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今朝醉，今朝欢

　　绍兴十八年夏，宋突袭金，大胜，完颜大怒，指宋背约，南下为胁，勒赔款白银二十万两……
　　打还是赔，朝中以普安郡王为代表的主战派与秦相国代表的主和派日日在朝堂上争得硝烟弥漫。民间收复中原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主战派势头几不可挡。
　　叙雅阁里大谈国事的酒醉之言四起，每日都要被抬出去的文人墨客都多了起来，姑娘们口中也谈论着战事，生意忙了起来，每日的情报更是雪片般飞来，皆是各地群情激愤的情势，一时之间我这个历史之外的人也被感染，热血也有几分沸腾。
　　“君遥？”结束一天的工作早已入夜，从烟树房里出来，在走廊上看到刚从包厢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么晚？”我们一起出声。
　　看着他易容后平凡的脸，最近他也忙得很，白日守在叙雅阁晚上回醉风苑的我没有机会看到他，没想到在这里遇见。我这个未婚妻一点都没有吃醋的自觉，如今的情势，掌门不会坐视不理，定是早已上蹿下跳，君遥首当其冲。
　　很早之前我就将这场战事同李尉大婚时的粮草谈话联系在一起，没猜错的话，郡王，李尉，君遥就是始作俑者。
　　可今日君遥的脸色并不好，想来并不如大家料想的顺利，高宗定是倾向于赔款，不知给他们施加了什么压力。他走了过来，伸手欲抚摸我的脸，我赶紧将他拉进房中，清冷的天仙何时这么外放了……
　　刚关上门他的手已经圈上了我的腰，我闻到了阵阵酒气。君遥很少喝酒，也从不见他因应酬而喝酒，记忆中他只有同李尉和醉鬼喝过两次而已，今日他有什么心事？
　　“怎么了？”我柔声问。
　　他只是低唤我的名字，手臂收得死紧，我的肋间传来疼痛，叮咛出声，他却毫不理睬。
　　“君遥……事情不顺利你也不要勉强自己。”我勉强回抱他，将下巴放在他的肩上。
　　“朝欢，你能不能像其他女人一样笨一点？”醉酒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沙哑，低低的音量似是说给他自己听。
　　“我已经很笨了，只不过懂你而已，世上比我懂你的怕是没有了，我是君遥专家～”我轻笑，想缓和气氛。
　　“我知道你是强迫症人格，知道你喜欢完美对称，知道你喜欢码色子，知道你有洁癖，知道你是茶杯控……”不管他听不听得懂，我如数家珍，可惜出气越来越困难。
　　“君遥，不要再勒了，我的腰要断了。”我气喘嘘嘘地说。
　　他没有放松一点，只是低低地说：“我宁愿你不要懂我，连我都不愿懂这样的自己，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让我保护你就足矣。”说到最后，声音里已有痛意。
　　叹了口气，他不但厌世，现在还厌恶自己了么？这个男人的心理问题真的很严重……

　　“君遥……”我只能轻轻抚摸他的紧绷的后背，不知怎样才能给他安慰。
　　许久，他终于松开了我，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缓缓道：“朝欢可有想去游玩的地方？”
　　
　　君遥真是个大方的老板兼未婚夫，允我带着醉鬼来个华丽丽的古代游，我和沈醉皆在北方长大，因此我毫不犹豫大手一挥，去海边！
　　只走了两日，我们就来到了东海里的一个风景如画的小岛，踏上岛满目的郁郁葱葱，点缀着缤纷的香花，脚下是碧蓝的海水，白色的沙滩，放眼望去竟然没有人烟，似是个无人小岛。在鸟叫蝉鸣的林间走了一会才看到一个雅致的院落。
　　那只醉鬼大概是闻到了某种酒香先行飘进小楼，留我在门口兴奋地挽着君遥的胳膊，眯着星星眼：“君遥，这个岛是你的？你很有钱吧？”
　　他苦笑摇摇头，打碎了我的美梦，转念一想这里怕是落云派的产业，不过掌门虽阴险，君遥更胜一筹，骄傲的笑爬上嘴角，还是有种傍上金领的感动。
　　跟别院一样，这里也早有隐形人打理好一切，我和醉鬼简单的收拾了下，便风一样旋出门，沿着海岸走了一会，找到一片干净整洁的沙滩，阳光下的沙砾都泛着光，合力在林间做了两个简易的吊床。海风阵阵，一人一壶酒，怡然地伴着海浪的节奏，飘来荡去，好不惬意。
　　直到晒到双颊通红，太阳才缓缓下落，天边的绯红渐渐将海面也感染，我脱掉了碍事的外衣，光着脚奔向大海，海浪有节奏的拍打着我的脚面，海风吹拂得我长发飞扬，心底痒痒的，兴奋难耐，借着酒意快意，我放声高呼了几嗓，把远处的醉鬼惊起，他随即也陪我大喊，于是我们像孩子一样笑闹，每个浪头打来，都引起我们的惊呼。
　　从没想过回到古代我会找到这么多幸福，仿佛自己根本就属于这个时空。三年里，我经历了很多磨难，但同样的我认识了最重要的人，待我如妹妹般宠溺的李尉，如今他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待我如姐妹般的沈醉，一直在我左右陪伴；还有别扭的少年明日，看到他总会让我莫名的心疼；还有我不惜千年来践约终于承诺相守的君遥。一缕来自异世的孤魂能得到如此珍贵的亲情，友情，爱情，我感激这片蓝天，感激穿越后的人生。思及此处，我心里情潮涌动，再也克制不住，将两手拢于嘴边，向着大海高呼。
　　“醉－鬼！～”
　　“小－朝！～”他也立刻不甘示弱地学我。
　　我裂开嘴角，大声喊：“醉－鬼－是－小－朝－最－好－的－朋－友！”
　　“醉－鬼－是－小－朝－最－好－的－朋－友！”他从善如流。
　　“醉－鬼－要－陪－小－朝－一－辈－子！”当初的戏言如今用心喊出来，惹得我眼角湿润。
　　“醉－鬼－会－陪－小－朝－一－辈－子！”他用力承诺。
　　一个大浪打来，含下了红日，也含下我们的誓言，从此与海天常在，亘古不变。

　　只有两日，我便被夏日的海风吹成了吉普赛女郎，裸露的皮肤都晒得通红，长发早已纠缠不清，我也干脆随他纷飞，穿着中衣，光着脚在沙滩上疯得不亦乐乎。好在岛上一个是未婚夫一个是Gay，没人指责我有伤风化。爱死了大海那沉稳的呼吸，我可以躺在沙滩上一整日似海龟般一动不动。忘记身在何处，只剩碧海青天。

　　是夜月朗星稀，我双臂抱膝，轻轻哼着小调欣赏着波澜壮阔，远处的醉鬼对月出神，怕是想起了除夕夜伤心的海上生明月。不由低下头细细数着有节奏的声浪，醉鬼值得获得幸福，可惜他的爱被命运捉弄，在伟大的自然面前，人的感情何其渺小，我何尝不是身在命运之中挣扎……再抬头时明朗的夜竟然也有几分伤感，突然有些不敢相信现在的幸福。
　　“晚了，明日再来玩。”君遥不知何时站在背后。
　　我没有转身只是抬起头，仰望着他的下颌，恍惚间他的表情竟与请我救烟树时的一样，我心里有些不安，脑中搜索着曾感动我的浪漫，不枉此刻海天一色的奢侈。
　　“君遥，你能不能背背我？在我们家乡……”心里正想编个习俗哄骗他，他已经背对我蹲了下来。
　　迟疑地爬上他结实的背，胸口在贴上他的一刹那，是前所未有的心安。双臂环上他的脖子，下巴靠近他，我的心跳，他的心跳，与耳边的波涛渐渐一致。
　　“君遥我真想永远留在这个岛上，有你，有醉鬼。”我在他耳边轻说。
　　他淡淡接口：“那我们就永远留在这。”
　　“我知道是不可能的，你每次想做什么总会先哄我开心。”叹了口气，“君遥，你有事瞒我。”
　　他一震，顿了顿。
　　我急忙抱得更紧，“先不要说，我还不想醒，再背我走一百步，我只要一百步。”
　　终于，他迈开了脚步，我嗅着他与夏夜海风混合的香气，在起伏间感受我们共同的心跳。
　　“君遥，我喜欢你。”认识他两年，一直将这个词深深放在心里，今日我终于找到了感觉。
　　他微微侧头，我的唇不小心擦上了他的脸，他低哑地嗯了一声，步履坚定。
　　“君遥，我喜欢你。”不管你心中的秘密是什么，不管我的选择是什么，我只想在这一百步内，好好的面对自己的心。
　　“嗯。”他知道我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君遥，我喜欢你。”
　　“嗯。”他的语气加重。
　　“君遥，我喜欢你……”一百步到了，我的泪终于滑落，打在他的肩上。
　　
　　终于我挣扎地跳了下来，没有擦泪，面对着他，“你带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是不是跟赔款有关？”
　　“朝欢，你为什么不能糊涂一点。”他不敢看我，闭上了眼。
　　原来我心里的猜测成真，他软禁了我和醉鬼，打算让沈离来出这笔钱。
　　“我出发前收到了明日的消息，你给醉风苑送了封信，我一直说服自己相信，那只是你交待我们去处的便签而已……”我苦笑一下，没有说下去。
　　“金人逼我们太甚，国库早已空虚，只能羊毛出在羊身上。”
　　“金人占了你大宋，但是沈醉没有对不起你，你该听见我说醉鬼是我一辈子的朋友。我不想把你想像成绑架犯，君遥，不要动沈醉，你该有其他的办法。”我几近哀求。
　　他抓住我的手：“我不会动他，我只要你们好好留在这，直到沈离给钱。”
　　“他不给呢？杀了醉鬼？”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绝对不会！沈醉一根汗毛都不会少，我有一百种办法让沈离相信。”扶上我的肩，坚定地看着我：“朝欢，我不会动他，我永远不会动你身边的人，这是承诺。”
　　我挣脱他的手，悲哀看他：“那不是重点，这是是非选择，你的人生中没有什么原则吗？”
　　一阵风吹过，树影投在他的脸上，使他的脸色看上去忽明忽暗。
　　我此时才察觉夏夜的海风也会吹得如此的冷，轻颤了一下，缓缓道：“我的原则是相信我的朋友，永远不背信弃义，你现在是要我出卖醉鬼。即使他毫发未伤，你要我怎么面对沈离，醉鬼最爱的三哥？”
　　“金人占了我大半江山，夺走了中原百姓的财富，谁是谁非？如今打了胜仗还要赔款，钱从哪来？从苦难的百姓！你若是我，你可否还能看到原则？”
　　我立即反驳：“君遥，这是历史，你改变不了，有战争就要有苦难，你和李尉助李将军打这场仗本就是做无用功！偏安有什么不好？偏安才能保全，你为什么就不懂，就不能效忠自己！”几乎想敲开他愚忠的脑袋。
　　他被我的话震得退了几步，我这才发现自己否定了他努力的一切，我心一紧，柔声道：“君遥，把这件事交给历史吧，为了我，别再折磨你自己。”
　　许久，他清冷的声音响起：“朝欢，我就是历史……沈醉是女真人，你是蒙古人，永远别说你们懂。你是懂人格扭曲的陌君遥，但作为大宋子民的我，你不会懂。”
　　他垂下手，笔直的肩膀随着垮了下来，“明知你会如此反应却不得不作出选择的我，你不会懂。”
　　我像被抽走了全部力气，在他的心里，人分为蒙古人，女真人，汉人，古人，今人，这是历史之外的我和他永远都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的心里有我的原则，他的心里有他的大宋，我终于明白他那夜为何酒醉，他取舍得无比艰难，所以他只要我留在他的身边，宁愿我什么都不要懂……
　　可惜，我已经懂了。
　　“放我们走，我帮你向沈离借钱。”我转过身向着沈醉的方向，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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