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尾奇谈

　　我是你的开始，也是你的终结。 ——维达

　　我是十年前搬来这里的，可以说从小学道初中到高中一直住在这里，和楼上楼下邻里之间都已经混得很熟了。其实我家在另外一处也有公寓，但是我一直很喜欢这房子，原因就是我们买房买得早，又有些关系，所以顶楼的露台成了我们家（尤其是我）的私人财产。没事儿的时候我喜欢在那儿支把大大的遮阳伞，然后看着楼下院子里人来人往。

　　住在我家楼下的是一对姓杨的老夫妻，儿女在外地打工，能回来的时候很少，都是逢年过节才能来看看老人。两口子总是坐在院儿里和别的老头老太太唠嗑，叨唠着儿女回来路费贵什么的，过年看看就得了——其实他们心里一定很想孩子，因为到了傍晚每每其他老人散了，那对老夫妻总是最后才走，走之前看着幼儿园里的孩子们放学。等到孩子也都走光了，老伴儿才会掺着老头子离开。有时候我放学，要在院儿里碰到他们总会聊上一会儿。

　　猫妖刚来的时候和我们园区所有的少中老年人打成一片，就差跟着人家一起去跳皮筋儿扭大秧歌了，美其名曰搞好邻里关系。虽然关系搞得好，他却不让我去掺合老人家甚至年轻大妈的闲言碎语，说言少你别待业妇女似的天天八卦太影响市容。每每说到这时还要配合着他的凤眼儿战术：一斜，一扫，一眯，一挑——十足的鄙视我。哪怕在那件事之后很久我都有些不敢相信，这个看似平静得老街坊里，一块石头下去会激起多大的涟漪。

　　那件事的开端源于一个下午，猫妖去医院看慧真，我从超市买完菜回家，刚好碰见杨老夫妻在院子里和一个陌生人唠嗑。那人十八九岁，长得很清秀，穿着一身addi运动装，坐在马路牙子上和老人们聊着，运动员般修长的手脚给人一种夏日中绿色植物的蓬勃感。他显然不是住我们院儿的，因为我这个老住户不会对这么一个大帅哥无知无觉。我看着少年的时候他刚好偏过头来，看到我微微笑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去继续和老人们聊。

　　后来又有几次见到他，总是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方，看到他和老人们聊天。有的时候是杨家老夫妇，有时候是别的老人，还有时候是幼儿园的小孩子… …他好像从来没有同年龄的朋友似的，甚至是女朋友。亏他长得这么帅，难道是GAY？时间长了，他每天下午两点半会准时出现在我家楼下，而且每每要在那里坐上三四个小时，直到黄昏时才离开。而这几天又偏巧是猫妖跑医院的时段，所以我每天下午都可以在露台上看着少年和老人们聊天，这几乎成了我的一大乐趣——就好像我是他的某个不知名的粉丝似的。每每一看就是一个下午，乐在其中，从来也不觉得腻。

　　我承认…我这人有的时候挺变态的。

　　后来有天周六我坐在楼下的长椅上复习AP，没看一会儿就睡着了，不知道多长时间过去之后我突然觉得身子失重的一空，有什么东西从下面托住了我，然后把我扶正。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见那个陌生少年一脸的笑，半响我才意识到自己睡糊涂了，刚刚身子一斜差点从椅子上栽下去。

　　“呃…不好意思…”
　　少年还是笑，看着我不说话。搞得我更加囧，一脸夕阳红。
　　“有…有那么好笑么…”

　　少年又笑了好一会，才慢吞吞的说了一句，“有…”

　　我真想揍他一拳。

　　可能是我的脸已经由红变绿，少年意识到再笑下去他的人身安全就得不到保障了，想笑又不敢笑，结果抿着嘴抽筋儿。那个表情啊… 我终于憋不住，大笑起来。

　　少年挑起眉毛，“你自己不也笑了…”

　　“我是笑你。”
　　“笑我什么？”
　　“笑你…整天穿着运动装，从来也没见你运动过。”
　　“呵，我每天都跑来这里啊。”
　　“跑来？你家住在这附近吗？”
　　“不是，我在和时间赛跑，这里是我的中点站。”

　　少年说这句话的时候仰着头，纯黑色的眼睛望着天空——这种有如此艺术思维的运动员还真少见。那天没有别人来，幼儿园也放假，我和少年就坐在长椅上聊了一个下午。他说他和时间之间有一场比赛，现在他领先了，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问他为什么不一口气跑到终点呢？少年说因为没有终点，也因为到处都是终点。我突然觉得少年和莎士比亚才是一个时代的。

　　虽然少年说话很抽象，但是和他聊天很开心。他知道天南地北的很多事，好像没什么地方是他没去过的。他的笑让人舒服，笑起来眼睛眯着，脸上浮起两个酒窝，阳光灿烂，比猫妖那种极度鄙视人的高雅笑容好看得多。到了该做晚饭的时候我和他告别，有点儿不舍得结束和他的谈话，少年好像看出来了，清爽得道，“我周一还来，到时候再聊？”

　　我连连点头，顿时觉得春天啊啊~~ 哦对了，忘了说，少年的名字叫维达。

　　那天猫妖回来得很晚，而且一进门就嗅来嗅去的。

　　“冰箱里有肉坏了么？”
　　“没有啊…”
　　“那这里死人了？”

　　我使劲儿在他背上一拍，“说什么呢，真不吉利…”

　　“味道很重，你闻不出来？”

　　“你属狗的啊？家里就我们两个，要死你自己去死。”

　　“嗯，说的是…”猫妖蹇着眉毛，好像很认真的考虑了一下，然后道，“与其卖身还你房租还被虐待，我不如一死了断简单些。”我抬手要打，他草上飞似的一溜烟儿回屋了，属猫的溜得比老鼠还快。

　　周日一早我被院里的熙熙攘攘吵醒了，往窗外一探头，居然看见两辆警车停在幼儿园旁边，吓我一跳，以为发生了谋杀案。

　　大家都是老街坊，有一点儿事很快就会传开。原来是我家对面的楼里的一个小孩子出事了，好像是吃东西没吃好过敏，凌晨时妈妈起夜的时候发现孩子不对劲儿，急忙叫了救护车，孩子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不行了，最后死于过敏引起的心力衰竭。他们家人守在医院，很久都没回来，院子里大家都四处打听这件事，还有传说孩子是在幼儿园吃饭没吃好引起的。那个幼儿园当日就受到了警方的排查，闹得沸沸扬扬，但最终也没查出感染源来。

　　我家楼下的老杨夫妇一整天都没出门——人老了都见不得小辈死在自己前头，白发人送黑发人。整个周末园区都弥漫着压抑的不安，平时很喜欢带着小孩儿去外面吃肯德基麦当劳的几家也都领着孩子去医院仔细检查去了，规模本就不大的社区幼儿园险些倒闭。

　　也许是周遭的气氛太悲哀了，猫妖居然良心大发现的给我做了顿午饭，还做得相当好吃。不过相对的，他也硬逼着我喝掉了一整碗诡异的汤，说什么有清热解暑排毒养颜的功效，直接导致我那天下午去了不下十次洗手间。那碗汤闻着虽然香但是一点点味道都没有，喝下去就像喝了一碗高度浓稠的刷锅水，那滋味儿堪比用刑。

　　半夜的时候我再度爬起来向卫生间进发，莫名的一阵风吹了过来。

　　窗户没关？我走过去，卫生间的百叶窗背后不断有一丝丝的风漏进来，就像有人从外面对着窗户吹气。我走过去关窗户，窗外突然传来“嘎吱嘎吱”的，金属轴承之间的摩擦。忍不住好奇探出头去看了看，诺大的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黑夜里零星的路灯照着不远处的住家和幼儿园，幼儿园的秋千被风一吹就荡了起来，“嘎吱嘎吱”的响。

　　我刚要关窗，那路灯忽闪了一下，一抹白色的影子出现在路灯下，左顾右盼。她穿着一身白色制服，踩着白色高跟鞋，像幽灵一样站在院子里。白得发青的肌肤和路灯在她脸上投下的阴影对比起来，让她像个无机质的人偶。我倒抽一口冷气——她是鬼差，一个白无常。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夜天和笑雪以外的无常，看得太专注，连卫生间里别的响动都没听到。白无常在路灯下转悠了一会儿，消失了。

　　突然身后一股凉风，我转过身去，正对上一张青白的脸！

　　“啊！！！！”

　　一个小孩子正从房顶上吊挂下来，青白的脸上两个黑黑的洞对着我笑。这时我身后的窗户“啪”的一声开了，耳根后一道白色锁链窜了出来，叱的一下扯住那个小孩子。小孩儿哇哇大叫起来，挥动着手脚要挣脱，我借机缩下身子仓皇逃出了厕所。

　　那一晚上我睡得很不踏实，满脑子都是那个小孩子被鬼差勾走时凄凌的叫声。周一早上起来的时候猫妖已经坐在楼下喝牛奶了，抬眼看到我一脸晦气，两眼一眯。

　　“哟，熊猫醒啦？”
　　“嗯… …”
　　我趴在桌上，实在提不起精神和他争。过了一会儿猫妖那边没有反应，我抬起头来，发现他早就不在座位上了。桌上还放着沾了牛奶的玻璃杯。
　　“猫妖…？？”
　　没人回答。
　　“…猫？？”
　　还是没人回答。
　　我只好悻悻的起身准备去上学。

　　高三的同学们都在埋头准高考，到了午休我和木木就坐在自习区互相讲题，她给我辅导数学，我给她辅导英语。四月的风吹在脸上凉凉的，运动场四周柳槐绿成一片，不时有人在外面一圈一圈的跑。正在跑步的男生姿势很好看，能将空气在身后甩出一道漂亮的弧。我这边讲着讲着就溜号了，光顾看着那个男生花痴，然后在男生跑到离我们最近的窗台下呆住了——竟然是他！

　　我没看错吧，那个陌生少年，他居然出现在我们校园里！我们学校有这样的帅哥我居然不知道？

　　“维达！”我对着窗外喊了一声。少年刹住脚步，回过头，在那么多窗户里居然一下就认出了声音的方向。他看到我时也是一愣，然后笑了笑，“言少，你在这里上学？”

　　“你也在这里上学？”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不，我是去找你的。只是闻到这里有金香玉的味道，所以路过一下….”他说得慢条斯理，脚步也慢慢地，往这边窗台下走。

　　“找我？”真让人受宠若惊，虽然总觉得他的话逻辑上特别有问题….

　　“对啊，原来你在这里上学。嗯，真挺漂亮的…”他一边说一边走着，已经来到了窗口。我们教学楼的一楼里面要比外面高上好一截，他站在外面仰着头才看着我，脖子扬起的弧度很好看，修长的手脚在阳光下闪着一层薄薄的汗。这种位置让人产生一种非常浪漫的和站在窗下的骑士攀谈的错觉，我就是花痴啊花痴满脑子yy… …

　　“你忘了？我们不是说过今天要好好聊聊么？”

　　“我——”

　　“言言，你过来！”木子逸一把把我拽走，瞪着大眼睛看着我，然后看着楼下的维达的方向，少年朝她笑笑，但她丝毫不为所动的看回我脸上，“你跟谁说话呢！吓死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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