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蝶记

　　江湖中不乏许多侠侣选习鸳鸯剑法，而习这种剑法的两人多半是情投意合的师兄师妹。很早我便有个疑问，鸳鸯剑法顾名思义，习剑的二人必须情意相通才能发挥出剑法中蕴含的剑意，然而我还未曾听说过这世上有哪对师兄师妹能一直情意相通的。若是不小心两人中有人移情别恋了，那么多年的剑法岂不白练？再举个浅显的例子，鸳鸯剑法一人之力发挥出来的效果不及十之一二，歹人只要挑对时间，如在师兄出恭时来袭，掳走师妹，又当如何是好？故我深以为创造这种剑法的人就是要看那些江湖侠侣的热闹，耍人玩来着。
　　武学境界的高低与世情的领悟休戚相关，比起将剑法建立于这种捉摸不定又着磨不透的男女之情，何不将自己对于世间情感的理解融会于自身的剑法中？这样一想，我似乎抓住了什么，手中的柳枝随着起势在空中划出阵阵破风声，周围的声音消失了，招式变换间，我穿梭在几十年前，九娘与老王之间一幕幕平凡真挚的爱情里，剔除红尘魔障，人性在爱情中的显露既丑陋又可爱。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缠缠绵绵，起起落落，变幻莫测，这是爱情，也是剑法。
　　不知过了多久，收势的时候我又看见了老王。
　　“你很有天赋。”
　　我抬了抬眉毛，有些诧异他也有对我说好话的时候。
　　老王似乎看出我所想，“我虽武功不高，但也在江湖闯荡二十多年了，之前看你练剑，无招无式，这种练法，要么流于表面，空有其形，难成气候，要么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盖因无人能破解本就不存在的剑法招式。”
　　我闻言讶然，望着他道，“那你觉得我是哪一种？”
　　“哼，你以为老子会说第二种。”
　　我撇撇嘴，就知道么。
　　“你是第三种。”
　　“第三种？”我摆出一副等他说出我乃天赋异禀然时机未到需好好磨练的未来江湖新星的模样。
　　然而老王却不说了。
　　“喂喂，不带这么扫兴的！”
　　“臭丫头，”老王用力地敲了敲我脑壳，“小声点！”
　　“哦哦……”我缩了缩脑袋，摸着脑门龇牙咧嘴道，“我说你下手轻点啊……”
　　“哼，谁叫你越发没礼貌了！”
　　我小声应道，“这东西，你也没有啊……”
　　“你说啥！”
　　“啊没啥，我说您今日特别帅，这髯修得铮亮铮亮！”
　　“哼，老子一直都很帅。”
　　我转头吐了吐舌头，呸，真没面皮。
　　“跟我来。”
　　“哦，去哪？”
　　“少废话。”

　　老王这人没甚麽耐性，不喜嘈杂，脾气又臭，每次同人说不上两三句话就要掳袖子，他担心自己这性子会给九娘带来麻烦，故寻了处远离村子的地方独居，多年来年纪大了虽收敛了些，却还是尽量避免与人相处，自然除了九娘。因此我跟在他后面走了许久，一路上也没看见什么人。
　　老王避开山路，专挑土路绕，期间又穿过几片小树林，饶是我向来会记路，如今也被他绕晕了。且前日刚下过雨，土路泥泞不堪，老王又走的飞快，我伤势未好，不宜运功提气，只好靠着两条腿紧跟着他。
　　不知走了多久，老王拨开眼前半人高的杂草，露出一个山洞，他径直走了进去。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

　　“啊——”
　　在我第四遍揉额头的时候老王彻底不耐烦了，“这边这边，跟紧点，笨死了。”
　　“你这是藏女人哪藏这么深……”
　　“到了。”

　　洞顶有光照进来，在山壁藤蔓的阻挡下，被切割成一条一条。我微微遮住眼，借着光线打量着这别府洞天。
　　石壁被挖出不同的形状，用以嵌住各式兵器，整个山洞偏圆，中间有一张看起来像是人工打磨过的石桌，上面凌乱地放置着一些不知名的工具，还有几本十分古旧的图谱。
　　我的目光一直被石壁上嵌着的各类兵器吸引，惊得连嘴都合不上了。
　　大多数人都认为兵器只是辅助，若是一个人武功高强，不论什么样的兵器在其手中都能发挥出神兵利器般的效果，更有甚者，能将内功运用得出神入化，于是万物皆可做器。
　　当然，这种情况确实存在，可惜，我从未遇见过。
　　相反，我认为，若是能找到与自身武学之道相契合的兵器，往往能将一半的功力发挥出七成的效果。
　　遗憾的是，在当今朝廷的压力下，如今的江湖已经消停了许久，锻造兵器的人没有销路，差不多都快绝迹了，更别说老王手中这些，件件堪称极品。
　　“啧啧啧，原本我以为，你只是身有绝技却不自知的普通民间高手罢了，如今看来，你简直是上天特地派来给我增加武力值的无敌酱油啊！”
　　老王抽了抽嘴角，眼中隐隐有风暴出现，我适时地退了两步，摆摆手，“玩笑，玩笑，哈哈……”
　　不料老王听了却突然一笑，“想要？”
　　我惊悚地看着他自以为笑得很灿烂的沉醉模样，迟疑地点点头，“自然。”
　　“随便挑！”
　　“……”
　　“老、老王恩公我错了！”我双手合十，挤出两包眼泪万分诚恳地将他看着。
　　“……”
　　老王被我吼地一愣，“你、你喊那么大声干啥！吓死我了……”
　　“一定是我做错了什么，要不然你怎么会这么大方送我东西，还、还让我挑！看来这错一定犯得很大，你说吧，我会负责的！”
　　老王拍了下我的头，憋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只好重重地哼了一声。
　　“之前看你拿柳枝耍得挺顺，以前是用软兵器的吧。”
　　“嗯……”
　　“哈，不巧得很，老子从来不打软兵器！”
　　我呆在原地，看他笑得跟个孩子（白痴）似的，甚为无语。
　　“如果你真这么想，那还带我来干嘛。”我抱胸看着他。
　　“……”老王停了笑，摸摸鼻子，又哼了声。
　　他走到石桌边上，伸手在下面摸了半天，没摸着，只好蹲下去找。
　　“哎，我说”，我附身瞧他，“以你这手艺，齐王造反笼络你都来不及，还会给你临阵脱逃的机会？”
　　“若搁平日，光守着老子的人就有十来号”，老王边踹息边道，“不过有一天……约莫开战前十来天的样子”，他把头钻出来，吐了口气，将手里的东西丢给我，“绝情门的人叛变了。”
　　我下意识地接住东西，却被他的话惊到，“为何？”
　　老王摇摇头，“总之当时局势十分混乱，老子趁机逃了出来之后便再没听说任何有关绝情门的事情。哝，打开看看。”
　　“哦……”我低头看了看这个被脏兮兮的破布包裹着的长条状的东西，又抬头看了看老王，说好的随便挑呢！
　　“啧，打开啊！”
　　我运气用内力震碎布条，只见里面露出一把从剑身到剑柄，通体呈黑色的长剑，看起来没甚麽特色，比起石壁上的那些兵器普通多了。
　　“哼，算你运气，这可是老子最得意的一把剑。”
　　我看了看周围的兵器，“你确定这不是唯一一把？”
　　“咳咳……你懂个屁！造了这把剑之后，老子便深知无法造出能超其右的剑了，再造又有何意义。”
　　我闻言认真严肃地将这剑细细打量了一番，默了默，“喂，老王，你耍人哪，这剑压根没开刃啊！”
　　“小丫头片子，没见识！”老王接过我手中的剑，怜爱地摸了摸，“这世上，只有真正的利剑，才不需要开刃。这剑要是到了一般人手里，顶多也就是块卖相佳的破铁，可要是到了真正的高手手上，哼哼，任何兵器在它面那都是破铁。”
　　“包括这石壁上的？”
　　“哼，还挺把自己当回事儿，告诉你，就你现在这水平，即便没受伤，别说老子这儿的兵器，要真遇见强手，人家就是拿次点的兵器你都不一定砍得过。”
　　没理会他的鄙夷，我淡淡道，“你既赠剑必有赠剑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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