觉函息子牵制傀儡的暗线,更巧的是,这是一副可自生阳火的躯。
甚至,不止如此。
在一双锃亮明眸中看见的不祥之兆,他也终究知其因由。
不再想,他走过去在函息子的两只手上转指送了些止痛咒,遂一把将整个人抡起来扛在肩上,便往回里走,“奉为圭臬又如何,还不是一双害人的手,有一有二不得有三,阎摩罗王给过你机会,怎奈你一腔怨气四处发泄,夺人性命夺人尸,委实缺德了些。怨天尤人何用?你害了的人未必生前过得就比你如意,万般皆是命,各有各的苦楚,又不是你一个人在这世间受难,就你要抢的这‘天命’,劫难也比你大得多。”
函息子骨骼精致细腻,纵使七尺的高挑个儿,扛在白泽的肩上也似个瘦弱女子。
“到了冥府有什么夙愿尽可对殿上诉说,你不想见你娘,难道也不想看一眼你素未谋面的爹?”
白泽悠哉的走着,肩上的人儿闻了此言,闷哼了一声,不知是手上仍有痛楚,还是想说什么却未曾开口。
白泽去火烧了那间屋子。
过了大雾,重回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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