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神经病的爱情

　　李玉衡看着一旁的方烨，开始在脑子里分析刚才的情况。

　　首先，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方烨应该是重组家庭。这点让李玉衡有些惊讶。

　　看来在过去的几年里，方烨的家庭情况发生不小的变化。

　　而且从方烨刚才和那两人说话的态度来看，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不算好，甚至可以说非常差。

　　其次，刚才他的继父说会去看他妈妈，也就意味着方烨的妈妈现在应该属于缺位状态，不在他的身边。

　　不知道是生病了住院，还是出差去了别的地方，至少目前不在方烨身边。具体情况李玉衡不得而知。

　　最后，方烨应该是和他的家庭之间发生了巨大冲突，导致他一直没有回家，并且这个情况至少持续了一段时间。

　　结合他上次在酒吧看到方烨的情况，他推测方烨的经济状况至少不够维持他生活，所以才会出来打工。

　　李玉衡又往前想了想，方烨是暑假去打工的，他问过魏琳，魏琳说他在酒吧已经干了一个半月了。

　　那么就说明这个矛盾至少是在暑假前就发生的。

　　有可能方烨在初中的时候就跟他的继父起了冲突，导致一毕业他就在外面打工。

　　从这个情况来看，方烨的处境可谓相当糟糕。

　　李玉衡依稀记得方烨的年龄比他要小七八个月。他在三个月前刚过完十六岁生日的，那也就是说方烨现在只有十五岁。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只有初中学历就出来谋生，不用想就知道过得不会太好。

　　李玉衡又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方烨脚上那双有些开胶的鞋，深蓝色的面料已经被洗成了浅蓝色。

　　看到这双鞋的时候，某处记忆突然从脑海深处被唤醒。

　　那双鞋……似乎，他以前就见过。

　　是在什么时候呢？好像还是他们初中见面的时候……

　　看到那双鞋子，李玉衡忍不住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表情更凝重了。

　　他看了看自己脚上那双名牌限量款球鞋，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涩。

　　这么多年了，没有人给他买过新鞋吗？

　　几年前的鞋子……他还能穿上吗？

　　几分钟之前，李玉衡的心里还存着些对方烨的气。

　　但现在，那些气已经随着某些东西融化在心里，烟消云散了。

　　原来之前的尖锐和别扭都是虚张声势，其实某人骨子里……

　　李玉衡看了一眼那个把头埋在膝盖里的人，胸膛里的某个地方渐渐软化，一下子变得柔和许多。

　　李玉衡终于出声了：“饿了吗？我请你吃饭吧。”

　　方烨一怔，随即摇头，依旧把头埋在膝盖里，没有说话。

　　李玉衡把靠过头去，凑到方烨的耳边轻声问：“喂，不会哭了吧。”

　　方烨猛的把头抬起来，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哦，没哭啊，那就好。”李玉衡笑眯眯地看着他。“你要是真哭了，我还准备拿手捧着你的眼泪呢。”

　　方烨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神经。”

　　李玉衡好笑，“你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本来答应了去我家，结果说不去就不去了。刚才又突然拿我当挡箭牌，我也认了。

　　现在利用完我了，转头就说我神经。你这个人，真是……”

　　真是……什么？方烨等着他说完。

　　但李玉衡却迟迟没有开口。他直直地看着方烨，眼睛里似有笑意，清澈的眼睛像一汪波光粼粼的清泉。

　　方烨看着这双眼睛，忽然心中一动，也跟着慢慢平静下来。

　　李玉衡看够了，忽然伸手轻轻推了一下方烨的脑门，这才慢悠悠地接上后半句：“有够可恶的。”

　　“…………”

　　李玉衡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漫不经心地说：“你刚刚耍了我两次，我就不能报复一下？哼。”

　　方烨自知理亏，他是个别扭又强硬的人，但被别人这样说，心里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请你吃零食吧。当做补偿。”

　　李玉衡微挑眉，“我缺你那口零食？”

　　“……不吃算了。那我走了，拜拜。”

　　只是方烨的脚还没抬起来，就被李玉衡一把攥住衣领，对方的手很有力度，“这么急着走干嘛？不是说请我吃零食吗？走啊。”

　　方烨心里叹了口气，“……那走吧。”

　　现在已经很少再有小时候那种小卖部了，就算有，也大多是在小学门口，高中门口已经没有了。

　　于是两人走进一家超市，李玉衡随手拿起一包薯片，转过头有点不怀好意地问方烨：“我有多少预算？”

　　方烨想了想，在心里斟了一下。“二十行吗？”

　　这已经是他两天的饭钱了。

　　李玉衡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好吧，你说的。”

　　他放下薯片，走到卖糖的货架前面，认真地挑选了几包水果糖，“好了，就这些。”

　　方烨看了一眼，李玉衡挑的水果糖并不贵，也就几块钱，比他想的便宜多了。

　　于是他点点头就去结账，李玉衡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后面。

　　走出超市，李玉衡打开包装，拿出几颗糖随手递给方烨。

　　方烨迟疑片刻，随后接过，也撕了一块塞进嘴里。

　　李玉衡插着兜看他，问：“怎么样，好吃吗？我最喜欢这个牌子的糖。”

　　方烨点点头，心想他喜欢的牌子还挺亲民。

　　李玉衡也把一颗糖塞进嘴里。

　　酸酸甜甜的柠檬味，很清新，是他喜欢的味道。

　　方烨握着住书包带，打算跟李玉衡道别了。可他刚开口，还没说话就被李玉衡抬手打断了。

　　“停，不许说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他还没说呢。

　　李玉衡开门见山，“你今晚住哪？”

　　方烨握着书包的带子微微紧了一下，“找个宾馆。”

　　李玉衡打量着他的神情，没有说话。

　　骗人。他一眼就看出方烨撒谎了。

　　以李玉衡对方烨性格的了解和目前的处境来分析，对方大概率不会选择住宾馆的。

　　极有可能是找个免费的地方随便凑合一晚。

　　方烨看着他一言难尽的表情，心里忽然有些忐忑。

　　他不知道李玉衡是不是看出来了，“宾馆挺好的，等学校批准我的申请之后，我就可以住学校了。”

　　李玉衡顺着他赞同地点点头。宾馆是挺好的，但你应该不会。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以前都是怎么过的？”
　　“以前？”

　　方烨一愣，“初中的时候住在学校的宿舍，放暑假的时候租房子。”

　　“你还租过房子？”

　　“是啊，五百块一个月，有床有厕所，虽然很小，但是也够我住了。”

　　李玉衡想问他妈妈在哪，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心知这是多此一问。

　　要是有父母照顾，方烨还用住在外面？

　　李玉衡对方烨的妈妈印象挺深刻的，他记忆里那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只不过看起来似乎脾气不太好。

　　有一次她放学来接方烨，好像因为他没有考好，他的妈妈当场在学校门口扇了方烨一巴掌。

　　当时的李玉衡就在旁边，这件事把他震惊的不轻，也吓到了周围一众放学的同学。

　　从此全校都知道了，方烨有一个很漂亮但脾气不好的母亲。

　　李玉衡当时还感慨虽然自己父母的要求也很严格，但至少不会当众扇他巴掌，

　　“是吗？那还挺好的。”李玉衡随口附和。

　　但他心里觉得这都什么条件？五百块一个月的房子，想想也知道不会好到哪去。

　　这样的条件对李玉衡来说是无法想象的。他的父母在学校旁边七万一平的小区给他租了一间一百平方左右的房子，只为了他住的舒适。

　　幸福是需要对比的，虽然李玉衡并不觉得自己过得有多么好。但跟方烨的生活一比，自己的生活似乎称得上是在天堂。

　　在一个人能够独立生活之前，他的幸福程度绝大部分取决于家庭条件和父母的负责程度。

　　李玉衡厌烦家里的烂事以及父母之间的纠纷与矛盾，但他从心里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至少他的父母对他都很负责。

　　方烨：“我的房子开学前就退了。要是没退我可以带你去看看。那里有好几只猫，我经常给他们喂饭，一到饭点，它们就排成一排跑到我那吃饭。画面特别好玩。”

　　李玉衡调侃他，“你还有钱买猫粮啊，看来过得还行。我家也有一只猫，叫椰子，特别能吃。平时都放在宠物店，今天终于要去接她了。”

　　“不是。”方烨摇头：“我暑假在餐馆打工，老板娘人很好，允许我带剩饭回去。每次回去吃不完我都会喂给它们一点。”

　　李玉衡：“……哦。”

　　五点左右出的校门，现在已经快六点了。

　　天渐渐黑了，随着冬季的到来，最近几天的天气都很凉爽。

　　微风轻轻吹过，少年的校服衣摆被吹得微微掀起。

　　方烨起身拍拍衣服，“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你也早点回去把。”他真的要和李玉衡告别了。

　　只是他刚转身就听到背后传来少年舒朗的声音，“住我家吧，方烨。”

　　方烨脚步一顿，惊讶地回过头，眼前干净修长的少年正笑着向他发出邀请，

　　“我说，住别人家是少了你一条胳膊还是一条腿？怎么非要这么别扭。我几次三番地邀请你，你却一而再地拒绝我。咱俩的关系有这么差吗？”

　　方烨深吸一口气，“我还是觉得……”

　　李玉衡立马打断他，“有时候，过于客气就是矫情了。”

　　方烨：“…………”

　　李玉衡手在兜里，忽然直白地戳穿了方烨刚才蹩脚的谎话。“我只是怕小学同学在外面突然猝死，睁不开眼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我说，你晚上睡在外面就不怕吗？”

　　方烨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对方已经知道了。“怕什么？”

　　李玉衡冲他抬抬下巴，“你就不怕遇到流浪汉吗？像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男生，最好啃了。”

　　方烨皱着眉说：“谢谢关心，不过不劳你操心。我目前还没有遇到过。”

　　李玉衡耸耸肩，“你没遇到过，不代表不会遇到。你白天是见不到的，但一到了晚上，那就不好说了。我认真的，虽然你是男生，但这种事不是没有可能。

　　就你这体格，要是真遇到流浪汉，人家想干点什么，你跑都跑不掉。”

　　方烨的脸一下子绷住了。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整张脸都跟着沉下来。

　　李玉衡上前两步，指着旁边的高楼大厦。

　　“你看这些建筑是不是很高大，人流车流是不是很多？桐城是标准的二线城市，常住人口一千多万，gdp也是全国前十，可我告诉你，即使是这样，这座城市也依然有很多无家可归的人。

　　他们就隐藏在这座城市的缝隙了里，白天也许不会察觉，只有到了晚上才会出现。他们的危险是你想象不到的。”

　　听到他的话，方烨忽然有些不舒服。

　　“流浪汉并不是自己想流浪的，他们可能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因素而被迫变成这样。

　　你不能说他们品性低劣，身份和道德毫无关联。”

　　李玉衡：“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是要贬低他们。但是当一个人食不果腹的时候，所有的礼义廉耻都会被抛在脑后。

　　也许他们曾经是一个光鲜体面的人，但如果一无所有，那就另当别论了。

　　对性的渴求会变成他们隐藏在心里的毒品。到时候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只要能够抒发他们的欲望，他们可不会管那么多。”

　　李玉衡忽然问：“你见过女流浪汉吗，方烨？”

　　方烨一愣，随即摇头。他想了想，确实没有见过。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在底层，女流浪汉是比男性还要底层的存在。

　　她们的处境也远比男流浪汉要危险。几乎所有流落街头的女性，都会被当成猎物。”

　　李玉衡想起了他曾经遇到过的一件事。

　　“我曾经就见过一个。当时晚上我和朋友一起出去吃宵夜，忽然碰见大桥底下一堆男的围着一个女流浪汉。

　　那个女人当时都快吓死了，又哭又叫，后来我和朋友赶过去报警，那件事才了。”

　　“…………”

　　方烨沉默了。

　　他虽然一直过得很辛苦，暑假起早贪黑的干活，但他其实也比同样处境的女孩要幸运一些。

　　如果他真的是一个十五岁就出来打工的少女，那么他的处境恐怕要比现在更加糟糕。

　　在这个光鲜亮丽的城市下，有许多不为人知……不，应该说是刻意忽视的阴暗与肮脏。

　　社会上那些饱经风霜的手，在看见鲜嫩的少年少女时，会不动声色地把他们拖进一张张黑漆漆的网中，直至填饱自己的肚子。

　　如果没有父母和家庭的庇护，女孩的处境比男孩要更糟糕。

　　方烨能全胳膊全腿的攒够一学期在一中上学的生活费，其实全凭他运气好。

　　幸好他遇到了心善的老板娘，幸好他遇到了愿意雇佣他的酒吧老板，幸好他遇到了一个大方的房东，愿意以低价租给他一间小房子。

　　所以，他才能顺利地来到一中上学。

　　即使他的境遇如此糟糕，也可以说的上运气好。和他同样处境的人，有些是没有他这样的好运气的。

　　听到了李玉衡的话，方烨终于抬起头认真地审视一次对方。

　　当他看到对方清明的眼睛时，心里忽然轻快了一些。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似乎冥冥中一切都有定数。他既是自己走到了这一步，但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也是被老天送到了这一步。

　　在残酷的生活面前，也许一切的冥冥注定都需要一点运气。

　　就像他顺利地考上了一中、分到了A班、赚到了生活费、和李玉衡分到了一个宿舍……

　　这一切都需要多么小的概率，才能一一满足？

　　方烨看着面前的这个人，心中叮铃一响。

　　他要不要，再试着靠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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