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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厨房里,灶台上的砂锅还微微冒着热气,里面是炖了几个小时的冬瓜老鸭汤。汤色清亮,鸭肉软烂,冬瓜近乎透明,融合了老鸭精华的汤汁散发着浓郁而醇厚的香气。
俞飞朔用汤勺将汤舀进汤碗里,白色的瓷碗衬着清亮的汤,几块诱人的鸭肉和冬瓜浮沉其间。
就在他准备端起汤碗时,裤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空出一只手掏手机,想着或许是工作信息或者垃圾短信。
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
俞飞朔嘴角扬起的笑容在点开图片的那一刻凝固了。
图片是一张自拍,许婧柯背对着镜头,正在穿衣服。而画面的另一侧,秦聿的半张脸和脖颈入镜,在他白皙的脖颈侧面,是一个暧昧而刺眼的红痕。
照片里,许婧柯身上那件正在穿着的外套,正是她此刻身上穿着的那一件。
血液仿佛瞬间涌向头顶,又迅速回落,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感。
轰——!!!
俞飞朔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板瞬间窜升至天灵盖。
他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冬瓜老鸭汤,碗壁灼热的温度此刻竟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钻心的冰冷。
她撒谎了,她没有去处理贺岸崎的事。
他们在家里满心欢喜地准备饭菜,父母在翘首以盼的时候,她在干什么?她为什么会来晚?秦聿脖子上是吻痕吗?他们从来没有断掉联系吗?许婧柯一直在骗他吗?为什么换衣服,他们刚刚……
俞飞朔不敢再往下想了。
每一个猜测都像是一把凌迟的刀,将他刚才还充盈着幸福的心,割得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小朔,汤好了吗?怎么还没端出来?”俞母笑着催促他。
俞飞朔猛地回过神,巨大的痛苦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
他不能,不能在父母面前,不能毁掉母亲的生日。
“……来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生硬,却奇迹般地维持着基本的平稳。
他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碗汤碗稳稳端起。
他端着汤,一步一步,走向餐厅那片暖意融融的光晕里。
餐厅里,画面依旧温馨。许婧柯正微微侧身,教俞母如何操作健康手环,她在仪器屏幕上轻轻点划。
“点这里,这个是心率,下面这个图案是睡眠状况。”
俞母学得认真,脸上带着新奇和满足的笑容。俞父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时不时插嘴问一句。
许婧柯的碗里,还堆着俞母刚才热情夹给她的菜。
暖黄色的灯光笼罩着他们,这一切,在几分钟前,还是他心中最渴望定格的画面,是他小心翼翼守护、以为终于触碰到的美梦。
可现在。
暖黄的灯光,像是一场拙劣的舞台剧打光,映照着他内心的荒凉。
他的美梦,那个关于“家人”、关于安稳、关于唯一性的,脆弱而珍贵的美梦,像是一个巨大的肥皂泡,还在阳光下闪烁着七彩的光芒,越飘越高,然后在他眼前,无声地、却又无比剧烈地彻底碎裂。粘腻的虚幻碎片,沾了他满身满脸,提醒着他之前的沉醉是多么可笑。
他把那碗冬瓜老鸭汤轻放在餐桌正中央,“妈,汤来了,小心烫。”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说,甚至还能扯动嘴角,挤出一个类似笑容的弧度。
他拿起筷子,机械地夹起面前的菜,送入口中,味同嚼蜡。
这场生日宴,在俞飞朔这里,已经提前结束了。剩下的,只是一场需要他用尽所有演技和力气,才能勉强支撑到落幕的、漫长而痛苦的凌迟。
他不敢去看许婧柯,怕自己的眼神会泄露一切。
俞母还在高兴地摆弄着手环,俞父品尝着鸭汤,连连称赞。
许婧柯察觉到他过于沉默,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带着一丝询问。
俞飞朔垂下眼眸,掩饰性地喝了一口汤。
“你怎么了?”许婧柯问。
俞飞朔堆起假笑,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刚在厨房尝了一口汤,烫了一下。”
俞母语气里带着母亲的疼爱和调侃:“你这孩子,也不知道小心点。”
俞父也笑着加入“声讨”:“小时候为了口吃的,没少挨揍屁股!”
父母你一言我一语,又开始细数他童年那些为“英勇事迹”,气氛似乎又重新活跃起来。
许婧柯笑道:“还真看不出来,你小时候是这样的。”
俞飞朔总是沉稳的、体贴的、克制的,与俞父俞母口中那个皮猴子形象相去甚远。
俞飞朔配合地露出求饶的表情:“爸,妈,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
饭后,俞飞朔和俞父起身收拾碗筷,俞母兴致勃勃地拉着许婧柯坐到客厅沙发上,搬出一个有些年头的旧相册。
“婧柯,来来来,给你看看小朔小时候的照片,可好玩了。”俞母翻开相册。
大多数照片的画质都不算好,有些因为年代久远,颜色已经变得暗淡,有些地方还出现了破损,但每一张都承载着满满的回忆。
照片上的小男孩,眉眼精致得像年画里的娃娃,但表情却丰富得多,有咧嘴大笑的,有做鬼脸的,有浑身泥巴的,与现在这个英俊稳重的男人几乎判若两人。
许婧柯饶有兴致地翻看着,俞母在一旁如数家珍地讲解。
“这张是第一次得三好学生,奖状我还留着呢。”
”这张是儿童节他在台上领唱,唱一半还忘词了。“
“还有这个,这个是毕业典礼。”
翻到某一页时,照片里,大概三四岁的小俞飞朔,穿着明显不合身的背心和小短裤,坐在泥土地上,张着嘴哇哇大哭,手里紧紧攥着一根木棍,棍头上只剩下一小坨融化得不成形的东西。
俞母看到这张照片,忍不住笑出声,“那天村里来了个走街串巷照相的,我们想着给他留个念。他爹给他买了根白糖冰棍,他可宝贝了。结果呢,院里有鸟儿在搭窝,他就坐在那儿仰着头看,看得入了迷,冰棍化了滴到手上都不知道。等发现的时候,就剩这么一点了,哇地就哭了,正好让那照相的给拍了下来。”
“飞朔小时候是不是特别调皮?”许婧柯这话不是场面话,她是真的好奇。
“调皮归调皮,但特别懂事。”俞母难掩骄傲,她翻到一页:“这张是他初中毕业的时候拍的,那时候他已经长得很高了,比同龄的孩子都高出一个头。初中毕业考试,他考得特别好,是我们村第一个考上县重点高中的。那时候全村人都来祝贺,我和他爸脸上特别有光。”
“这么厉害。”许婧柯资助过许多家庭困难的学生,其中大都考上了国内C9。寒门学子,她是打心底觉得了不起。
“啪”一声轻响,客厅的灯突然灭了,陷入一片黑暗。
“哎呀,停电了?”俞母惊讶道。
一点温暖的烛光,从厨房的方向缓缓移动过来。俞飞朔端着一个插着数字蜡烛的生日蛋糕,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他唱着:“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俞父也在一旁跟着哼唱起来。
俞母在短暂的惊讶后,露出了笑容,许婧柯也加入了合唱。
生日歌在黑暗的客厅里回荡,俞飞朔将蛋糕端到母亲面前,柔声说:“妈,许个愿吧。”
俞母看着儿子,又看看蛋糕上跳动的烛火,幸福无比。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虔诚地许下愿望。几秒钟后,她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好!”俞父带头鼓掌,俞飞朔和许婧柯也跟着拍手。
“老婆子,许的什么愿啊?”俞父好奇地问。
“我希望啊,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还有小朔和婧柯,你们两个好好的,一直这么好下去。”
“妈,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俞飞朔说道。
许婧柯的手臂穿过他的臂弯:“灵的,伯母,我俩会好好的。”
这话在俞飞朔听来极其讽刺。
眼前这个女人,无论嘴上说得多么动听,无论此刻表现得多么像一个即将融入他家庭的伴侣,无论做出多少看似郑重的承诺,她骨子里的东西,永远不会改变。
俞飞朔在心里嘲笑自己,他怎么敢奢望她会为自己改变呢?太不自量力了。许婧柯像星空,辽阔而壮美,被世人仰望着。爬到山顶上,离她近了,会有一种“手可摘星辰”的错觉,实际上她绝不会只属于某个人。
蛋糕切开,露出果酱内馅,俞父把点缀着糖霜和水果的部分切给俞母,不过只切了一小块,不放心地嘱咐道:“尝两三口就行了啊,你这病不能多吃。”
俞母回道:“我就尝尝滋味,再说都有这个手表监测呢。”
俞父纠正道:“人家这叫手环,手表是看时间的。”
两个人跟小孩似的拌嘴,你一句我一句,
俞飞朔晚饭没吃多少,再强烈的食欲都被那条短信冲击没了。
他用叉子挖了一点奶油,尝不出丝毫甜腻,像误吞了一整颗未熟的青梅,从舌尖一路涩到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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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这一章的时候脑子里在响一段歌词:一边微笑一边流泪,那些激情后的陌生,被利用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