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为人之白银

　　被唤作遥夜的貌美女子黛眉微蹙，她从袖中取出方才和耿青一样的绣有荷花的水红帕子，轻柔地伸手替他擦拭着面颊上的血水，盈盈眉目染上几点忧愁，一张红颜更如水中月镜中花。但那双露出袖子的手上却奇怪地戴着两只檀色手套。

　　耿青的目光柔和了下来，怜惜地望着身边的女子，目中饱含情意。
　　“遥夜——你终于出来见我了！”秦仲离推开书童，踉跄着，满面痴迷地伸手朝她抓来。
　　遥夜不避不躲，只不卑不亢地作了个礼。耿青伸手侧身挡在她的身前。

　　遥夜抬眸，正视那朝耿青怒目而视的锦衣公子，柔声道：“秦公子，奴家不过一个小小的厨娘，你何必如此相逼。更何况……奴家早已心有所属。”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视线落到身边的清俊青年身上，又迅速撤离，贝齿轻咬，粉面含春，微露一分小女儿的娇态。

　　耿青一震，猛地垂首看身边的女子，双目炽热而情深，他眼眸晶亮如火，毅然伸手握住遥夜的手。后者樱唇微抿，浅笑着羞涩侧首。

　　锦衣青年失魂落魄地望着眼前二人交握的双手，喃喃着：“不不会的……你怎么会喜欢耿青……不该如此！你骗我……你骗我……”苍白如纸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他一连后退数步，魔障了似的不停地重复着：“你骗我……你骗我。”

　　那风华绝代的美丽女子敛眸不忍地别开目，只瞥见二人交握的双手时，娇嫩如花的面庞薄红微染。

　　耿青一双眼睛迥然有神，眉梢神彩飞扬，他扫了眼大堂内数十双炽热的眼睛，朗声道：“秦公子，开门是客，看在往日的情面上，今日你这一酒瓶我就受了。但我当着诸位的面也先把话挑明了，我耿青毫不亏欠你什么，小夜与我之间是两情相悦，我二人不是你发一场酒疯，带一群家仆来就可以拆散的。这事闹大了，就只有找上官城主来主持公道，孰是孰非我相信城主心中自然清明。还有，你们秦家的生意我们玉阳酒楼今后就不做了。请回！”

　　“遥夜……我何处不如他？你跟我回去，就是秦家的人了！荣华富贵，万千宠爱，今生我只独给你一人……”清秀儒雅的脸上却一片灰败，锦衣公子双目迷茫地痴痴凝望着那方与他人成对而立的女子，眼神迷乱地木然开口，“遥儿……遥儿你欢喜的不是我吗？”

　　遥夜不恼不惧，只温婉地瞅了身侧的男子一眼，柔声道：“秦公子，你醉了。奴家心中从来只有青哥一人。”

　　夜莺婉转的声音仿佛刺在那秦公子的心头，“青哥？青哥！？”他反念了两遍，儒雅的面容渐渐扭曲，“哈哈哈哈哈！！可笑！可笑啊！”醉酒的喉咙嘶哑低沉，他忽而放肆癫狂地仰头大笑起来。

　　惊得满座食客都纷纷站起，生出夺门而出的惧意。

　　秦仲离的左手死死抠在桌上，笑声突地戛然而止，他单手撑在桌沿上，抬眸冰冷怨恨地盯着那携手并立的二人，眼里一派清明，已无半点醉意，只是面色却苍白如雪。“好！遥夜！无论你心中是否有我，今日也都由不得你了！秦通，拆了这玉阳楼！还有那耿青。呵呵——给我一并带走！”

　　家仆尽数而上，一瞬间便制住酒店伙计，秦通扯着耿青的胳膊，将他一把按在酒桌上，酒水饭食打了一地，发出阵阵脆响。
　　“秦仲离！你就不怕上官城主惩治于你么？”
　　“哈哈——我怕？恐怕你也等不到那个时候了！”秦仲离大笑着上前一把拽住遥夜带着护套的手腕。

　　“你！”遥夜面色一变。

　　一双大手骤然捂着那张樱红小嘴，将她未吐出的话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遥夜……嘘——别说话。你实在不该骗我的。”清雅的面容此刻有些阴鸷地扭曲着。锦衣公子将这绝色女子紧紧搂在怀中，一只手流连地抚摸上她的面颊，一寸寸地温存地抚过，他的眼眸渐渐温和下来，冰冷的眼神忽而迷惑而留恋地在她脸上仔细地看着，苍白的嘴唇微动，轻柔地私语道：“你的眉眼……你的鼻……你的嘴……遥夜，我真喜欢你的脸……”

　　他抱着怀中的女子，不顾她的挣扎，轻轻摇晃着，仿佛哄孩子一般温柔地顾自许诺着，“我会待你很好，此生只待你一人好。”

　　一只瓷碗凌空砸向那美人在怀的锦衣公子，随之一把娇糯清脆的声音劈头盖脸的怒叱而来，“我X!你变不变态！？什么真喜欢你的脸？你喜欢就喜欢呗，摸什么摸，还一脸诡异邪魅阴险，我看着都慎得慌。要喜欢她的脸，画一张图画自己整天盯着意淫就好了！没见着人家姑娘被你吓得半死吗！”

　　白银原先并不想趟这趟浑水，出门在外，当然少惹是非为好。可看了半天真的忍无可忍了，被这精神病态的富家公子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到现在还没褪下。
　　酒楼一阵寂静，白银摸摸脑袋，朝众人傻笑道“不好意思，我实在忍不住了……”

　　喜欢美人的外貌协会她不反对，她自己也想嫁个美公子来着；主动也没错，追求爱情当然值得鼓励的；死缠烂打更是泡妞绝招，但这些也都要在对方不反感的情况下展开攻势啊，要是摊上个这么变态恐怖的追求者，谁敢接受？

　　“小丫头竟敢！”

　　“伤你家公子。”白银替那书童接下后半句话，眨了眨眼。少年，你能不能有点新意？

　　锦衣公子冷哼一声，清秀的脸上泛青，顿生不悦，“哼——哪里跑来的野丫头。秦福。”
　　“是公子！”一名高壮男子扔掉绞在手中的小二，目露凶光地朝白银走来。

　　可那小个少女却丝毫未见慌张惊恐之意，只眨了眨眼，扭头拉拉那端正坐着，腰背挺的跟平板似的少年，股着腮帮委屈道：“菱——他要揍我。”少年睁开眼睛，看她。黄衫少女瞥了瞥身后将至的大汉，撒娇地补了句，“你该怎么办？”尾音上挑。

　　少年听罢霎时站起，半睁着的烟雨双眸又睁大一分，他面无表情地微仰头盯着高自己一个半头的壮汉，道：“杀。”清澈空濛的眼眸似忽而凝射出两道骇人的戾气，冰冷的让人不敢直视，那大汉竟条件反射地脚软了一下，身子歪了歪。

　　白银汗颜，扯扯他的衣角。“也不用那么严重。轻点轻点。”

　　菱转头，凝望着白银的眼睛，冷艳漂亮的脸庞上表情虽不变，神色却纯稚无害，丹枫红唇微微动了动，乖巧地改了个字“骂。”

　　白银默，轻咳一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鼻孔朝天得瑟道，“打一顿就好。”

　　“打。”少年点头。

　　大汉啐了一口，大吼一声冲了上来。“狂妄的兔崽子！”
　　众人只见那模样姣美冷艳的纤瘦少年微俯下身子，脊背紧绷，眼神狠戾地死盯着那迎面冲撞上来的壮硕男子，雪白修长的手指弯曲成爪，如野兽一般迅猛纵跃而上。

　　二人身体还未贴近之际，那少年却不知何时已经单手抓住了大汉胳膊，用力一拧，手腕一扭正作势撕扯，“菱，别见血！”修长的手瞬间松开，少年足下一蹬，轻跃回少女身边，双手正经地搭着她的肩膀，俯下身子。

　　冷若冰霜的少年面无表情地将脑袋凑近少女，一双烟雨蒙蒙的眸子却巴巴瞅了瞅她。
　　白银伸手，掌心按住他额头上那枚青色印记，揉了揉。大方地夸奖道：“真厉害！”
　　少年闭目，享受地在她掌心蹭了蹭。

　　“啊。”可那蓝衣家仆就不那么轻松惬意了，他拼命压低声音呻吟着，右手捂住左手的手臂，疼的满头大汗。“公公子……”颤抖的嘶哑声音无不显示他所遭受的痛苦和惊恐，他清楚地知道刚才他的左臂差点硬生生地被那个少年扯掉。
　　秦家家仆均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一同看向自家主子。

　　秦仲离眼睛一眯，上下打量了一番那纤瘦少年，命令道：“不必管他，将耿青带走。”言罢单手绞住遥夜的手臂，半搂半抱地带着她欲向门外走出。

　　白银眨了眨眼，咦？这就走了？还以为要打一场呢。不过既然人家不愿意打，恩……那不打自然最好了。
　　这种地头蛇还是不惹为妙，救下了人说不定要惹的一身麻烦。况且秦家貌似是从扬溪迁来的，美人哥哥也是扬溪的，万一他们狗血的就正好是一家人那可就难办了。

　　老板都被抓走了，还是赶紧走人吧，再逛逛街顺道找家客栈投宿。白银抱起大包袱将它挎在菱的肩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说：“等他们走了，我们也走……吧？”这话才说了一半，满厅炽热的愤怒目光跟火把似的，一把把戳向二人。

　　白银一头雾水，额头瞬间冒出了汗。这……是什么情况？怎么都把他俩当杀父仇人似的，喂喂，歹徒在那边呢！你们眼睛斜视啊？她瞪眼，目光一一扫回去。

　　可这一眼反而更是激起民愤，众人握拳愤愤不已地瞪大眼睛，双目喷火似的死瞪着她。一双双眼睛还不时斜眼朝那一众陆续撤退的秦家恶霸们甩白眼。忽而，同桌的那对年轻夫妇中的丈夫猛然拎起一只吃了一半的餐盘远远砸向那为首的变态公子，而几乎同时这妻子倏地把一只酒瓶塞到白银手中。

　　“乓！”的一声脆响，“哎哟！”盘子砸上了公子身后的小书童。
　　“是谁！？好大的狗胆！”一行人猛然转身，怒目而视。

　　白银手握酒瓶一愣，对上那一群肌肉大汉满眼凶光的眼睛，瞬间醍醐灌顶，默然无语，好一招移花接木啊……

　　“又是你！！”书童气急败坏地跺脚，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恨恨指着白银。
　　白银正欲张口，却见得满厅的食客纷纷指着她点头，窃窃私语“这小姑娘真不老实，老是背地里砸人……”“是呀……”
　　她嘴角抽搐，尼玛，这是拿咱当替罪羊？

　　“公子……”小书童摸了一把血，声带哭腔朝自家公子求助。
　　秦仲离儒雅的脸上渐染怒色，“不知死活的野丫头！”长袖一挥，“给我逮住她！”十来名家仆领命大吼一声一拥而上。

　　白银在危机来临前一刻就迅速躲在菱的身后，拔腿朝楼上逃跑，嘴里不忘嚷着：“菱！把他们丢出去！”
　　喉咙扯开后，也不管身后战况如何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楼梯，拣着一间雅间就破门而入。
　　屋内几位面露惊慌的老少客人，不安地瞅了瞅外边。白银嘿嘿一笑，朝几人道：“借个地躲躲，没事没事~一会就好。”

　　——

　　惨叫声从楼下此起彼伏的传来，逐渐归于平静。

　　“公子！公子！你们！快抬着公子回府！”
　　“公子……”

　　声音渐止，楼下忽响起一片震天响的欢呼声。
　　“小伙子！你真行啊！”“哎哟！今个多亏了你。耿老板和遥夜姑娘才幸免于难哟！”“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哈哈！”

　　白银听得楼下声响便知菱已经把那帮家伙给赶走了，安全了。这一瞬忽而福至心灵，刚才那栽赃陷害逼得菱出手，敢情他们就是想她和菱救人来着？哎哟~不过她家小菱真不是盖的！有这么个保镖在身边想死都死不了了~暗爽过后，白银整整衣服，拉开门正欲昂首走出去。正在此时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不知道菱现在单独一人是否能和人类好好相处呢？于是她退了步，又陪笑着回到了屋内，拉开一道门缝留意楼下的状况。

　　大厅内一名纤瘦昳丽的雪衫少年被众人团团围住。
　　“这位公子，多谢您仗义相助！我和遥夜今日险遭恶人所掳，多亏公子才得以逃脱。这份恩情耿青铭记于心！”一身狼狈的清俊青年携着身旁发髻凌乱的美丽女子朝中间那一脸冷漠的美少年恭敬地行了一礼。

　　遥夜盈盈一拜，一双灵妙美目也感激地望着他，“多谢公子相救。”她侧首看了眼耿青，待后者点头后才含笑再次福身道：“奴家无甚珍宝财物，只有这双手还算灵巧，公子若不嫌弃，奴家愿为公子烹制一桌十八珍来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十八珍！？”

　　“遥夜姑娘又要烹制十八珍了？”

　　“三年来遥夜姑娘烹调这十八珍的次数也寥寥无几，据闻城主尝过一次，就对此念念不忘，还常道‘天下名肴皆荟萃，不及遥夜十八珍。’”

　　此话一出，人群中涌出声声惊呼，食客们无不欣羡地把目光聚集在那一声不响的少年身上。

　　可话题的主角却静定若磐石一般，至今未发一言，眼睛半阖半张地睁着盯着一处不动，就连长密的羽睫也齐刷刷的静止着。
　　耿青疑惑地看了跟前的少年一眼，语调谦恭地微笑又道“鄙人姓耿，名青，敢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可这疑问依旧石沉大海。

　　“他怎么不说话？”“莫非是个哑巴？”
　　“不对。方才我见他和那个黄衫的小姑娘说过几句话。”

　　“不过……先前我就觉得这少年人举止有些怪异。”
　　“你这么一说，倒像真是这么回事。他似乎这里有点问题，倒可惜了这张脸……”一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仔细瞧瞧，这位小公子长的可真俊啊。”一名年龄颇大的妇人眯着双老眼小声叹息了句。

　　食客们七嘴八舌地咬起耳朵，目光无不惋惜地飘过中间那仿佛与世隔绝的雪衣少年。

　　耿青也面露难色，有些难办地垂首与遥夜的目光对上。

　　心中一动，美目中光华流转，遥夜对着身边一人，软声询问了句，“这位客官可见着了那位黄衫姑娘？”
　　那人登时心荡神驰，眼睛发痴地胶在眼前的美人身上，拼命点头，声音激动地颤抖，“见，见着了……往楼上去了！”
　　遥夜柔婉一笑，“多谢。”

　　半天没反应，白银未免有些担忧，她拉开房门迈入走廊。
　　楼下被数十人人簇拥的少年鼻尖细微地耸动了一下，猝然抬头。他按住一人肩头跃起，云纹锦靴在一张饭桌上一踏，借力再次腾空跃起，竟然纵身一扑，双手去抓二楼走道上的栏杆。
　　不过几瞬的功夫，众人只觉眼前雪影闪烁，那少年已最后凌空跃上二楼的走廊。

　　一个大活人凭空落到跟前，白银呆了呆。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唇若丹枫，腰如束素。
　　那个纤秀冷艳的少年，走近一步，缓缓俯下身子，贴近白银的脸颊，突然伸舌舔了舔她的嘴唇。
　　“银……银，不。怕。”

　　唇上点触的湿热，白银脑袋一蒙，心脏骤痛，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瞬间仿似即将点燃的爆竹，又涨又烧。那一下，她觉得自己的嘴唇都跟要煮熟了似的。
　　楼下一片不可置信的抽吸声。

　　白银嘴唇发颤，一双黑眼珠仿佛染上了层薄薄的雾色，黝黑迷蒙。

　　白菱似乎对一切毫无所觉，他伸出双手抚上白银的脸，青空色的眼睛空濛纯挚地凝望着她的眼睛，弱不可闻的低哑声道，“菱。打。”

　　瞬间，心脏狂热地跳动起来。白银挪开视线，一手捂着心口，脸红的仿似酒醉的小虾米。她用力深呼吸了数次才敢转回目光，尽量平静地对上他的眼睛，踮起脚尖胡乱摸了下他的脑袋，一如往常那般鼓励道，“干……干的漂亮！”

　　少年的眼睛顿时清透明亮的仿佛雨后初晴的天空。
　　白银红着脸，结巴地挥起拳头，不忘警告了句，“不过，下次不能舔我的嘴！不然……不然我会跟揍浅降一样揍你！”她视线游离，鼓着腮帮子不好意思地慌忙侧过身子，径自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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