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魂夜

　　天孚城地处中州，是妖族祸世以来新攒出来的一个城池，原本的国都地处北边，较为偏远，不好管辖，所以人皇将国都迁移到了天孚城。

　　白羽和铎文一行人走原本的路线距离旧都已经很近了，可是要到天孚城还是有段路程的。

　　如今已是金秋至，一路走来秋高气爽，但是城与城之间的氛围却很紧张，他们路上偶尔遇到几个小妖顺便动手就收拾了，铎文更是会停留下来，为当地无辜死去的百姓诵经超度，愿他们怨气散去，早日往生。

　　接近旧都的一个城池，名叫霁风城，他们在这里遇到了一队老相识——琅環仙门的支度望一行人。

　　白羽还在奇怪，按照他们的出行时间和脚程，不该此时还停留在霁风城，既然碰上了那就打个招呼，她还没张口，支度望就紧张兮兮地迎了上来。

　　他和铎文更是旧识，便先拱手见礼，笑着道：“圣僧，度望有礼了，白羽姑娘，又见面了。”

　　铎文双手合十回礼：“支兄，久违。”
　　白羽也回应道：“支仙师安好，仙师们怎么还在霁风城？”

　　“唉！说来话长，不如我们先去落宿的客栈休整，之后再详谈？”支度望提议道。

　　白羽看向他身后琅環仙门众弟子，虽说依旧肩骨挺直，风采出尘，但明显没了辛安镇初遇时的精气神，一个个眼底的疲惫是能瞧得出来的。

　　她心下怀疑道，难不成这霁风城里真有什么棘手的妖物出没？

　　支度望一群人落宿的客栈在城中心，他们刚刚碰面的地方是城门口，走过去还有一段距离，支度望想跟白羽说话的心思蠢蠢欲动，瞅准机会就插到白羽和铎文中间，热情道：“白羽姑娘怎会和圣僧同行？我听姑娘之前说是要寻人，不知那人可否寻到了？”

　　铎文正在和白羽说凝气的修习法门，白羽想修人间宗门的功法，彻底抛弃掉妖族的功力，不知可行不可行，所以才来向铎文打听。

　　此刻被突然插进来支度望打断，铎文疑惑地看了看他，又见他是来问白羽话的，自觉保持距离，往旁边挪了一步。

　　白羽还惦记着修行呢，如果能成功炼成修仙宗门的功法，她就可以更好地隐藏自己的身份，否则一动手就能被人看出是妖，她的身份立场又站在人族这边，妖族必定也容不下她，届时她可能会成为人妖两族共敌。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还是趁早开始修习干预为好。

　　铎文被挤走，白羽着急地透过支度望去看他，顺口应付支度望的问话：“我与圣僧是路上偶遇，便厚着脸皮请求同行，人我已经找到了，支仙师不必挂心。”

　　支度望继续拓展话题，“姑娘也要去天孚城吗？”

　　“对，我与圣僧同行，圣僧去哪我就去哪？”

　　“那真是太好了。”支度望乐不可支，他又遗憾道：“真是可惜，我们也是去往天孚城的，倘若姑娘当日能早些寻到那位故人，就可早点和我们一起上路了。不过如今也不晚，圣僧肯定也是去天孚城，如此我们就能同路了。”

　　白羽感觉他的话怪怪的，她的目的不是天孚城，而是铎文啊，就算早一些找到紫翎仙君，也不可能跟他走的。

　　但他后面说的又没有问题，白羽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她也没心情再去请教铎文修炼方面的问题了。

　　他们一行人浩浩汤汤来到客栈，铎文使惠云去定客房，待来到房内坐定后，支度望才说起了他们入城后这些天的经历。

　　“圣僧，白羽姑娘，我和师妹师弟们是半个月前入的城，刚开始并没有觉得城中有什么不对劲之处，可是住了两晚后，大家就开始做噩梦，都以为是自己没睡好，也没太上心。但是后来夜夜梦魇，每日醒来都特别疲惫颓靡，对了口风才知道我们大家都在做同一个梦。梦中有个紫衣女子，她被困在一张巨大的网中，网太大了，无论如何都救不了她，她需要鲜血才能活下去，刚开始大家都不愿意放血，可是每日都做这样的梦，就有人撑不住压力给她鲜血，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全城的人都在做这样的梦。”

　　什么妖能在梦中吸食鲜血？

　　白羽心内诧异，这样一来，岂不是全城人都成了她的血包？

　　支度望又继续说：“我们几人察觉不对后，就撑着晚上不睡，打算看看是何方妖物？谁知它根本不用借助睡意拉人入梦，一到子时我们瞬间就自动进入梦境了，卯时出梦。因为受梦境影响，我们修习之人倒也罢了，普通百姓的身体越来越差，所以我们就想留下来吧妖抓出来再离开，之后就遇到了你们。”

　　子时入梦，卯时出梦。
　　白羽食指点点自己的下巴，心想这妖物进食时间还挺规律的。

　　她想着她认识的妖里好像没听说过有谁能编织梦境，所以也有可能不是梦境……

　　“支兄既早已出发，为何会在霁风城多留了两日？”铎文的问话将白羽从思绪中唤醒，她也想，对啊，支度望等人在见到她的第二日就已经从辛安镇出发了，以他们的脚程来算，如今怎么也该过了旧都了。

　　况且行路途中没有特殊情况都是在一个地方歇一晚，第二天就走的，他们还一来就住了两晚，刚好赶上妖物作祟了。

　　支度望一拍大腿，唉声叹气的。
　　他师妹，就是那晚硬把令牌塞到白羽手里的俏皮少女接上他的话：“圣僧安好，我师兄在城外三百里处收到了玄雷剑宗少宗主的传信，说几日前得知我们的行踪，约定好在霁风城相会，因此我们才会在城中等他。”

　　铎文对这个姑娘颔首，忧心道：“竟是如此，贵派已至城中半月有余，玄雷剑宗少宗主久候不至是否遇到了什么危险？”

　　“我们也有发信出去询问，但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前几日师兄派了两个脚程快的弟子回头去寻找，现如今还没回来，我们也不得而知。”

　　交谈中，白羽得知这小姑娘是琅環仙门掌门之女，名百里无蝶，今年才十二岁，这次出来也是跟着长见识来了。

　　因她此前就跟白羽打过交道，找座位时也下意识坐到白羽身边，她说完对着白羽甜甜一笑。

　　白羽也对她笑了一下，提议道：“我总觉得困住整座城的并非是梦境，很有可能是该妖物的场域，没有什么能力可以让整座城的人同时入梦，同时苏醒，但是场域就不一样了，我们如今正在它的场域里面。”

　　在座的人对妖的了解都没白羽的多，此时也都很安静地听她解释。

　　白羽说完想了想，对铎文道：“圣僧，我知你有一门特殊的传信之术，不如趁此时天还未黑，可否试着传信给玄雷剑宗少宗主，问问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铎文点头，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开始默念咒术，随着他的念诵，一串神秘繁复的符文从他周身飘出，飘出窗外，飘至远方。

　　该传递的信息都传递出去了，铎文收手睁眼，神情恬淡地告诉白羽：“信已经传出去了，相信入夜时分，玄雷少宗主就可收到铎文的传信。”

　　白羽颔首表示知道了，她想着如果是妖物的场域困住了他们，那么就必须有人在子时到来之前离开场域，才能观察到全城陷入梦境时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羽正想说要不就她离开算了，就听铎文惊呼一声，他闭眼细细感受过后，告诉众人一个坏消息，“我的传信符文在半空被无形的结界拦住了，整座城都被这堵结界笼罩着，信传不出去。”

　　“什么！”支度望惊讶。

　　随后每个人都用灵器和术法一一试过，的确如同铎文所说，整座城笼罩在一堵结界里面，像一只倒扣的碗一般，把他们困在孤岛之中。

　　这一切都发生在刚刚，因为他们进城的时候没感觉到这面结界的存在。

　　众人收了法器，开始商议对策。

　　如今这情况，如果不能除了这作恶的妖，他们是别想离开霁风城了。

　　白羽轻声叹息，无奈道：“我本意是想今晚大家如约进入妖物的场域，我离开，在外围观察城中到底有何异相，只是如今看来此法行不通了。”

　　铎文闻言望向白羽，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但他什么话都没说。

　　支度望也只能接受现实，很快部署道：“那我们今夜就一同入梦，我来给大家说一下梦境中的注意事项吧。”

　　“首先，进入梦境的时间十分固定，子时一到即刻入梦，不管你那个时辰在做什么，都会被拉入梦境中。其次，你的梦境中只会有你一个人，不会遇到其他同伴，所以我们要独自面对那个网中的紫衣女子，千万不要被她的话语蛊惑，放出鲜血给她享用。最后，卯时一到，我们就会离开梦境，在此之前请确保闭眼，不要看那个紫衣女子。”

　　支度望讲完注意事项，突然回过头好奇问道：“白羽姑娘，还不知姑娘出自何门何派？”

　　“无门无派。”白羽轻笑了一下，“若支仙师愿意我加入琅環仙门，我就是琅環仙门的人。”

　　白羽这句话落，铎文缓缓看向她的眼神意味不明，支度望则震惊地睁大了眼，唯有百里无蝶这个掌门千金出来替她爹招揽人才，“白羽姐姐，你愿意加入我们琅環仙门！”

　　“我当然愿意，百里仙师不欢迎吗？”白羽半真半假地回道。

　　百里无蝶欢喜拍掌，尚且稚嫩的少女面庞异常柔软，笑道：“当然愿意了，只要能从霁风城出去，我立刻就给掌门传信，举荐白羽姐姐加入琅環仙门。”

　　但愿如此。白羽心道，如果她身份暴露那日，她还能这么说的话。

　　秋日霜色浓，夜幕降临得格外快。

　　他们入城是半下午，又说了这么久的话，晚饭是在厢房里吃的，吃完饭就戌时末了，支度望赶白羽和铎文他们去睡觉，养精蓄锐，好应对梦境中的突发情况。

　　子时将至，白羽从睡梦中睁眼。

　　武器法宝没办法带入梦境，所以没必要去准备这些，只要意志力足够坚定，就能抵挡那紫衣妖物的蛊惑。

　　铎文的房间在她隔壁，白羽起床去敲他的门，“圣僧，您睡下了吗？”

　　屋中没有响动，白羽又敲了一下，铎文才拉开房门，嗓音温和平缓地问道：“白羽姑娘，深夜找铎文所为何事？”

　　铎文抬掌请她进来，两人坐定后，白羽道明来意：“冒昧前来，是否打扰圣僧了。”

　　“并未。”铎文手执茶壶，为白羽斟了一杯白水，解释方才没有应答的原因，“只是刚做完晚课，没有及时回应，姑娘见谅，不知姑娘找铎文何事？”

　　“我听闻西山渡涅有一门清心咒极为有效，因我刚刚修成人形不久，而此次进入妖物场域诱惑重重，我怕自己修为低微易受蛊惑，特来请圣僧教我清心咒，不知可否？”

　　铎文闻言迟疑了一下，垂眸后，鸦羽般的眼睫于烛光下在眼窝处投射出一片阴影，随后他抬眼颔首道：“好。”

　　一段清心咒跟随铎文修习完毕，白羽看向墙角滴漏，水位刻度已经接近子时正刻。

　　最后一滴水落下，白羽看向铎文，“圣僧保重。”

　　铎文微笑，轻声道：“白羽姑娘，保重。”

　　一阵白光闪耀过后，白羽睁开眼睛，发现身处一片白茫茫的虚无之中，这里就是支度望所说的梦境，也就是那不知名妖物的场域了。

　　白羽翻掌，手心凝聚起一团亮光，为自己周身三尺之处照明。

　　下一刻，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笑声，像是有一支羽毛在搔她的耳廓一样，让人十分难以忍受，那笑声道：“有趣，看来今夜进来了一位同类啊。”

　　好熟悉的声音？

　　白羽回身，远处虚空中逐渐显现出一张巨大的蛛网，一名紫衣女子媚态天成地躺在蛛网中间，待白羽看清她的面容后，忍不住惊呼道：“紫蜘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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