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笛到天明

作者:其甘如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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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六章 坠落


      夜渐渐深了,云悄悄散开去,朦朦胧胧的月色洒在人间,落在心头,都是一副娇羞的模样。天冬的脸沐浴在如水的月华中,快意微醺,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玉石泠然之声,“什么真的假的,你觉得呢?”

      京墨又坐下来,歪着头笑道:“不会是芍药瞧不上你吧?那你可真是枉担了那些风流的名声。”说罢径自笑起来,笑声如清澈的流泉,响起一串淙淙的声音,在天冬的心间悄然浸润。

      那些时日的报纸可真是能唬人,一张又一张照片被登出来,铺天盖地都是天冬的风流身影,南边北地的人们都以为他夏天冬是个风流无极的人,今晚帘内讨酒之事若是传扬出去,准被说成醉醺醺尚寻芳酒了。那些真真假假中,也只有京墨能懂得几分吧,可是她从来都装作不懂,既不问也不好奇。又或许好奇是有的,但鲜少会问。今日真是难得,她竟会开口相问。

      天冬笑意渐浓,“接着给你讲故事吧,话说那个妹子离开了金玉之家,一个人到了异地他乡,在梨园之中唱出了些名堂。”

      京墨灵光乍现,忽的想起了什么,一拍天冬的肩膀,大声问道:“那个妹子就是白芍药对不对?”

      天冬脸上现出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点头说道:“总算不是太笨。”

      京墨撇撇嘴,不理他的茬。怪不得总是感觉白芍药身上有种与众不同的气质,说不出是什么,像是空谷幽兰,独自默默地开放,从不祈求阳光雨露多几分偏爱。她与人交往倒是亲疏远近及其分明,对喜欢的人,谈笑间带着睿智的犀利,倒也句句一针见血。对不喜欢的人总是客客气气地,不容对方有一丝一毫的逾越;若是别人不知好歹枉自靠近,她会慢慢地退让,退到一定地步就明白无误地告诉你,不可以再前进了!

      现在想来,白芍药真是可爱的紧,居然朝郑参谋脸上摔茶碗,这等勇武之事,寻常女子是做不出来的。

      京墨双手托着腮,轻轻叹道:“好久没见到她了。”

      天冬用力碾了几下脚下的碎叶,眉头紧锁像是在做决断,听到京墨的话才稍有舒展,月色笼罩下,眉目格外传神。“她也来了,你若是想见她是能见到的。”

      京墨一阵惊喜,问道:“她也来了?少帅府戒备这么森严,今日又没有请戏班,她怎么进来的?”

      天冬兀自笑起来,“你忘了她有个好爹,这少帅府她可比你熟,她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的,你说她能进来么。”

      京墨一怔,不明白他说的话。天冬只好补充了句:“白芍药姓高。”京墨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还真是看不出,高平吾居然有这么两个个性迥异的女儿,相同的是俩人都很能坚持自己的想法。

      云完全散开了,终于还给大地一片清光四溢。月光撒在俩人的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银色的光辉,月下的表情也更加生动起来。

      “你在这里呆得开心吗?”天冬突然冒出一句。

      京墨摸不着头绪,只好说:“还行吧。”

      天冬苦笑了下,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如何说。京墨已经习惯了躲在自己铸就的壳里,外界的是是非非她从不想掺和,但是躲久了,真怕她会连自己的本心都忘却了。他已经等了她好久,曾经试探过,曾经无奈过,曾经口是心非过,他不想再这样兜兜转转了。

      夜深人寐之时,他常常在想,这样转到何时才是尽头。等待她绕回来么?万一她迷路了该怎么办?

      “跟我走吧。”他终究还是说出来了。

      有不知名的花瓣被风催落,荡悠悠地飘下,在如水的月华中盘旋而至,沾到京墨的颈上。早日鲜艳的颜色早已退却,变成了透明的枯黄色,月下依然可以看得很清楚,因为它就落在京墨洁白的颈上。

      天冬抬手轻轻拈起落花,所触之处,温润如玉。京墨望着天冬的如墨的眼眸,没来由的一阵心慌,也忘记了方才天冬的话,思绪还停留在白芍药的身上。她急急地说:“怎么能找到白芍药?”

      “跟我来。”天冬也不再计较刚才的话没有回应,牵起京墨的手拉着她出了曲折有致的花坛。

      “派人跟上么?”娄良才等天冬和京墨的身影不见了才轻声问道。

      杜仲依旧注视着两人消失的方向,仿佛可以穿过墙壁拂过枝叶目送他们的离去。他缓缓摇了摇头,“回书房。”

      娄良才担忧地看了看他,欲言又止,只好默默地陪着他回前厅。

      刚进前厅大门就见白桂心迎上来,纵是能干如她,今晚的夜宴也让她感到了丝丝倦怠,脸上挂着几丝疲惫。

      “你去哪里了,几个客人找你告别都找不到。”她问道。

      杜仲的脸一下子拉下来,沉声道:“我去哪里不需要跟你报备。”

      白桂心忙活了一晚上,冷不丁又被杜仲这么一噎,顿感委屈,又不能真的当着诸多岗哨卫戍的面跟杜仲吵,只好抿紧了嘴唇不说话。

      杜仲没再理他,“蹬蹬蹬”上楼去了。当他消失在楼梯口转角的地方,白桂心也转身跟着要上楼,娄良才站在楼梯下,礼貌地一欠身,同时一伸手拦住了白桂心:“白小姐请留步。”

      白桂心眉梢一扬,语调也跟着扬上去:“怎么?”

      娄良才客气地说:“少帅没有吩咐您上去。”

      白桂心伸手握住了娄良才的手腕,“你挡不住我!”目光中竟有几缕狠绝。娄良才手臂一颤便被白桂心推开了,她快步跑上楼。娄良才又不能追上去把她拖下来,既然她喜欢找不自在就让她去吧。

      书房里没有灯光,白桂心跑到门口的时候,见房门大开着,杜仲的身影立在窗口,与夜色一道神秘莫测。他正面对着窗口,留给人一道冷清的背影。白桂心忽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冷漠,他周身都在散发着冷漠的气息,并且远远的散开来,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虽然他没有说话,甚至于听到她上楼的脚步声连身都没有回,只是站在窗口,一味的沉思,这种沉思也是夜的一部分。

      “为什么生气?”既然已经上来了,不能就这么下去,她在心里这么想着。

      杜仲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她的话,雕像一般站在窗口,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没办法引起他丝毫的注意。

      “啪”地一声,银色的灯光顿时洒满了整个房间,白桂心手还放在灯的开关上,但她成功地引起杜仲的注意了,因为他转身了。但是很快她有些后悔用这种方法引他注意了。

      杜仲回转身,眼睛死死地盯着白桂心,但是奇怪的是眼睛的焦距似乎并没有放在白桂心的身上,他的眼睛就是雨后深山升腾起的雾霭,潮湿而朦胧。在一片水汽氤氲之后,看不清任何情绪。

      白桂心见过狠戾的杜仲,见过无情的杜仲,见过杀伐决断的杜仲,见过运筹帷幄的杜仲,唯独没有见过这样子的杜仲。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杜仲,她的心忽然变得无比柔软,一晚上的劳心劳力,方才被杜仲噎人的话,所有的委屈都不翼而飞。

      她慢慢地走近,近乎蹑手蹑脚,生怕惊醒了一个美丽的梦。

      “你把她带走了。”杜仲的声音也带着秋夜的寒意。

      白桂心蓦地顿住脚步,不明所以地看着杜仲。

      “那药是你下的对不对?你终于成功地把她带走了。”

      白桂心这才明白过来“她”是指京墨,她依旧疑惑地看着杜仲。

      杜仲面无表情,眼睛里的雾霭渐渐散去,但依旧看不出情绪,他只是用平静的语调叙述着,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

      “那碗药真是神奇,不但让她没有了记忆还整个的变了人。虽然我知道后来的她已经跟从前的她不一样了,可是我仍然盼望着,有一天,我能够找回她来。她留着我身边就有可能回来,可是她一直没有回来。现在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等什么,我已经分不清哪个是现在的她,哪个是过去的她了。”

      白桂心静静地听着,这个受伤了只会躲起来独自舔舐伤口的男人在对她倾诉,至于倾诉的内容并不重要,她根本就不在乎,哪怕是在说他的心上人!她只知道杜仲面前的女人就是自己,就是白桂心!这一点,就足够了。

      “为什么站在这里的人是你?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杜仲的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冰凌向白桂心扑来。

      “因为我是你的未婚妻,我是唯一有资格站在这里的人!”她往前走了一步,“少帅别忘了,南北的合作还在进行中,这么快就想兔死狗烹,未免太心急了。再说,我是真心爱着你的,可是你从来都没有正眼瞧过我一眼!在你眼里,我连你窗口的那丛竹子都不如!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怨过,我还是在尽心竭力地帮你,你说,我怎么没有资格站在这里?我是白家嫡出的小姐,还有谁比我的身份更尊贵?”白桂心说着说着已是梨花带雨,径自坐到沙发上抽泣去了。

      杜仲又转向了窗外:“为什么我等了这么久却什么也没有等到?我已经尽力了,可是我还是把她弄丢了!为什么?!”他一拳打在书桌上,震得上面的文件“哗啦”一声散落了。

      如此大的动静吓到了白桂心,她过去扯住了杜仲的手,俩人拉拉扯扯,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只是想着若是沉沦就沉沦到地狱的最底层吧。他已经把京墨弄丢了,而她一直在无望地等待杜仲的回头。俩人都是站在地狱的门口,如今就一起坠下去吧。

      这是两个痛苦的人,濒临绝望,隐忍了许久许久,总也找不到合适的时间和适合的人倾诉,今晚,在中秋之夜,两人如困兽般互相撕扯,都把心底的苦痛展露无疑,似乎没有办法再继续等下去了,只想着赶紧逃离这无望的苦海,也忘却了究竟是对着谁在倾诉,又是谁能拯救谁。
      窗外那轮孤月悲哀地看着这对男女,洒落了一地的军装和华服,书房一片凌乱。秋虫的鸣声响在杜仲绝望的梦中,一滴泪珠依然挂在白桂心熟睡的嘴角。

      夜半时分,白桂心在虫鸣声中醒来,书房内竹影婆娑,摇落一地芬芳的心思。她轻轻地捞起件衣服,盖在了杜仲身上,窗外,月亮再度躲在了云后。

      娄良才在楼下等了好久也没见白桂心下来,后来听见乒乒乓乓的声音,再后来听见大声吵闹,他也忙活了一晚上,见少帅没再吩咐就回房睡去了。

      第二天一起来,刚好碰见白桂心从楼上下来,头发有些乱,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倒是好脾气地主动打招呼:“娄副官早。”

      娄良才心里暗暗吃了一惊,脸上神情依然未变,客气地说:“白小姐早。”

      白桂心轻轻笑了笑,与娄良才擦身而过下楼去了。不知道是不是一种错觉,在那一刹那,娄良才看到了白桂心眼底一抹幸福的笑意。

      进了书房惊奇地发现杜仲在收拾东西,娄良才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记忆中杜仲几乎从来没有收拾过少帅府的东西,当然除了给京墨收拾东西。

      等触到杜仲的目光,他心里一下子凉了几分,杜仲的眼睛里充满了万年的寒冰,仿佛从远古中走来,每一步都充满沉重的叹息。

      他抬眼看见娄良才,停下手中的活,颓然地坐在一边的沙发上,有些丧气地说:“把这里收拾一下。”

      娄良才动作麻利地收拾好了,但是还没走,站在一边等指示。杜仲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娄良才迟疑了一会儿才将手中的一只耳环和一方帕子缓缓放在书桌上。

      杜仲刚拿起文件来,眼睛的余光瞟到帕子上绣着一个端庄的“白”字,那只耳环正是昨夜白桂心带着的……

      昨晚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杜仲忽然一阵头痛,他揉了揉眉心,长长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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