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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裳水佩阁之燕凛
温唐羽站在客栈门口,左右张望一会儿,还是叹了口气,往风裳水佩阁方向走去。傍晚的扬州城笼罩在浅浅的金色中,正如他初来的那一日,也是黄昏时分,繁华铺展如画卷。那时他还不曾遇见洛轻、沈青如……而今晚霞依旧,长街依旧,春风杨柳依旧,那个绿衣倾城的女子却再也不见了。
他又叹了口气。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忽而黄影一闪,他才要喊“秋儿”,那影子转眼就消失在了茫茫人群中。他疑心自己眼花,停住脚步,哪有还有秋儿的影子?这个黄衫小姑娘,也跟横亘在他眼前的许多谜团一般,飘忽如云,扑朔迷离。
他想起方才问起白若虚的话:“秋儿小姑娘是你治好的?”
“正是。几年前她被人打了一掌,内伤颇重。送到我这里来时,也只剩下一口气了,足足将养了半年才好。”
“秋儿不过是个小姑娘,应当是她爷爷的仇家罢?如此说来……江老人倒也是武林中人了?”
他一直疑心那老者与郁离楼的关系,却也是白若虚必然不会告诉自己他的身份。果然白若虚摇头道:“我也不知。在下只救人,却不管他是否会武功。”
温唐羽在夕阳中站了一会儿,抬脚往前走去。他并非不想与“玉手书生”结交,只是一个洛轻,已在二人心中生出隔阂来。行走江湖数年,他早已不再如年少时意气用事,偏偏这回,整个武林欲杀洛轻而后快,他却生出一股不可阻挡的愤懑来。若不是昔日杜剑冷之流,蜀僧如何会死,又如何会有今时的洛轻?杜剑冷逼死了玉海棠,仍然是人人景仰的南武林盟主;而蜀僧呢?为何死后还要背上骂名,活生生变成成就了凶手荣耀的垫脚石?
他脚下愈走愈快,胸中一团无名火越烧越旺,直欲炸开。纵然洛轻有一日血洗武林,又是何人之过?
纵然他神厌鬼憎,满手血腥。他仿佛已看见洛轻站在月下,抱着乌沉沉的琴转过头来,惨然一笑。
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洛轻……难道真的中了噬魂蛊?他前世的记忆与魂魄归来,而幽冥里的蜀僧一旦重生,又会卷起怎样的风浪?他不能看着整个武林追杀洛轻,却也不能让他成为嗜血修罗!
一路奔至风裳水佩阁,还未进门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沈姑娘怎么不来唱!”
听到这个名字,温唐羽心中酸楚,停了一阵才走进去。几日不见的小胖子刘象正叉手站着,一脸怒色。旁边端茶的伙计弯着腰连连赔罪,一壶茶却倒在桌上,茶水沿着桌角滴滴答答流了下来。
刘象面向外站着,忿忿道:“沈姑娘呢?你们把她藏到哪里去了!”一眼看见温唐羽进门,朝他点了点头,随即大声道:“看见沈姑娘没有?”
温唐羽立时明白他还不知沈青如死讯,正踌躇要不要说明,吕总管已从里面匆匆迎了出来。
刘象怒道:“吕总管,小爷好容易来一次,便让这般庸脂俗粉唱曲子给小爷听?沈姑娘呢?我又不会吃了她!”
温唐羽朝后看去,只见台角站着个粉衣姑娘,相貌虽不及沈青如,却也颇为清秀。不知是不是因为听到刘象的话,她面色微微发白,瑟缩伶仃地立在一旁,甚是可怜。台侧仍是垂挂着重重帘幕,只是乐声杳然,也不知洛轻是否坐在里面。大堂中坐着不少客人,然而迫于刘象素日淫威,竟无人敢为那粉衣歌女出头。
吕总管急忙赔了个不是,恭恭敬敬道:“刘少爷,不是沈姑娘不出来,而是……沈姑娘已回了原籍,早不在这风裳水佩阁了!”
刘象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朝着温唐羽道:“温公子,你信么!好端端的,怎么就回了原籍?”
吕总管忙道:“沈姑娘原有个哥哥,只是幼时家贫,沈姑娘被送了出去,便一直流落在外,辗转到了扬州。如今她哥哥发达了,千方百计地打听到妹妹所在,因此接了回去。这也是喜事一桩,两位公子当为沈姑娘高兴才是。”
刘象将信将疑,温唐羽微笑道:“正是这话。前几日我来,正见着沈姑娘收拾行囊返家去呢!倒是高兴得很。”他一壁笑说着,心中却隐隐作痛。
吕总管又道:“方才伙计冲撞了,刘少爷千万莫往心里去。阁里新来了位蓝姑娘,容貌歌喉俱是一等一的,我叫她上台给爷唱首曲子罢!”转头又对方才那伙计道:“小记,还不快给刘少爷泡壶茶来!茶叶要最好的!”
小记答应着去了。刘象口中道:“她当真回去了?沈姑娘……也好。”面上却怅然若失,便听了吕总管那番话未露出半分喜色。他当日对沈青如一见倾心,虽被洛轻教训了一顿,却依然念念不忘。此后每日前来,见沈青如人品端方,并非那等轻薄女子,不由由敬生爱,当初的邪念竟尔化作一番情意。今日从家中溜出,满心满意要见她一面,却不道佳人已然远走,不禁连声叹气。
温唐羽先时也是每日必到,刘象对沈青如的情意他亦看在眼中,此时也暗暗叹了一声。虽素日看不惯这小胖子的所为,惟一“情”字却是感同身受,当下拍了拍他肩膀,温言道:“沈姑娘归家,原是好事。刘兄精于曲艺,既然总管说新来的蓝姑娘唱得好,何不坐下来鉴赏一番?”
刘象依言坐下,又问道:“沈姑娘原籍却是哪里,可说了家在何处?”吕总管一愣,满脸堆上笑来:“这个……沈姑娘却没说,仿佛在中原一带。”
转眼小记送上茶来,吕总管亲自斟了两杯,又一叠声交代让蓝姑娘准备上来献唱。刘象面色不愉,却也无法可想,只忿然道:“你们真是……唉!凭什么蓝姑娘白姑娘,哪里比得上沈青如?台上这等货色,也配唱给我听?”
吕总管脸色微变,温唐羽也觉他说得过火,笑容收敛,坐了下来。
刘象仍然嘟囔不绝,台上那粉衣姑娘脸色愈加苍白,忽而两行清泪落了下来。
猛然台下前排桌子站起一个人来,背影如铁塔也似,比常人直高出大半个头。他转身往刘象这边走来,一开口声如雷鸣:“小子!你说什么!”
他一声暴喝连桌子也微微颤抖起来,刘象被他一吓,一杯茶泼了大半,登时大怒。温唐羽却站起身,抱拳笑道:“燕大侠好。燕大侠怎么也有雅兴来了此地?”
燕凛见他与刘象有说有笑,心内鄙夷,哼了一声道:“温少侠好。想不到温少侠竟是这位的朋友,不愧是少年英雄,交游广阔。”他语中讥讽之意,温唐羽如何听不出来,只是当下无可辩驳,只得笑了笑。
燕凛又转头瞪着刘象,刘象被他看得发毛,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怒道:“看什么看!不知道小爷是……”犹未说完,倏然燕凛蒲扇大的巴掌按上肩头,真力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小胖子如何是他对手,立时被按回座位,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涨得满脸通红。
吕总管生恐刘象有了闪失,忙道:“这位爷,刘少爷哪里得罪了您,您且担待些罢……”燕凛又重重哼了一声,撤回手掌,刘象一口气才得出,大喝道:“好大胆子!来人……给我拿下他!”
燕凛瞪着他道:“俺本就是好大胆子,你待怎的?”他大掌一挥,刘象本待站起,又跌坐椅中,通红的脸渐转惨白,嗫嚅道:“来人……来人……”只是他此次单身前来,慕浪也未随身侧,酒楼内诸人平日更是看不惯他的,又哪里有半个人来?
温唐羽见他色厉内荏,心中也暗暗发笑,料得燕凛也不会伤了他性命,便道:“燕大侠,刘公子您教训够了罢,在下另有一事请教。”
燕凛看了他一眼,转头对刘象道:“你倒也不曾得罪俺,却是得罪了台上那位姑娘。还不快去赔礼道歉!人家姑娘不计较了便罢。否则,便如这桌子一般!”他骤然一掌拍了下去,桌上茶壶杯子纷纷跳了起来,木屑四飞,桌面上却凹进去偌大一个掌痕来。
刘象苦于慕浪不在身边,只骇得两腿筛糠似的抖,颤巍巍站起身来,却朝温唐羽看了一眼,满目尽是救助之色。
温唐羽叹了口气道:“刘少爷,方才确是你的不是,去陪个礼罢!”刘象无法,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往台边走去。身后燕凛又是一声大喝:“还不走得快些!”他吓了一跳,急忙走了过去
。
台上的歌女没想到有人会为自己出头,也惊得呆了。眼见刘象靠近来,不由后退了一步。燕凛大声道:“赔礼!”刘象忙躬身长揖,低声道:“姑娘……方才是我的不是。您……大人大量,多多包涵罢!”
这边燕凛皱了皱眉,又喝道:“声音大些!”他声如钟鼓,那两人都惊了一跳。
粉衣歌女飞红了脸,双手乱挥道:“不不不……我没事。多谢……多谢这位爷。”她心中甚是尴尬,不知如何才好,听得温唐羽笑道:“这原是刘少爷不对,姑娘你且安心受了这礼罢。”她微觉定心,也福了一福,脸上红霞慢慢淡了去。
温唐羽暗暗看了吕总管一眼,两人走开几步,他悄声问道:“洛轻可在?”
吕总管叹了口气,也低低道:“我正想着派人知会温公子一声。洛先生昨日回来,略收拾了几样东西便走了,说是出门游历——”
温唐羽急道:“可说去了何处?”
吕总管摇了摇头:“不曾。他原是为沈姑娘来的,如今沈姑娘一去……”他看了刘象一眼,黯然道:“洛先生只说三五月内未必回扬州。”
温唐羽心中焦躁,恨不得立时便追了出去寻着洛轻。洛轻究竟去了何方?难道……他脑中嗡的一声,嘈杂纷错,竟听不清吕总管又说了什么。
“……后来他硬是要留下,也穿了身白衣,抱着具琴……洛先生前脚才走,他就找上门来,又看不出什么来路,实在令人心中难安……”
温唐羽略一定神,疑惑道:“什么人?”
“他说要留下来当琴师……”
竟然又是个琴师?
“我要见他!”
吕总管微一点头,又叹了口气。耳后忽然传来燕凛的声音:“这里的琴师呢?燕某倒想见见!”
温唐羽转过身去,见燕凛抓着刘象的领口站在桌边,便如拎着只小鸡崽般。刘象吓得脸也白了,额上一滴滴冷汗直往外冒。他拱手笑道:“刘少爷已经知错,也赔过礼道过歉了,燕大侠就当给我个面子,放了他罢。”
燕凛看了他一眼,慢慢松开手掌。刘象如蒙大赦,急急奔出门去,他脚步甚急,临出门却又绊倒了张椅子,座中不少人见他吃了大亏,心中各个欣喜,便有人嬉笑出声。
忽然一声琴音铮然响起,盖过了刘象的“哎呦”与椅子喀嚓倒地的声音。所有人望向台上——
台上的粉衣歌女早不见了踪影,唯有台侧浅青色的纱幕重重委地,无风无动。
燕凛朗声道:“长白燕凛,请蜀僧现身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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