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不动了，现在就去弑神

　　裂隙微光
　　次日清晨，裂谷被一层惨白的寒雾笼罩。苏棠以“检查新发现的磷光苔藓采集点”为由，只带着小雀，背上装有少量工具和记录物的皮囊，悄然向裂谷深处走去。

　　越往深处，温泉的硫磺味越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陈年冰雪与岩石的冷冽气息。茂密低矮的耐寒灌木丛像一道墨绿色的墙，阻挡着视线和去路。小雀在前引路，她对昨天发现的路径记忆清晰，灵巧地在纠结的枝干间穿行。苏棠紧随其后，紧握骨匕的手心微微出汗，既因为行动的隐秘，也因为对即将所见之物的忐忑。

　　他们绕开了黑石所在的核心区域，沿着一条被灌木半掩的岩壁底部前行。走了约莫一刻钟，小雀停下脚步，指着前方一片看起来并无异样的岩壁底部，低声说：“就是那里。”

　　苏棠眯起眼睛。乍一看，那里只有覆盖着灰白色普通苔藓的岩石。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小雀所指之处——一片大约半人高、三尺宽的岩面，颜色比周围略深，呈现出一种黯淡的青灰色，表面异常光滑，几乎没有任何苔藓或地衣附着，与周围毛茸茸的岩面形成鲜明对比。那形状，确实像一个边缘过于规整的狭长凹陷或缝隙的入口，只是被同样颜色的岩面“封住”了。

　　她蹲下身，凑近观察。不出苔藓，这是最明显的“异常点”。她伸出手，悬在距离岩面一寸的地方。没有感觉到明显的温度差异，但皮肤上的汗毛似乎有微弱的、酥麻的立起感，很轻微，像靠近过强的静电。她不确定这是真实感觉还是心理作用。

　　“昨天你碰了吗？”苏棠问小雀。

　　女孩摇头：“没有。您说过，奇怪的东西不能乱碰。”

　　“做得对。”苏棠从皮囊里取出一小截昨天特意留下的、干燥的鼠尾草茎秆——这是水纹告诉她的，某些部落用这种草茎试探看不见的“风灵”或“地气”。她将草茎的细端缓缓伸向那片无苔的岩面中心。

　　在草茎尖端距离岩面还有约两指宽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草茎尖端开始极其轻微地、高频率地颤抖，并非风吹，而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拨动。同时，苏棠隐约听到一种声音，不，更像是一种感觉到的振动，极其低沉，近乎次声，从岩壁深处传来，让她的牙根微微发酸。

　　她立刻收回草茎。颤抖停止了。

　　“有……有什么东西？”小雀紧张地问。

　　“不知道。”苏棠心跳加速。这不是黑石那种冰冷的、纯粹的“异物”嵌入感。这更像是一扇“门”，或者一个“接口”，后面连着某种……活着的，或者仍在运作的系统。那个低沉振动，和她在冰原造物旁触碰时感受到的微弱嗡鸣，似乎有某种相似的频率特性。

　　她不敢再用身体或任何有机物去试探。环顾四周，她从地上捡起一块鸡蛋大小、棱角分明的石英石。她退后几步，示意小雀也退后，然后用力将石块投向那片无苔岩面的中心。

　　“砰！”

　　石块砸在岩面上，发出硬物撞击的闷响，弹开了。岩面纹丝不动，连一点碎屑都没崩落，坚硬度超乎寻常。但就在石块撞击的一刹那，苏棠和小雀都清晰地看到，那青灰色的岩面内部，似乎极短暂地流过一丝极其黯淡的、蓝白色的微光，一闪即逝，快得让人怀疑是错觉。与此同时，那股低沉的振动似乎清晰了一瞬，随即又沉入背景，变成若有若无的“感觉”。

　　岩壁后面有东西。不是石头。

　　苏棠强迫自己冷静。探索到此必须停止。没有防护，没有知识，任何进一步的触碰都可能是灾难性的。她想起冰原上那团诡异的引导光，以及裂爪队伍消失在冰隙旁的足迹。这些“异常”彼此之间是否有联系？它们是否构成了一个遍布这片区域的、沉默的“系统”或“网络”？而他们的到来，像投入静水的石子，正在一点点唤醒它们？

　　“记住这个地方的所有细节。”苏棠对小雀说，“形状、大小、位置、周围的岩石特征、植被情况。回去画下来，但不要画那道光。这是我们新的秘密。”

　　小雀用力点头，眼神里充满了混合着恐惧与兴奋的光芒。

　　返回聚居区的路上，苏棠心事重重。这个新发现的“裂隙”（她暂时如此称呼）比黑石更具“活性”。它意味着什么？危险？机遇？还是一个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存在的“耳目”？

　　刚回到温泉区附近，一阵压抑的争吵声就打破了她的思绪。声音来自食物分配点附近。石疤粗哑的怒吼格外刺耳：“……凭什么！老子冒着被狼咬的风险出去探路找吃的，回来就分这点塞牙缝的？那些整天在谷里磨石头、画鬼画符的，倒能吃饱？”

　　被他吼的对象是石耳。少年脸色苍白，但倔强地举着记录木片，声音发颤却清晰：“出去探路是公共任务，按规定口粮额外加一成，已经算在里面了！磨石器、画图也是公共任务，是巫者大人定的规矩！每个人按分工和出力记‘工分’，按‘工分’和基本口粮分配食物，这岩壁上都画清楚了！”

　　“规矩规矩！又是规矩！”石疤一把抢过木片，作势要掰，“老子不吃这一套！我们掠食族的老规矩，谁找到，谁打来，谁就多吃！现在倒好，跟着你们这些软绵绵的规矩，饿死老子了！”

　　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长牙族和河边部落的人大多沉默，眼神复杂。几个掠食族的年轻猎手站在石疤身后，虽然没有出声，但脸上的不满显而易见。断石和小岩山的人冷眼旁观。水纹老妪想劝，被石疤不耐烦地挥手挡开。

　　苏棠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可视化公示板才建立一天，最根本的矛盾——原始部落基于武力与即时掠夺的分配伦理，与她试图建立的基于分工记录与长远规划的分配体系——就再次爆发。石疤并非完全无理，在极端生存压力下，最强壮、承担最危险任务的人渴望获得即时、更多的回报，这是深入骨髓的生存本能。而她的体系，本质上要求延迟满足和群体牺牲，这在食物短缺时格外脆弱。

　　她走过去，人群自动分开。她先看了一眼被石疤攥着的木片，然后平静地看向他：“石疤，你觉得不公平？”

　　“当然不公平！”石疤吼道，“我，还有我族里几个小伙子，是现在谷里最能打、最能走的！我们应该吃最多，才有力气保护大家，出去找吃的！而不是跟那些不出力的人分一样多！”

　　“保护大家，出去找吃的，确实最重要。”苏棠点头，语气里听不出情绪，“那么，按照你的道理，如果今天你找到一大群驯鹿，杀了三头拖回来，是不是这三头鹿，应该全部归你们掠食族？”

　　石疤一愣，随即梗着脖子：“那……那当然！是我们打的！”

　　“好。”苏棠转向众人，声音提高，“大家都听到了。如果这样，那么长牙族修补好的岩洞，掠食族不能住。河边部落织好的皮袄，掠食族不能穿。小岩山找到的块茎，掠食族不能吃。因为那不是你们‘打’的。同样，下次狼群再来，或者需要人去冰原冒险找裂爪，也请掠食族的勇士们独自承担，因为保护的是你们自己的食物和皮毛，与我们这些‘不出力’的人无关。”

　　一席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石疤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反驳。这种彻底的“各自为战”，在如此严酷的环境下，几乎等于集体自杀。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石疤的气势弱了下去。

　　“那是什么意思？”苏棠追问，“你想要更多的食物，我理解。所有人都想要。但食物就这么多。给你的多，给别人的就少。给谁多，给谁少？按你说的力气？那老人、孩子、伤员是不是就该饿死？按部落？那人多的部落是否永远占优，人少的活该被欺压？我们聚集在这里，是因为单独任何一个部落，都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合在一起，是想要‘活下去’的人多一点，而不是让一部分人‘活得更好’，让另一部分人去死。”

　　她走到岩壁的公示板前，指着上面的图画和刻痕：“这套东西，笨，麻烦，不痛快。但它试着在做一件更难的事：记住每个人的付出，哪怕只是磨了一块石头；算出怎样分，才能让大多数人，包括老人、孩子、伤员，都能吊着一口气，看到明天的太阳。它不完美，可能最后谁都活不了。但至少，它给了每个人一个‘说法’，一个不是只靠拳头大小来说话的‘说法’。”

　　她转过身，看着石疤和所有人：“石疤，你和你的族人勇敢，肯冒险，这是聚居点最需要的。你们的‘工分’应该更高，应该得到尊重和更多的份额倾斜。我们可以改规矩，比如，承担外出探索、危险警戒的人，每日基础口粮增加，或者收获的猎物有优先挑选一部分的权利。但这些，也得变成新的‘规矩’，写在板上，让所有人都同意、都看到。而不是谁吼得响，谁就拿走别人的活命粮。”

　　石疤沉默了，脸上的怒容被一种挣扎取代。他骨子里认同力量至上的法则，但苏棠描绘的“各自为战”的恐怖图景，以及她提出的“按危险任务额外补偿”的妥协方案，又让他无法完全拒绝。他身后的年轻猎手们也窃窃私语起来。

　　最终，石疤闷哼一声，将木片扔回给石耳：“……你说了算。但规矩得改！不然，老子……我们心里不服！”

　　“可以。”苏棠点头，“今天傍晚，议事石，所有首领和仲裁小组，我们一起商量怎么改这个规矩。所有人都可以说话。”

　　冲突暂时平息，但裂痕更深了。苏棠知道，光靠说道理和制定规则无法真正填平生存本能与集体理性之间的鸿沟。除非……能找到新的、足够的资源，缓解根本的压力。

　　下午，她将自己关在记录点，将清晨的发现详细刻入《错位观察录》。在描述那裂隙的微弱蓝光和无形的振动时，她感到一种深深的孤立。这些发现无法与任何人分享，无法转化为实际的帮助，反而像沉重的谜题压在心头。

　　她想起冰原上的引导光，想起失踪的裂爪，想起星空诡异的轨迹。这些“异常”仿佛构成了一个巨大的、沉默的谜语，而她站在边缘，只窥见只鳞片爪。

　　“巫者大人。”小雀悄悄走来，手里拿着新的树皮画，上面是那处“裂隙”及其周围环境的精细素描，甚至还画出了草茎颤抖的瞬间。“画好了。还有……石耳让我把这个给您。”

　　那是一小块新的计数木片，上面是石耳对当前食物储备的重新核算。他的计算比之前更加悲观：如果没有任何新的补充，严格配给下，全体存活时间可能只有六天了。而在下方，他用歪歪扭扭的符号加了一行备注：“争吵多，消耗快。”

　　数字冰冷，图画直观。两者都指向同一个严峻的现实。

　　苏棠揉了揉眉心。外有严寒、饥饿、狼群、未知遗迹之谜；内有分配冲突、信任危机、资源枯竭之困。她这个异乡人，凭借一点错位的知识和脆弱的权威，勉强粘合起来的这个小小共同体，正走在一条越来越细的钢丝上。

　　傍晚，关于修改分配规则的讨论在议事石展开。过程激烈但总算有了框架：设立“危险任务津贴”，从公共储备中划拨一小部分，奖励承担外出探索、高危警戒等任务的个人或小组；同时严格“基本生存口粮”标准，确保绝对底线。具体细节还需细化。

　　会议结束时，天色已暗。人们散开，默默咀嚼着更加稀少的晚餐。

　　苏棠独自走到裂谷边缘，仰望再次降临的夜幕。星辰初现，寂寥冰冷。

　　她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了裂谷深处那片幽暗的灌木丛方向。

　　裂隙微光，地底低鸣。那后面藏着什么？是毁灭的陷阱，还是……一线生机？在这个被远古高等文明遗迹点缀、又被冰河时代严寒统治的陌生世界里，这些沉默的造物，究竟是已逝过去的墓碑，还是通往某种难以想象的未来的……钥匙？

　　她知道，自己迟早必须做出选择：是继续谨小慎微，维持这摇摇欲坠的部落生存，还是冒着巨大的风险，去触碰那些深埋于冰雪和岩石之下的、冰冷的秘密，为所有人寻找一条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生路？

　　寒风卷起雪沫，打在她的脸上。

　　答案，如同这夜幕下的裂谷，深邃而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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