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得一批

　　胥洱在他大哥酒厅里，彻夜难眠。
　　酒精入胃，入血液，再入脑海，带着迷醉的梦境。梦境迷离绚烂，晕染着流年余光，一会儿是机场里的一眼经年，一会儿是照片里的风华无双，一会儿是晨光里的发梢飞扬。
　　他费尽心思给她织了一张网，从过去到现在，从来路到退路，从人前到幕后，密密麻麻，每一个细节都细细考量，几乎是风投十倍百倍的谨小慎微，考虑到所有，独独忘记了他要捕捉的那个她究竟是什么。
　　华一清是什么呢？她不是会扑火的愚蠢飞蛾，不是盲目无力的昆虫飞蝶，不会按照他计划好的路线飞行，也就不会理所当然撞进他准备好的巨网。
　　她是那个校园里打架斗殴的女汉子，是班级里高山仰止的高智商学霸，是年级里收情书收到手软的美女，是HYQ基地跳脱可爱的Bella姐，是电竞圈操作技术高于颜值的女选手……却一直不是他的华一清。
　　胥洱与华一清的遇见，是一场缘分，也是一场劫数，他或许不是她的命中注定，但是胥洱确信，华一清是他的在劫难逃。
　　那时候，他是电竞圈的heaven，而她是过了十一点就下线的“漂的一批”。
　　在遇到华一清之前，胥洱一直以为自己的爱情应该是和大哥差不多的，得是女生主动追求他，还得是那种死皮赖脸的，像小弟一样一天到晚粘着他，把他磨得没了脾气，而他并不是很讨厌的话，他这辈子就差不多这样了。
　　直到她轻声喊他“耳朵”。
　　如果说揍了明锐是捍卫自己的桌椅位置，那么，当在游戏里看见“漂的一批”ID与挂在床头的那张冰鸟的手绘签名相同时，未来的“Bella清”就已经写进生命里。
　　……
　　十年前
　　……
　　胥端芳回国第三天，在大宅住了一晚上，刚搬进惊鸿别墅区新宅，胥洱连乔迁新禧都没来得及祝贺，就被爸爸罚书房面壁思过，理由是他不学好，跟同学打架，没了二哥还改不了打架的臭毛病。
　　那年胥洱高一，二哥胥温出国大半年，连个消息都没给他发过，他怎么都想不明白爸爸为什么生气。胥洱反驳：“爸爸，被人欺负到头上不还手的是孬种，这句话是你教给二哥的，二哥教给我的时候，你听见了。”有理有据。
　　刚巧妈妈跟好姐妹出去玩，没在家，于是，胥洱在墙角站了不到两分钟，就跟看热闹不闲事大小叔胥端芳回家了。
　　胥端芳的房子是大哥给预备的，在惊鸿别墅区，离市区近，不论是地位还是品味，胥洱都觉得挺满意。
　　胥端芳万年单身狗，提溜胥洱回来就是为了好玩，再多一项就是给他大哥添添堵，其实不是一个会带孩子的。而胥洱也已经十五六岁了，成天跟着二哥一起打架斗殴的，压根不需要他来带。
　　胥洱端着酸奶，笑着问：“芳芳，书房是哪间？”十五六的胥洱已经长开了，高高瘦瘦，个子一米八，往哪里一戳都是竹竿子，可跟胥端芳比，还是矮了一丢丢。
　　胥端芳随手一指：“那间。你跟老二真的没联系？……老二不在，这半年你都跟谁玩？”
　　“没有。带小弟玩。小叔，这个酸奶你再买点，喝着不错。”
　　也就是胥洱站得远，胥端芳够不着，否则一巴掌就乎过去了：“有所求喊小叔，没事就喊芳芳，半年不见，长本事了你，就该让你爸爸好好教训你。”
　　“用了倒装句，不错。”胥洱不是很有诚意地夸了一句，打开电脑，跟倚着门框的胥端芳说：“小弟期末考年级倒数，够爸爸头疼到过年，管不到我头上。”
　　“那句叫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四跟着你屁股后面长大的，他为什么倒数，你心里没数？”
　　“\'上梁不正下梁歪\'，歇后语，不错，意思用的也很符合实际情况。他为他小哥，我为我二哥，没错。”胥洱笑笑，全键盘操作打开下载界面，准备下载要玩的LOL，却发现已经安装了。
　　“洱洱？”
　　“嗯？”胥洱点击切换账号，等待进入界面，喝了口酸奶。
　　“说说，打架怎么回事。多处软组织挫伤，半个月不见好，有点严重了。胥家男人打架可都是事出有因的，别拿糊弄你爸爸那套糊弄我。”胥端芳刚回国，说“糊弄”的时候，发音不周正，“糊”发音成了第二声，听起来有点好笑。
　　胥洱转头一笑，说：“万年单身狗。”然后就不说话了。
　　胥端芳快走几步，一巴掌往胥洱后脑勺招呼，笑着骂：“小兔崽子！”他二十六七岁，自问没有哪一点比不上胥洱他爸，可偏偏没老婆这一点，是他急也急不来的，成天被家里大哥怼，算是一块逆鳞，一碰就炸。
　　胥洱一把抓住后脑勺的手，想起“能动手解决就不动嘴”的同桌，笑意荡漾到眼角：“酸奶没了，小叔帮我再拿一个？”
　　小叔芳芳就把笑得荡漾而不自知的大男生从椅子上提溜出去了：“自己去。”
　　胥洱心情好起来，发现小叔的书房装修得还不错，吊灯很漂亮，楼梯很舒适，脚下地毯也很柔软。
　　直到看到他芳芳小叔拿着鼠标目不转睛研究显示器黑屏，心情就不那么美妙了。
　　胥洱把在冰箱里找到的唯一食物——巧克力塞进嘴里，把胥端芳连人带椅子拉边上凉快去了，自己拉过另一张转椅坐下，拿起鼠标点开聊天记录。
　　果然，ID名为“漂的一批”发言：我怕是遇到了假heaven。
　　就听见胥端芳问：“因为这个游戏，你被你爸爸送到我那里做检查？”
　　胥洱不答反问：“芳芳，我大概明白为什么你找不到女朋友了，想不想知道？”这局里，ID为“我们不一样a”是胥洱打游戏认识的好友，胥洱习惯称呼为“不一样”。不用想，一定是“不一样”看自己在线，发过来排位邀请，芳芳没事闲的，就同意了。不过芳芳不会玩，估计泉水里复活的虚空也是系统自选的。
　　胥洱点开经济看，又选了装备，关掉窗口的时候，泉水里冰鸟重生，或许是来得太过突然，又或许是那一刻福至心灵，他突然想起床头的手绘的冰晶鸟，突然想起那个字体过分好看的“漂的一批”的签名。
　　那一刻，好像世界安静而悄然，好像所有的不喜都消失，好像自从遇见，就是为了名叫“缘分”的一种东西。
　　时钟滴答滴答，带着轻快的声响一下一下敲击着时光，阴影里的长发洒然飘落，晨曦下的背影骤然拉长，朦朦胧胧间，那一句“耳朵”炸在脑海，和床头的冰鸟一起，入了言语无法描摹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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