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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峰绝响
(启同廿八年正月十一)
酉时。
归峰山,镇山府。
府门已被撞开,青石板铺就的庭院一片狼藉。
那些被苏巧燕暗中控制的青荷死士护卫,此刻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动作僵硬迟缓,根本无法有效阻拦发了狂的灾民。
人群如同蝗虫过境,哭喊着冲进厢房,翻箱倒柜,□□掠。
“寸灵剑!交出寸灵剑!”
“宁二公子呢?让他出来救命啊!”
“不交剑就烧了这宅子!”
司徒仅云抱着吓得哇哇大哭的宁安澜,在两名忠仆的拼死护卫下,仓皇退向后院。
司徒家的人赶来,金若君在司徒尚的搀扶下,看着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气得浑身发抖:“造孽!真是造孽啊!都是那个宁可道惹的祸!云儿,快跟伯姆走!”
司徒尚脸色铁青,指挥着带来的司徒家护卫强行分开人群,护着侄女和外孙侄女往外冲:“走!先离开这里!”
混乱中,宁欢颜怀里的绣球被一个灾民撞飞。她尖叫一声,不管不顾地挣脱了拉着她的丫鬟晓鹊,朝着绣球滚落的方向——后院陡峭的山崖边追去。
“欢颜!回来!”宁非名嘶吼着追了过去。
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中,宁欢颜小小的身影一脚踏空,尖叫着向深不见底的山崖下坠去。
“欢颜——!”宁非名没有丝毫犹豫,紧跟着纵身跃下!伸出的手只来得及扯下宁欢颜衣角的一小块布料,便一同消失在翻腾的云雾之中。
“大伯!我要去看看他们!”司徒仅云跳下马车,摔了下去。
金若君和司徒尚抱着小安澜,上前也不是,坐着也不是,这对商人夫妇出于本能的势利,便坐着马车走了。
归峰山巅,残阳如血,晚风卷起那块小小的碎布,打着旋儿,飘落在崖边的岩石上。
“欢颜——!宁欢颜——!”
宁非名踉跄着奔走在嶙峋的山石间,昔日沉稳如山的宁家大公子,此刻脸上沾满尘土,徒劳地搜寻着妹妹渺茫的踪迹。
“大哥!”
一声熟悉的呼唤自身后响起。
宁可道御着飞行圈落下,双脚一沾地,便急切地朝宁非名奔去。然而,他眼中的关切瞬间凝固——
就在宁非名闻声转身的刹那!
一道黑影自崖边阴影中暴起,狼耳狰狞,铎炎!他眼中闪烁着非人的凶戾,五指如钩,瞬间洞穿了宁非名的胸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呃…”宁非名身体一僵,他张了张嘴,声音只能辨识出几个字:“找……阿颜…”
大股鲜血从口中涌出,染红了衣襟。
他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十分茫然,带着对妹妹的牵挂,接着身体被狼爪狠狠一甩,砸落在数米外的乱石堆中。
“哥——!!!”
宁可道的嘶吼撕裂了喉咙,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兄长的躯体,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
“铎炎!是那个犬妖铎炎!”司徒家的弟子惊恐尖叫,纷纷拔剑,却慑于那怪物身上散发的凶戾气息,无人敢上前。
“嗷——!”铎炎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狼啸,声波震荡,将围拢的司徒家弟子震得东倒西歪。
他冰冷的竖瞳扫过呆滞的宁可道,竟没有丝毫留恋,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黑烟,消失在暮色渐浓的山林深处。
“铎炎!回来!”宁可道下意识地拨动腰间第六枚铜钱币,试图召唤。
然而,铜钱币毫无反应。
“宁可道!”司徒悦的金骨扇脱手飞出,扇骨间金针如暴雨梨花射向宁可道,“他们要寸灵剑你就给他们啊!你到底想做什么?!非要害死所有人吗?!”
宁可道本能地侧身翻滚,狼狈地躲开金针。
他抬起头,此时的他还是把司徒悦视为宁家的亲戚、哥哥的妻舅。宁可道脸上泪痕未干,眼中更是不解:“我……我给了呀……”他声音嘶哑,像是在求助司徒悦,“我……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徒悦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瞥见下人正小心翼翼抬起宁非名的尸体,心中怒火更炽,厉声道:“活捉宁可道!”
他必须给姐姐一个交代,给宁家一个交代。
随着他一声令下,司徒家的侍卫和南宫家的侍卫同时扑上。
箭矢如蝗,刀光闪烁。
而南宫明却在这乱战中抽身离去。
宁可道眼中戾气一闪,一枚铜钱币弹出,瞬间化作一道厚重的土黄色光幕——“布幕!”箭矢叮叮当当撞在光幕上,纷纷弹开。
他无心恋战,更不愿再伤及无辜,脚下飞行圈光芒大盛,载着他冲天而起,化作一道流光,冲破侍卫的包围,消失在归峰山苍茫的暮色中。
“追!”司徒悦怒喝,但凡人侍卫如何追得上仙家法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赤影消失。
远处一块巨石后,司徒仅云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双眼通红,泪水无声滑落。她目睹了丈夫惨死,巨大的悲痛几乎将她包围着。她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只能看着司徒悦带人抬走宁非名的尸体,看着南宫家的人撤离,最终在无人察觉时,独自承受这灭顶之灾。
——————
戌时。
暴雨倾盆,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狠狠砸落,冲刷着归峰山巅的焦土与血迹。
宁可道踉跄着落回已成废墟的镇山府。雨水瞬间将他浇透,他冲进正厅,在几乎成为废墟的厅房里疯狂地翻找着,搜寻母亲、爷爷奶奶的牌位。
没有,什么都没有。
宁可道自己也没有发觉:只有角落里,那个爷爷亲手编织的竹编小灯笼曾被他珍藏在枕下,现已被踩踏得扁扁平平,沾满泥污,孤零零地躺在水洼里。
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他布满泪痕的脸,绝望将他彻底淹没。他蜷缩在门后残存的阴影里,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
“咔嚓!”头顶传来瓦片碎裂的轻响。
宁可道浑身一紧,如同惊弓之鸟,指尖瞬间扣住一枚铜钱币,猛地站起转身。
门口,一道身影静静伫立。
一身防水的玄色雨披,帽檐下露出几缕被雨水打湿的墨发,额前几缕发丝贴在苍白的脸颊上。雨水顺着雨披滑落,在他脚下汇成小小的水洼。此人身后,古朴的寸灵剑在雨幕中散发着微弱的湛蓝光晕。
是凌思之。
四目相对。
空气凝固,只有暴雨的喧嚣响彻着。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宁可道看到是凌思之,他眼中情绪复杂翻涌,有警惕,有悲痛,有愤怒。
“去凉州!”凌思之的声音在雨中低沉而清晰,他伸出手,掌心向上,雨水顺着他的指尖滴落。
宁可道猛地甩开他伸来的手:“不用你管!”
他现在谁也不想见,谁也不想信。
“呃……”凌思之被他甩得一个趔趄,闷哼一声,下意识捂住左肩,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显然有伤在身。
宁可道看着他痛苦的神色,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随即被更深的绝望覆盖:“你走吧……免得因为我,整个明月松间也没了……”他看着湿漉漉的地面,声音疲惫不堪。
“你心里的寸灵之力已是极致……撑不了多久……”凌思之强忍肩痛,急切道,“跟我回去,我已……在想其他方法了。”
“那你告诉我!”宁可道猛地抬眼,眼中是濒临崩溃的疯狂,“我现在还能做什么?!家没了!大哥没了!欢颜没了!小安澜不知下落。所有人都恨我!我还能做什么?!”他嘶吼着,雨水混着泪水在他脸上肆意流淌。
电闪雷鸣仿佛劈着凌思之的心。
宁可道见凌思之没有反应,更加气愤,错以为他没有听明白:“说起来也是…当初就让我烂在凉州行了,你非要来找我拿什么寸灵剑。我早就不要了!我说过了这些都与我无关!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宁可道向前逼近一步:“说话啊!凌思之!你不是明月松间的大师兄吗?你不是最会讲道理吗?!告诉我!告诉我为什么你非要来找我?!为什么非要我拿回这把破剑?!”
无论如何,这世上总要有人受伤的。
“为了明月松间的破规矩?还是你爹娘的遗愿?…… 你爹娘守不住它!你也守不住它!可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我现在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凌思之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里,此刻是翻江倒海的剧痛和无法辩驳的绝望。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却依然发不出任何声音。辩解?在这样血淋淋的指控面前,任何辩解都苍白无力。
宁可道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中闪过一丝扭曲的快意,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空虚和绝望吞噬。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凌思之,声音冰冷刺骨,决绝道: “滚…”
凌思之恨自己说不出一句话。
明明几天前还在一起好好的两个人,此刻竟然成了仇人一般,说到底建立信任这件事,如果没有双向奔赴,定然没有好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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