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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什噶尔6
湘儿又一声冷哼,溜眸滑向无边旷野,她唇角微微上翘,对马秃子报之轻蔑。烈风拂卷起她的披风与发髻,撕扯着她冷若冰塔般的身姿,却无法撼动她眼神里那些无往的执着。一个梦里水乡的江南女子,就这样,一天天,一年年,被深深地烙印上回疆的萧瑟与孤寂。
当年被掳来回疆的湘儿,那清澈流溢的瞳光、质朴弱怯的表情、天真清新的稚趣,在问天默默专视的眼里,皆已荡然无存,飘然远去。残存的,尽是令人不堪目顾的冷傲和孤妄。
问天凝噎无语,在旁人眼里,嫁为人妻,做为人母,覆翼朝廷,湘儿终于百炼成钢,享得了安宁。但谁能看出,她眸光里熊熊的复仇之焰,从不曾被大漠风沙覆盖,也从不曾被酷暑寒霜磨灭。
白彥虎一日不除,她终将是搜寻到底。可是这么多年来,九爷于回疆怎会一直杳无音讯呢?
见湘儿再漠然往前几步,问天抽回思绪,嗫嚅数下,沉沉开口,不软不硬道:“你何必逼人太甚,非要置人于死地```````”
话说一句再难继续,问天看到,湘儿左手无名指上的骨环霍然在眼,那可是烛龙城火灵王的遗骨,自己孩童时就懵懂地送予湘儿,她视若珍宝,至今都不愿舍弃,也许,这是她唯一不曾改变的信念吧。
“你这个狼人,休要多管闲事!”湘儿怒目相向,刺得问天一阵隐痛。
“他既已逃出,何必要穷追不舍,放人一马有何不可。”问天边说便示意身后的马秃子趁机溜走,马秃子却视而不见,“一个汉人,僻居异地,有朝廷庇护,就可在回疆肆无忌惮吗?”
想起湘儿从前对自己的依恋,而今却以‘狼人’相讥,问天不免气郁难忍,出语也顾不得轻重。
湘儿一声冷笑,单手一撩襟绳扣,身后的披风旋即卷入尘风刮走:“本姑娘为汉人又怎样?为朝廷效力又如何?用得上你来置喙!我看你还是藏进前方的那片野林吧,省得出来嚇人。”
湘儿又是几步前行,她的讥冷令问天心寒,剥茧抽丝生出缕缕悲凉,半晌,竟说不出一个字。
湘儿继续不依不饶:“依回疆律令,回伤汉,一抵十;汉伤回,十抵一。你可千万别嚇死汉人,不然,你得拿十条命抵数。”
问天怒喷:“什么狗屁律令,爷从不当它一回事。你汉人命金贵,赶快回去呆在狡窟别出来,你家那个小崽子,还在等你去奶他呢。”
有一耷没一耷地挖讽,问天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当面如此侮辱心中挚爱的人,放在从前,简直不可想象。
风声尖厉刺耳,问天被自己所愕然,湘儿也是瞠眸无言,四目瞪视,她眼里,分明是无尽的寒怆,及凛然不可犯。
“当心,问天!”
伊伊蛇一声惊呼,接着,飞跃至地面,它知道,湘儿聚积的一股萧杀之气,将顷刻击发。
“噗!”
夹杂着狂风,一根长藤自湘儿手指幻出,重重击打在问天前胸,一抽之下,问天瞬间被掼退半丈,险些倒地。
立稳脚,问天冲骇然不已的马秃子嚷道:“快走,她修有木灵。我暂且可以抵挡。”
“昆仑悬圃的修为!”马秃子恍然顿悟,大惊失色之余,担忧起问天,“堂主,你走,我跟这丫头拼了!”
“你岂是她的对手,别白搭一条命。”问天一边顾忌着湘儿,一边施着眼色,示意马秃子赶紧走。
自知不济,马秃子节节后退。
湘儿又幻出两根长藤,这次有备,问天眼疾手快,灵闪之中,顺势将长藤抓牢。问天的火灵力已达无所形无所往的境界,纵使没有开启‘问天咒’,其灵力也足以对抗天下。但在湘儿面前,他却丝毫不敢大意。
千万不要让湘儿逼迫自己使出火灵力,问天再三在心底告白,普天之下,修有火灵力的人只有五个,湘儿对此一清二楚。不过,好在自己吃过一些冰灵珠,冰灵力不高,却不妨试用。想到此处,问天手腕一紧,输出一层冰灵力将长藤粘滞。
趁此当儿,马秃子跃上黑马,拨转马首,叫道:“堂主,我去了,后会有期!”言毕,便纵马逸进漫天尘幕里。
狼人力大无穷,一挣不脱,湘儿脸色微变,侧目之后,只能眼睁睁见马秃子逃遁远去。
盛怒中,情急之下,湘儿再行杀机,指缝间,闪电般射出数道劲藤,瞬间将问天脚手缠牢。
问天也不含糊,凛肃一抖,自丹田处腾起一股冰灵力,把周身气脉凝滞脚底,任凭湘儿去勒扎,竟也纹丝不动。
感觉到长藤另端传来的寒浊,湘儿加灌一层木灵力后,眉黛倒竖,遂厉声喝道:“你修过冰灵力,可是来自玄冥城,为冷血使者?”
“不错,本人是修过冰灵力,为昆仑悬圃里的冷血使者。”问天故弄玄虚,把湘儿引向并不为她所熟悉的昆仑仙境,以此将其迷惑。
哪料湘儿更怒不可遏,幻出一记藤鞭,猛抽在问天胸膛:“我平生最讨厌的人就是冷血使者,因为,你们都不是东西,都该死!”
的确,冷血使者都非正常人,执行的皆为昆仑圣裔之命,为谁也不喜。问天这副狼人模样,自诩出自昆仑悬圃,湘儿深信不疑。
问天连挨几鞭,气恼万分,可又不便使出高强的火灵力,只能在无法挣脱中,眼瞅着一记又一记藤鞭落在身上。
“你个死丫头,我是斗不过你,有种的话,给爷来个痛快,别一鞭一鞭挠痒痒!”
“想要好死,没那么容易。”湘儿冷笑,“你就慢慢享受这顿藤鞭,直到皮开肉绽,血气殆尽吧。”
话虽狠,但鞭梢溅落处,并非鞭鞭致命。问天就知道,湘儿似乎于心不忍。再一看匍匐在地的伊伊蛇,它意味深长地作壁上观,一副狡黠的卖俏模样甚为令人恼火。
“伊伊,我在受苦,你无动于衷不说,还幸灾乐祸,什么人呵。”问天瞥瞥眉眼,嗓音低得几乎被风声盖过。
伊伊蛇乐不可支:“你以前把她当个宝,将我视作草,今儿,我可看到了这出恩爱情仇的好戏,爽!”
伊伊蛇畅快淋漓,伴着每个响鞭,都痛快无比地喊出个“呦```````哎呦!”
可一会儿,伊伊蛇就不喊了。它昂起头,远眺前方那片胡杨林,风尘里,一队人马快速驰来。眨眼功夫,就到了跟前。
尘埃消散,众马兀立,马背上,二十来个漠盗打扮的蒙面汉子一字排开,托举猎铳对准了湘儿。
事出突然,问天当下一沉,嘀咕道,这些人似乎有备而来,目标很清楚,就是湘儿。湘儿倒底与他们有何怨仇,如此兴师动众,一定事出有因。
情势瞬间扭转非但没有减轻问天受制,反而加重自己的担忧,这些漠盗般的汉子手持火器,乱枪之下,湘儿焉有不伤之理。
问天心绪一乱,无法挺聚冰灵力与湘儿相抗,手脚灵力稍泄,一瞬间就成颓败之势。
“噗通”
荒滩震颤,地面砸起一团粉尘。问天倒地后,脚腕也被勒伤,渗血一瞬,灵力藤急附于伤口贪婪地吸食起来。
啐了嘴里的沙,在窒息的朔风里,问天重新站起来。没有羞恼,有的只是那不知何来的忧积。
胜败既定,长藤一敛,湘儿冷目流转,滑落到那些持铳待发的汉子们身上。来者不善,一目扫过,湘儿淡然问道:“来者何人,既有过结,不妨直说,何必蒙罩面部,不敢示人?”
“有何不敢!”
一个汉子撕掉面罩,其他人也纷纷效仿,疾风里,丢弃的面罩如枯叶般飞扬远去。
原本这一幕与己无关,漫不经心地看上一眼,问天双眼越睁越大,淡泊的心刹那随簌簌风声抖动起来。天啦,是他们!
都是九爷掌管漠边教坊时的教众,被沙暴埋葬后送入玄冥城孵化器里的族人,他们全都活过来了!
有马十四弟兄几人、马步山、马步海俩兄弟,阿桂一家几人```````数年不见,他们一朝苏醒,又纵马驰骋在回疆广袤的坚壁清野了。
问天一阵悸动,瞬间打湿了眼眸,痴痴看顾了许久,却不敢趋步上前相认。
九爷不在,那马十四便是头领。
“妖女,快将我们掌教九爷放了,不然,今儿就妄想活命!”马十四挥鞭指向湘儿,一脸怒气。
“呵``````又来几个送死的!”湘儿豪放一笑,睥睨道,“他是不是朝廷要犯白彥虎,等审完便知,若是白彥虎,你们这些余党也要一网收尽```````”
惶恐与麻乱倾注心头,问天便知,九爷已落入清廷之手,而且,还是为湘儿所擒。听湘儿语气,她还不能判断真假,但人在她手,九爷那白彥虎的身份就迟早要被揭穿。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湘儿一定会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明明白白,而不会轻易放走每一个嫌疑。
“九爷掌管漠边教坊十多年,哪里是什么白彥虎,快快放人!”马十四言辞凿凿,双目炯炯,不胜慨然。
马十四所言非虚,九爷在漠边教坊颇得声名,受人敬重,若将他与那白彥虎相提并论,恐无人相信。
但九爷遁入漠边教坊之前的经历,他们确不知晓。
问天陷入两难,一方是原教坊众兄长,一边为剪不断理还乱的湘儿,劝不能,阻也不便,辨此情形,就算自己以原貌介入,断也难以化解这剑拔弩张之势。
湘儿自知若不将这些人打发了,就难以全身而退。当下睁睖双眼,逼视马十四道:“想必你们存心起衅,侯我多时。也罢,今儿既在此相遇,就做个了断。纵然你们有鸟枪在手,能耐我何?”
有众干兄弟傍助,马十四自是不甘示弱,一声呼啸后,他扬扬马鞭,示意众人分散开来,伺机御敌。
“你,欲要保命,就速速离去。”又一挥鞭,马十四指向问天。显然,与湘儿之间的恩怨了结,他无意殃及旁人。
问天自是不予理会,况且,湘儿岂会善罢甘休,她硬冷的眼光裹住那帮教众,又同时不停地瞟向自己,只要她愿意,数丈之内,任何动物休想逃脱她瞬间抛撒的长藤。
“众兄弟听着,击伤她四肢,剪除木灵,活捉这个妖女,擒她到兵营换取九爷。”马十四一声号令,抖动缰绳,催马而奔,一瞬间,尘土飞扬,马蹄铿锵,一丈之远,不见马影,却闻有万匹俊逸嘶愤,仿佛天地将在其泼纵袭奔下化为齑粉。
问天惊异这种古怪的阵法,想必马十四他们习练了很久。
湘儿纹丝不动,唇角在勾起一丝冷笑,老成持重得鄙视着一切。
问天手足无措,刚要幻出火灵力护体,就听‘呯’地一声,一匹骏马被掀翻在地,剑齿虎闯了进来。
“进胡杨林,看他们如何逞能!”剑齿虎道。
心领神会,湘儿一跃而起,跨上虎背时,又幻出根长藤缠住问天。问天眼疾手快,在剑齿虎腾空而起时,一把捞住虎尾,伊伊蛇也趁势飞身跟上。
耳畔风声吟啸,仿佛穿山越谷,荡在云际。望见腰间被束缚的灵力藤,问天不浮不燥,反倒有几分安然。湘儿真要把自己绑回兵营么?去又何妨!若把自己投入大牢,不正好可以见见养父九爷!凭自己的灵力,趁湘儿不备之机,救出九爷有何难事。
片息就驰进胡杨林,用古怪的眼神打量了问天一番后,湘儿拍拍虎背,令它避入密林。
胡杨枝芽新吐,林风呜咽,冬季的枯叶被片片卷起,钻在林缝间自由穿梭。只喘上几口气,便有火铳炸响。
一排铳丸飞溅入胡杨林,击打在树杆啪啪作响。
马十四领着教众风驰赶来,在林外又一次打响火铳,‘呯、呯’数声,震得林间鸟兽奔逃,蹄翅奋翮。
问天左肩一紧,几粒散丸钻进皮肉,血宛似赤色的花在青衣绽放开来。伊伊蛇看在眼里,不由得‘啊’一声,很快,就着几分疼痛,问天暗运火灵力,不仅挤压出铁丸,还霍然弥合了小小的伤口,止住了溢血。
这一切,都没逃过湘儿的眼睛,她只知眼前的狼人被散丸击伤,却看不出,狼人在用灵力自行疗伤。
伤不致命,湘儿冷眼滑过,淡漠如常。但那刀子似的目光被问天捕捉,在他心底穿插过一般,令他惨然一笑,留下百般的落寞。
诱敌深入,湘儿幽灵般游荡在胡杨林,马十四与众兄弟一概不知,问天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忡忡难以自制,恨不能一把火烧了这林子。
纤臂善舞,湘儿拂袖之下,汩汩挥洒木灵```````
大地开裂,土坷震颤,枝叶有幽灵附体般沙沙作响,须臾,满林的根茎破土而出,一些纤丝搭网,一些化作触手拉扯人马。
人仰马翻,火铳乱响,根茎灵蛇一样在地面游弋,在头顶攀援。根茎如藤蔓一样变绿,长出新织丝网,结成绿墙。
瓮中捉鳖,网中捞鱼,问天只能眼睁睁见马十四他们被根茎困了个结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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