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承欢

　　四十五、拂衣安得舍罗网
　　我大惊，母亲不是说不需我们出手么，何以会......
　　赵天翼道：“芸儿，你这是作甚？”
　　母亲以刃抵着他的下颚，冷声道：“你在我爹那里学艺六年，连擒贼先擒王的道理都不明白么？”又对我道：“卿卿，你先出门，这里没人敢拦你！”我摇头：“我走了，您怎么办？”
　　赵佑庭突然拔剑，堂下闪出一众小厮模样的人，个个面容整肃，刀剑对准堂上诸将，为首的正是赵盛，原是赵佑庭将自己的部下扮作下人混入了礼堂。陇军的那班将领哪里是吃素的，个个腰刀出佩，一时之间堂上剑拔弩张！
　　赵佑庭对我道：“卿卿，听陶夫人的，这里有我！”我知道自己在这里不仅帮不上忙，反而会束了他们的手脚，只好担心地向母亲点点头，咬牙往外走去。
　　方下台阶，便听得赵天翼大喝一声：“逮住她！”堂外突然冲上一批刀斧手，我被一个大个子武将牢牢控住，颚下贴上一个刀锋锐利的板斧。
　　母亲大惊失色，匕首紧贴上赵天翼的皮肉，厉声道：“赵子虎，你想死么！快放了我儿！”
　　赵天翼却朗声笑道：“想死的只怕是你们！芸儿，傻丫头，你的刀已贴我皮下，可见有半分血渍？”母亲看向刀刃，真是半分血迹也无，不可置信道：“怎么会这样！”
　　赵天翼嗤笑道：“废话！刀不开锋，就是破铜烂铁！”母亲摇头，疑道：“这刀是一早备好的，怎么会......”
　　赵天翼一时失笑地看着她，道：“在赵府女眷的房里，就是切水果的都是不准开锋的钝刀。谁叫你不事先看看，随手拿了把削哈密瓜的家伙就想行刺？”母亲面色煞白，手上一抖，短刃掉落于地，溅起叮咚地脆响。
　　赵天翼一把揽住险些因腿软而跌倒于地的母亲，笑道：“慌什么，没说要杀你！”母亲抖着嘴，说不出话来。
　　他笑着转身，冷眼扫过堂下，看着一旁刀剑相向的赵佑庭，朝他道：“至于你，我的好儿子，我是杀还是不杀？”
　　赵佑庭面色不动，冷然道：“父亲的人马只在外间，而我的人却已控内堂，两下相持，父亲未必能胜。”
　　赵天翼大笑道：“你以为你能控得了内堂？”双掌轻拍，梁上一阵窸窣，定睛看去，竟有一队弓箭手隐于梁檐后，黑亮的箭头直对准赵佑庭！
　　赵天翼一手指着赵佑庭，斥道：“你不是很有能耐么，连我这个亲生老子都敢出卖！也好，今儿个我便清理门户，治了你这个小畜生！”
　　赵佑庭哼笑一声：“亲父？是亲父会十二年将我扔在外边不闻不问？是亲父会任由嫡妻害死我的母亲连一句公道话都不讲？是亲父会将一个稚龄孩童塞进军营不顾死活自生自灭？”他看了看头顶的弓箭手，脸上升起一抹自嘲的笑：“是亲父，会布下这般天罗地网万箭相向？”
　　赵天翼黑着脸，大声斥道：“你罔顾天伦在先，叛军投敌在后，还敢说我的不是？我就是养猪养狗，也比养你强！”
　　赵佑膺突然道：“父亲所言极是！我和庭弟的确连猪狗都不如！”赵天翼不解地望向他，恰在此时，那个端坐于前的百岁老叟一个倾身闪上前，紧紧扣住了赵天翼的脖颈！
　　众人皆是一惊，几个将军想上前阻拦，却是迟了。赵天翼脸色大变，哑声朝赵佑膺道：“原来是你！”赵佑膺拨开诸人，缓缓走向他，一剑刺过他的右臂，冷笑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父亲，当年圣上假意将我的密信转交于你，明面上使你疏远我，逼着我投靠杜氏，但另一方面，也使你坚信，我不会是皇上的人。”
　　赵天翼右臂已废，鲜血顺着喜服滴滴答答掉落于地，在天光喜烛地照耀下，红得分外亮眼。他闭上眼，轻声道：“所以这些年，你们兄弟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其实都成了李麟的走狗！”
　　一旁的老叟突然开口，讥道：“做陛下的走狗，到底能图得忠臣良将的美名，做你的走狗，就只能是乱臣贼子了！”
　　母亲惊诧地望向这个身边的人，我心上一动，这声音......眼里早已翻腾起汹涌的泪意，我颤着嗓子，唤道：“纶哥！”那老头看过我这边，嘴角微动，憨然一笑，这神态，不是我的纶哥是谁？
　　赵天翼瞳孔突然放大，看向身旁的老头，道：“你是季纶？”季纶捏着他喉头的手微紧，朝他道：“是又如何？”赵天翼喜悲难辨，盯着他上下打量了半晌，竟露出一抹欣慰，叹道：“有孙若此，老爷子在天有灵，也该瞑目了！”他叹道：“季纶，我赵子虎一生，最敬重的人便是你祖父。你失踪那日，我还叹息了许久。”季纶冷笑道：“劳赵大人惦念，确是小辈的荣幸了！”
　　赵佑庭对季纶道：“府外有车，陛下的人马就在城门外，你携着他先走，我和大哥断后！”季纶点头，在堂下暗卫的护送下，架着赵天翼便要往门外走去。
　　到了门口，季纶望着挟持我的刀斧手，冷声道：“放开她！”那帮侍卫纷纷看向赵天翼，季纶将捏着他脖颈的手又紧了紧，赵天翼却宁死不发一字。那帮刀斧手未得命令，不敢轻易放了我，只是将我押着，与季纶对峙。
　　母亲冲上前，拽住赵天翼道：“子虎，大局已定，你何必再这么执拗呢？我求你，看在我们相交多年的份上，放过我的女儿。”
　　赵天翼仍是不语，母亲突然跪在他的脚边，高声道：“子虎，我答应你，只要你放了我的女儿，我便立刻自裁，在黄泉路上与你相伴！”赵天翼看向她，道：“芸儿，你当真愿意下来陪我，和我一起？”
　　我大惊，假袖贴于胸，朝母亲道：“娘，您若是死了，卿卿绝不独活！”
　　母亲摇头，道：“卿卿，娘已然对不住你哥哥，不能再连累了你啊！”
　　赵天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跪伏于地的母亲，脸上划过一抹凄笑，朝她道：“芸儿，你比我有福。至少，你有个可心的女儿，而我，却什么都没了。”
　　堂内响起赵佑膺的低吼，沈惠蓉素白的衣襟上血迹斑斑，她竟然拔剑剖腹！赵佑膺一把抱住她，痛苦地唤了声：“娘亲！”
　　沈氏却不看他，颤着手伸向堂外的赵天翼，嘴型轻动，隐隐听着，竟是：“黄泉路上，有我！”众人皆是一惊，赵天翼目光复杂地看向她，脸上泛起一抹难以自拔的痛苦，眼睛一闭，两行热泪划过斑白的鬓角滚落下来。
　　他突然睁开眼，痴痴地望向沈氏道：“傻蓉儿，我赵天翼今世有眼无珠负了你，来生定当做牛马任尔驱使！”复又看过母亲，缓缓道：“芸儿，地上凉，我记得你最怕跪着的。”
　　话音未落，嘴里竟溢出浓厚的鲜血，季纶手上一松，连忙掰开他的嘴，赵天翼支持不住，倒了下去。母亲惊起，上前扶住他。赵天翼看着母亲，嘴里吱唔了什么，终是没说清。母亲抱着他，像是搂着一个刚失了魂的孩童，素面浸泪，悲声痛哭，喃喃道：“子虎，我不想你死，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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