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他醒着

作者:犬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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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喘


      “…师、师傅?”

      詹狸伸出手,把他从地上扶起来:“我可担不起主管这么叫。”

      他们一同走在街上,油纸伞到了主管手里,他有一肚子话想跟詹狸说。从绣艺渐长却困于瓶颈,暗生迟疑;到绣坊主母苛待压榨,凶狠摧折;终至今日挣脱樊笼,自自在在。

      他越说越眉飞色舞,仿佛绣衣楼禁锢了一个真正热爱刺绣的魂灵。

      “恭喜,”詹狸给他道喜,开门见山,“要不要来我这里做工?我包下了个作坊,正愁没有信得过的主管,给你开的月钱定比绣衣楼好。”

      主管微微一怔,刚辞工便找到下一份,跟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差不多。

      詹狸仔仔细细把自己做的生意讲与他听。

      “往后我会时常过作坊来视察,给你留些苏绣的活儿。若有难处,我再点拨你几句。既可兼顾爱好,又不失为一份好活计。你觉得如何?”

      他拍掌欣然应允:“我怎么没想到啊!既在绣坊中受此轻慢折辱,换一条营生便是,何必将自己困死在这方寸之地。在哪绣不是绣!”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

      绣坊建成,景颜记的产品借詹家铺子销往各县,说是日进斗金都不为过。

      这帐簿上的数字太多,陈氏都失去了对钱的概念。算盘打着打着,忘记算到哪里,又得从头开始。

      “娘,别累着了。”

      “哪累得着我?”

      詹狸把头贴在陈氏的小腹上,她喜欢这样跟娃娃讲话。“累着我们宝贝了,是不是?”

      隔着皮肤、衣衫,新生命的动颤却清晰入耳。詹狸无法形容心里的感受,娘肚子里孕育着新的家人,他会像他们一样爱她,需要她关照才能成长。

      “是个女娃娃就好了,多乖。叫你姐姐,不让她叫嫂嫂。”

      无论叫姐姐还是嫂嫂,她都会很可爱。

      剩下的账詹狸算完了,除了她,没人意识到自家已经发财的事实。只有在领月钱的时候,怀疑是不是算错了。

      陈氏不解:“我咋个有五两银子呢?”

      詹狸嬉笑:“就是五两呀。”

      她偷摸着给他们置办上府城的行李。别说什么软缎烟罗,就是金银首饰她们都戴得起。但在府城有诸多不便,不好奢侈乱花钱,得留条后路。

      正想着,听到床上的景哥儿咳了两声。

      詹狸奇怪地走到跟前,真是他在咳嗽!

      “景哥儿?”

      不会是她把外边的病气带到家里了吧?可她每次都更衣沐浴才进卧房…景哥儿脆弱,一点点病气都能要他的命。

      詹狸行色匆匆赶到同福客栈,求见冉泊川。

      冉泊川没见到,冉苒倒是瞧见她了。从照看她的妇人那里,向詹狸一路小跑过来,软乎乎地喊她。

      “娘亲~”

      周围的人都晓得这女娃是冉大夫的小女,忽然出现一个娘,纷纷看过来。

      詹狸没有不好意思,蹲下身给冉苒抱起来。

      那名妇人受冉泊川之托照看冉苒,有些不放心:“娘子是?”

      詹狸脱口而出:“我是冉大夫的友人,您可知大夫去了哪儿?”

      冉苒很乖,被抱起来就靠在詹狸身上,没有蹬腿乱晃。

      “找我么?”

      冉泊川刚好从外面回来,冉苒瞧见他,眼睛亮莹莹的。但他伸手要把她抱过来,她却死也不肯放开詹狸。

      “爹爹。”小嘴一撇,又咿咿呀呀不知所云。

      “冉苒松手,抱你会很累的。”

      听到会累,冉苒才恋恋不舍地松开詹狸。不晓得是不是赌气,宁愿自己站着也不给爹抱。

      “家中有人病重,我想请您去问诊。”詹狸语气难得一见很焦急。

      “我们走吧。”

      冉泊川跟詹狸出去,看着他们走远,冉苒忽然哭了,却不是纵声大哭。只是在流转的泪光里,忍受他们的身影愈加模糊。她委委屈屈地跑回妇人怀里。

      冉泊川不知为何心下慌乱,忽然回头,瞧见了挂着大滴泪珠的冉苒。

      他大步朝她走来,给她带上一个小小的口鼻罩子。

      “爹不是告诉过你吗?想要什么要说出来。”

      帕子轻柔地擦去小女的泪,她虽然还小,却已懂事,知道不能死皮赖脸纠缠爹爹带她一起,隐忍地低低啜泣着。

      棉花般的泪落入掌心,这副模样看得冉泊川心都要碎了。他只好抱着冉苒一起去景颜记,肩上残余一片哭花的水渍,渐渐风干。

      往二楼上去,乔姐姐疑惑地望了一眼,看见是大夫,刻意侧身挡住了陈氏的视线。

      怎么请大夫还带个孩子?

      詹狸提着裙摆来到卧房门前,又听见了几声咳嗽,心如刀绞。

      冉泊川坐在病患旁边,抬手搭在他腕间寸口,为他诊脉。

      指下脉象浮而濡弱,细察便觉有涩意,不甚流畅。

      他眉峰微蹙:“昏睡多久了?可有吃过什么方子调理?”

      詹狸按陈氏之前说的一一回答,翻出那些旧药方递给他。

      龙飞凤舞的字迹撞入眼帘时,冉泊川整个人蓦地定在原地,仿佛被木匠楔入了地板。

      詹狸小心翼翼开口:“怎么了?景哥儿他……”

      “没事,这是我师父的字,”冉泊川已经太久没见过师父了,喃喃自语,“…原来如此。”

      “后面大夫是不是说这药用料过猛?”

      詹狸点头:“对,换了几味药后,让每天都喝。”

      “这位公子必须下猛药,喝太勤反而有损肺腑。姑娘放心,他咳嗽并非因疫而起。”

      詹景行的手垂于床榻边沿,冉苒好奇地戳了戳,他睁眼,眼珠慢慢转向她。

      女娃不怕生,对他甜甜一笑。

      “爹爹。”她扯住冉泊川的袖摆,手指点在詹景行身上,让他看。

      冉泊川正在给詹景行施针,不能理她。

      冉苒转向詹狸,“娘~”

      詹景行十指忽然抽动,抬起脖颈,青绿色的血管如蛇蛰伏他脊骨之下。不断抽搐的小腿,紧闭的双眼,都在诉说着他的痛楚。

      詹狸急忙上前,膝盖磕到床沿发出“砰”的一声。

      她双手夹住他的手,在心里反复为他祈祷,唇畔几乎贴于他手背之上。

      “景哥儿,没事的。没事的。”

      此时的詹狸似乎比床榻上的病人更需要安慰。

      冉泊川轻拍她的脊背:“他不是我看过情况最差的昏懵之人,放宽心好好照料,终有一日会醒的。”

      詹狸目光灼灼,一动不动地望着榻上身影。

      他渐渐平静下来,似乎听见了这句话。本来抵触银针的身体松懈,准许自己在人间多困几月,为此挣扎、求生。

      气氛太过凝重,冉泊川开口:“师父先前说,在哪个村遇见了一个姑娘,面相极善,还能分别金银花与断肠草。特意修书一封,让我好好指点。我那时只觉得荒唐,世上生灵亿万,我怎能在芸芸众生中,碰见他口中那位姑娘呢?”

      “但缘分便是如此妙不可言,我步他后尘,来到此处,确确实实碰见了你。我很好奇,那些断肠草你做何用了?”

      詹狸为他讲述她在素如惊心动魄的夜晚。

      冉苒听得可认真了,小脑袋拱到两人中间,目不转睛地盯着詹狸。听到危险的片段,啊啊举起双手,拍在她爹身上。

      “我不知道他们死没死,有时半夜梦醒,仍能听得到他们的诘问…问我为何拿剑。”

      冉泊川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詹狸这般不顾一切的胆色。无边升腾的大火,只能让他想起赤河奔涌的往日,和伫立其中的、他无辜的小女。

      “并不是你狠心,”他给詹狸开了一副安神方,字迹同他师父如出一辙,“他们作恶多端,命数本该如此,你只是替他们结果,无需自责。”

      其实詹狸也没有很自责,那么危急的情况,你不杀别人,就只能等别人来杀你。

      “我还没有活够呢。”她在詹景行耳边念叨,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

      “希望你也是。”

      詹景行需连着施针三日。冉大夫来景颜记,一来就是三天,陈氏哪能不晓得。

      就是见詹狸偷偷摸摸给景哥儿请大夫,觉得好笑。她常常看她的大儿,也没瞧出什么异样来。

      怪了,难不成她儿子托梦让狸狸给他请大夫?还是在梦中引诱了媳妇,才叫詹狸成天惦念。

      银针要在皮肤上留几刻钟才能发挥疗效。

      冉泊川得空时,就在一旁教詹狸些“傍身的本事”。

      “你做的生意与容颜有关,我教你这套针法,可以驻颜悦色、祛痘除垢。日后若有人找你麻烦,还有退路可走。”

      冉泊川教她如何找穴位,许是刺绣拿手的缘故,只教了一遍,她下针就能做到又准又快。

      不一会儿,詹景行就被扎成了一个刺猬,看上去挺可怜的。

      詹狸偷偷道歉,打算晚上磨个甜甜的果糜给他吃。

      施针结束后,詹景行果然不咳了。

      “大夫妙手回春,真乃在世华佗也。”

      每次詹狸说奉承话,冉泊川都耳热非常,还不肯收她银钱,推拒还没过一番,就带着冉苒走了。

      詹狸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叹气。

      陈氏首肯:“这个好。”

      乔双扶着下巴,赞同:“倒不是不行。”

      孙嫂不太中意这款:“带个孩子多不好。”

      詹狸:……

      “娘!”

      又开她玩笑!

      日子一天天过去,娘和嫂嫂的肚子慢慢大起来。

      因为咳疫,来店里的客人不多,倒也清闲。

      詹狸拆开詹茗陵的信,习惯了他假惺惺的“致弟妹”。

      “我一切安好,托你的福,生意兴隆,客似云来。望弟妹上府城之际,多多念我。”

      她数着进项,铜钱交叠,响动清脆悦耳。

      提笔蘸墨,指尖循着账本边沿,细细描摹曹生落在她这的札记,以及末尾的诗句。“愿祝君如此山水,滔滔岌岌风云起。”

      她以为生活终于对她露出了温顺的眉目。

      然而墨迹未干,咳疫却如浓黑的墨汁,猝然泼满了整个松花县。它不像天灾,倒像一句被恶意兑现的谶语,每一声咳嗽都代表着一个人即将死去。

      账本慢慢只剩痛苦、别离,第一页是生计,翻过去便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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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咳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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