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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往事还要不要再提
我以为与一个六岁多孩子生活会是一场灾难,结果两个人相处得十分融洽,起先互相之间还有些防备,很少说心里话,顶多就是日常交流,时间长了,竟生出些相依为命的感觉。我不再拿孩子当个累赘,因她而至的忙碌让我没有闲暇胡思乱想。
宁宁有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成熟,也许跟很早与母亲分离有关。她做事谨小慎微,知道不大声说话喊叫以免干扰别人,弄乱的玩具自己会及时收拾,轻易的绝不会向我提出要求。懂事的孩子让人心疼,我更愿意她有属于这个阶段的放肆和任性,人生能够肆无忌惮的时期大约只有孩童,我希望她像同龄的孩子一样,会撒泼打滚,也会胡作非为。
之前可能没有人给她灌输过这种教育思想,一开始我跟她谈这些时,宁宁的眼中满是惊恐,我猜她肯定想的是这阿姨是不是妖怪。我带她到公园和商场疯跑,鼓励她想到什么就说出来,不要有所顾忌,我们两个甚至还曾偷偷的给杰妮的鞋子里放过生鸡蛋。周末宁宁放假,我不许她闷在屋子里看书写作业,我的安排是这样的,杰妮如果在家的话,就由她来教宁宁两个小时舞蹈,杰妮舞蹈功力深厚,而且特别喜欢小孩子,和宁宁在一起气氛从不枯燥。
我有时也带宁宁去别人家做客,我的导师,或是实验室的同事。其实在宁宁来之前我都是自己待着,大家都以为我是来自中国的怪诞独行侠,但为了宁宁能够与人交际,不会太孤僻,我试着和有孩子的同事打交道,给宁宁找伙伴。我们也去广场喂鸽子,或是游乐场打电动,我俩还去咖啡馆约会,我一杯咖啡,她一杯巧克力,我窝在沙发上读小说,她坐在我脚下看童话。
女人都是天生的母亲,一周半之后,我们两个已经无话不谈,有一次宁宁还脱口喊了我一声妈妈,她自己先是一呆,随即羞赧的吐了吐舌头,我则莞尔一笑,不知道某一天,我是否能有幸真的成为一位母亲。段简每晚会打来电话,跟他宝贝女儿聊天,挂电话前,宁宁总会把手机交还给我,我就随口说些什么,比如孩子很健康,孩子很聪明之类的,均是不咸不淡的废话,然后就道晚安挂断了。
我再也没有关于苏忱的消息,不是我刻意屏蔽的,是真的没有。大朵跟我说她还曾私下里偷偷跟苏忱联系过,但是他的手机一直提示关机状态,而且从他出院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复查过。说不再关心这个人绝对是假的,可是这种距离感也许对我们两个而言并不是坏事,对往事的挣扎只是个过程,但愿我们都早点儿解脱。
我跟宁宁的感情与日俱增,这小丫头渐渐对我产生了依赖,时不时的会央求我躺在她身边陪她入睡。我只在一次她情绪失落时答应了她,其他都拒绝了,不是我狠心,是我想她更独立,某一日不会因某一人的离开而哀伤,始终能够自得其乐就最好了。
段简回来前三天,我到家门口等宁宁的校车送她回来,她一下车我就发现这孩子与平日不同。她没跑向我也没跟我打招呼,背着小书包慢悠悠的往前走,我从身后叫她:“嘿,姑娘,你好像有些没礼貌啊!”
她撅着嘴不说话,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我蹲下掐掐她的小脸蛋,问她:“发生什么事了?我能帮助你吗?”
“我今天跟Lily说我不喜欢吃面包,我喜欢吃米饭,我也不喜欢他们做的那种游戏,我喜欢我以前的玩具。Lily听完就说我是monster,说我跟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宁宁委屈的低着头。
Monster是怪物的意思,孩子太小大概还不懂,但她肯定知道这不是什么友好的语言。宁宁的班里据我所知也有几个华裔小朋友,但都是从小生长在美国的,她半路插班进去,难免会遇到问题。我帮孩子擤擤鼻涕,笑着说:“别担心,陆夏有好办法。”
我带着宁宁穿过两条街,走了两家文具店和一家便利超市,买了很多彩纸、卡片和花瓣装饰物,还买了小剪刀和胶水。我让她把班里同学的名字都写出来,他们是不到二十人的小集体,没多大一会儿,她就写了个八九不离十。我教她给每人做一张卡片,卡片上有段宁宁的自我介绍和她在中国生活的一些有趣的小细节。我们两个分工合作,我来负责文字,她来做装饰,生生忙到十一点钟,连跟段简的电话都是敷衍过去的。宁宁洗澡入睡后,我又自己来收尾,给每张卡片里挂上一个小糖袋子,装着几枚水果糖,总算大功告成。
第二天送宁宁上车时,我特意向老师说明情况,拜托他帮忙把一兜子卡片交给宁宁的主管老师。宁宁显得惴惴不安,她不知道我的方法是否奏效,又对送礼物这事感到不好意思,我信心十足的跟她说:“放心吧,我保证大家都会爱你的。”
我猜想还是这袋子糖果起了作用,这次放学回家,宁宁简直变了一个人,她依依不舍的跟车上的同学告别,下车后就跳起来往我怀里扑,大叫道:“你的办法太棒啦,他们都愿意跟我玩儿,还说想快点儿再得到我的卡片。”
段简回来了,我把宁宁完好无损的交给他,宁宁磨叽着不想走,我说:“随时欢迎你来做客,不过这里可不是你的家哦。”
恢复了自由的单身生活没几天,我正琢磨着要到哪里再去谋个差事糊口,段简又打电话来,说宁宁快到假期了,想约我一起去海边散心,住几天。我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了,一来不想跟段简再有暧昧,二来不想取代宁宁母亲在她心中的位置。我对自己的定位很准确,段简的朋友,也是前女友,受过人家的涌泉之恩,自当涌泉相报,照顾宁宁就是报恩,仅此而已。
这之后我们之间的联系明显少了许多,我了解段简这个人,他跟苏忱可不一样,自尊心很强,憨皮赖脸的死缠烂打绝对做不到。女人一旦若即若离了,他就比女人闪得还快呢,这大概也是他至今单身的原因之一吧,我猜。
再有交集是将近一个月之后,段简突然来电话,说宁宁去参加学校夏令营,到海边露营两天,老师刚刚通知说孩子发烧了,一直在腹泻,让家长去接。段简下午有个很重要的学术交流会,他是其中一个发言人,实在走不开,只好向我求助。我问好地址,脱下白大衣,飞快的往车库跑。
万幸露营地的附近有个医院,宁宁被送过去退热补液,孩子腹泻最怕的就是脱水,还有发热引起的高热惊厥。我在医院里陪她到晚上八点,段简才赶过来,急得满头大汗,两眼喷火。见孩子已经睡着了,他才放心些,一个劲儿的跟我道谢。我穿上衣服准备走,宁宁这时候醒了,看我拎起包,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哭得歇斯底里,坚决不肯让我离开。
我又哄又劝,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孩子嗓子都哭哑了,我心软了,把外套又脱下来。段简指着旁边的空床位对我说:“不走也好,天这么黑了让你独自回去我更担心,索性在这里将就一晚上吧,你就睡这里,我到外边去遛一遛。”
哪里是遛一遛那么简单,从现在到天亮还需要八九个小时呢,遛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我对段简说:“您还是别出去了,干脆咱俩权当值夜班吧,我也好久没过那种日子了,今天熬一熬得了。”
等宁宁睡熟了,我俩才感到饥肠辘辘,段简到附近超市买了饮料和零食,我顾不上形象大快朵颐。吃得正酣,段简噗嗤一声乐了,说道:“我想起来以前带你去吃西餐,你也是这样,恨不得扔了叉子直接把牛排捏起来咬。”
我瞥了他一眼:“段先生,您可真会聊天。”
段简笑得更厉害了:“对了,有一次吃日料自助餐你还撑着了,走的时候死活上不了车,因为肚子太鼓坐不下去,你还记得吧?”
“我靠,你有必要这样吗?挤兑我月黑风高的连夜走人是吧?”我把手里的餐巾纸团成球扔到他脸上。
“不说了,不说了,”他举双手投降,“夏夏,这些事情说起来是回忆,但我总觉得好像离我没那么远,仿佛就是几天前发生的事。”
我没接话,他把手里的面包放下,打开一罐饮料递给我,深吸一口气,对我说:“我总在想,如果那时宁宁年纪没有那么小,跟她妈妈分开的时间也不是那么短,而我父母,也没有像那时固执的以为我和宁宁妈妈还可以破镜重圆,那我们……”
“过去的事了,算了吧,别占用你的脑容量啦。”我跟他开玩笑,化解尴尬。
“夏夏,我多少次想向你道歉的,但是没有勇气,我大错特错了。怎么可以那么轻易就放弃一段感情,我甚至都没有做一丝努力,这对你不公平,你付出那么大,迁就我,迁就我的家庭。我太过分了,真的,这对你不公平。”
我很豪爽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算了,别提了,江湖多风雨,恩怨怎说清。你再跟我倒旧账,咱俩就得喝两杯了。”
段简很勉强的笑了笑,低着头若有所思,好半天,才说话:“你有没有想过,夏夏,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们还应该再给彼此一个机会,我们会很幸福的,你想过吗?”
嫁给段简,会幸福吗?他的女儿已经视我为亲人,将来一定能相处成一家,他的父母年事已高,盼望段简早日有个归宿,想来对我也不会再抵触,段简对我,始终真心实意,爱我,毋庸置疑。他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大朵爸爸退休后,他应该就是继任者,当然,还有可能走得更远。嫁给段简,我不必再为生计忧心,他还会在事业上帮助我,更主要的是,我可以很坦荡的生活,不用承受心理谴责。
“段简,你可能不知道吧,跟你分手后,我着实痛苦了好一阵子,才重新打起精神,而且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嫁给你会得到幸福。”我仰起脸看着他,他听到这里,向我伸出手,想要握住我的,我轻轻避开,接着说,“可是我爱上苏忱以后,就从来没想过再嫁给别人,段简,我的婚姻跟幸福无关,它只跟苏忱有关。”
“但你们……”段简皱起眉头,我知道他想问什么。
我摇摇头,笑了:“是的,但我们也分手了,不过,有一种分手跟爱情无关。或许未来某一天我会嫁给一个人,只是不会是因为爱情了,只可能因为苏忱,为了让他安心也死心。所以我不想伤害你,我不想让这种婚姻束缚你,多残忍啊,我还是嫁给一个大坏蛋吧,哈哈。”
段简声音涩涩的说:“我第一次恨自己不是个坏蛋。”
早上八点多,宁宁结束了24小时的观察,医生说可以出院了。我们帮她整理好东西,开车回去,段简让我和宁宁坐在后面,他来开我的车。我原本的意思是先送他们回家,但段简说已经和同事约好到我家门口接他们,就不用我再绕路了。他是好意,见我一夜未眠,想让我赶紧回去休息,我便同意了。
车子开到楼下,我跳下来和段简一起从后备箱里取宁宁的行李,宁宁在我们周围转来转去,一会儿牵牵我的手,一会儿抱抱她爸爸的腿。我们打闹着,眼前忽然走来一个人,在阳光下洒着长长的影子,这人我再熟悉不过了,是苏忱。
他绷着脸,表情很不自在,双手插在裤袋里,一个硕大的旅行箱就在离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他没有跟我们打招呼,就是在对面站着,眼神有些迷离,又有些不屑。段简先反应过来,拉住宁宁说:“苏忱来了?宁宁,快喊叔叔。”
“郊游去了?”苏忱往前走了两步,瞟了我一眼,话语冷冷的。
“哦不是……”段简想解释。
我拦住他,蹲下亲亲宁宁的脸,对孩子说:“跟你爸爸回家吧,阿姨改天去找你玩儿。”
段简会意的带着孩子走了,我和苏忱一前一后的往公寓里面走,谁也没理谁。到门外,我掏出钥匙开门,两个人进了屋子,苏忱一屁股坐进沙发里,依旧不吱声。我绕过他的大箱子,坐到他对面,问他:“来得够突然的,怎么不提前告诉我,有事吗?”
“有,给你送离婚协议书来了。”他气哼哼的,明显是还为刚才的一幕吃醋。
“哪呢?给我吧。”我朝他摊开手掌,不甘示弱。
他把箱子拉到眼前,迅速打开胡乱翻找,我看着他的表演,哭笑不得。“到底有没有,没有我再打印一份出来,我有电子版。”
他气急了,一脚把箱子踹开,脸也涨得通红。我不敢惹他,虽说做了心脏置换,但总还是病人,我态度软下来,小声咕哝道:“你还发火呢,不过就是给朋友帮个忙,你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有意思吗?”
“陆夏你是不是急着跑到美国来就为了跟这个人团聚呢?”他被愤怒冲昏头脑,开始口不择言。
“苏忱我不跟你计较,但你别来劲,我不想跟你吵架。”我压着火儿,告诉自己他这是嫉妒而已。
苏忱瞪着我几秒钟,目光忽地在我身后定住,我回头一看,茶几上有宁宁住在这里时落下的两件衣服和一只兔子玩偶,我洗干净后还没来得及还给她。“那是宁宁的,她前几天因为段简出差所以住在我这里。”我不想再增加误会。
“真他妈的有意思了。”苏忱闭上眼,干笑两声,也听不出是悲还是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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