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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若残阳(6)
一副如同夏日冰山般止不住融化的身体,最优秀的雕刻者也无法在这样的基础上雕刻出不朽的作品。在木玄空的眼里,千秋一破败的身体就像是炙热艳阳下快速消融的冰块,即便把它扔进冰窖采取补救措施,也熬不到下一个冬天的再生。
“怎么样?”
“你知道的。”
收起脉枕,木玄空没有正面回答秦同袍的问题,而是走到侧踏旁,温柔的摸了摸同裳的脸颊,顺势把她的腿放在自己的身上,轻轻的揉着。
“酸吗?”见她摇头,又问,“困吗?”
“空哥哥,小一姐怎么样了?前几天你不是说已经见好了?今天怎么又不好了呢?”
秦同裳是真的关心千秋一,她很喜欢这个姐姐,打从第一次见面就很喜欢,也很心疼她的遭遇,可是比起这个,她更关心自己的大哥。
人都是自私的,如果自己的亲人和外人同处绝境,相信几乎所有人都会选择救下自己的亲人。哪怕因此会愧疚一生。
“油尽灯枯,裳儿明白吗?千秋一就像一盏已经坏了的灯,虽然我可以逆行倒施为她加油,但灯芯不能换。”
细心的用被子裹好她的腿,身子挪到她的身边,心疼的抚平她紧蹙的眉头,木玄空瞥了一眼呆滞在床边的秦同袍。他相信这个男人不是草包,深得玄翁师兄真传的他一定早就诊出了千秋一的病症,只是因为不愿意相信才想在自己身上寻找一丝渺茫的希望。
“就没有什么办法修补灯芯吗?”
“以她的身体状况,修补是不可能的了,如今之计只能拖延,拖一天,算一天。”
“可是……”
看着大哥绝望的侧脸,秦同裳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让他重新入燃起希望。
不,是面对绝望该如何学着接受现实。
“可是小一姐这个样子,我大哥怎么办?”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木玄空能听到。可是木玄空只是将她拉进怀中轻柔的抱着,并没有回答。倒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是不想让她伤心。
千秋一注定是要早亡的,就算被调到后方调养,就算汇集天下名医、方士,她也活不过五年。
这个结论他还是敢下的。
“空哥哥,为什么要有生离死别,这是神的意思吗?难道这就是深处红尘的无奈吗?”她隐忍的声音中夹杂着些许哽咽,“如果是这样,生而为人的意义又是什么呢?难道辛苦的来到人世间走一遭,就是体会痛苦吗?”
她的话木玄空也曾经想过很多次,想了很多年,也为此翻遍群书,踏行荒山瘠岭,却始终没有参透生死之理。后来遇到了脏兮兮的她,才算有些开悟,却也说不清人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更没有资格对生死二字大放厥词。
“神的意思并不是让人体会痛苦,裳儿,人活一世,有痛苦是在所难免的,可是也有很快乐不是吗?生死这个论题太大,我至今也参不透,可是裳儿你放心,我一定会倾尽全力让你快乐,让你尽量快乐。”
习惯性的安慰,习惯性将她的喜怒放在首位,木玄空也说不清到底喜欢她什么,但清楚的是,从第一眼见到那个衣衫褴褛却霸道自信的她,自己就情根深种,并日渐深到不能自拔。
昏睡之中的千秋一又一次置身在熊熊烈火之中,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被大火焚烧的她不是满身素服,而是穿着嫁娶当日繁重华丽的喜服。
双目环视,这里正是自己出生、成长、出嫁的千秋府,而被烈火燃烧的正是自己的闺房。与自己的喜服不同,这里挂满了素缟,地上满是七零八落的黄色的铜钱纸。被大火烧毁了的窗外,错落有致的挂着红白两色灯笼。
陌生的宾客在院子里推杯换盏,大声欢笑,父亲、母亲带着瘦小的弟弟挨桌给宾客敬酒,乍一看他们都笑意盈盈、有说有笑,可是仔细一看,却发现不论是父母、小弟还是宾客,都是脸颊苍白、双目流着猩红的血迹。
“爹……阿爹!”
她突然撕心裂肺的大吼一声,可是没有人关注她的方向,更没有关心正在被大火吞噬的闺房,他们就像是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隔在了未知的地方,千秋一也说不清楚,被隔开的到底是自己,还是他们。
“娘!娘!我是小一呀!”
“张月鹿!”
“小千!”
秦同袍紧张的抓着她的手,可是不论他如何呼唤,千秋一都没有醒来的迹象。而此刻睡梦中的千秋一正拼了命的拍打着被火烧着了的门,她急切的从窗子的方向看着外面,喜服袖子上绣缀的红珊瑚珠子与火光交映,刺的人睁不开眼。而就在她被晃的只能眯缝着眼打量外面的时候,一队陌生人手持滴血的长刀疯了一样的冲进来,见人就砍。
“爹!娘!”
“爹,快跑啊!”
“小枫!快带着爹娘跑啊!”
宾客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千秋一拼了命的嘶吼,可是父母就是听不到她的声音,她聊起繁重的喜服,卯足了力气一次次的撞在门上。
平日里看着单薄的门,此刻在烈火的灼烧中好像被二次加工了的青铜,除了滚烫,更多的是牢固。
“娘!”
后退到墙角,正准备再一次撞门,却看到母亲已经倒在了陌生人的长刀之下,眼泪不听使唤的串串而落,她看着无法撞开的门,咬紧牙关选择从窗户处跳出去,只是当她刚刚准备跳出去的时候,父亲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接过了杀红眼陌生人手里的刀,想也不想的抿了小枫的脖子。
“爹!爹!那是小枫,是小枫啊!”
“爹!”
喃喃低语后,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秦同袍紧紧抓着她的手,秦同裳闻声惊呼一声,窜出木玄空怀里,连滚带爬的窜到床里面,迅速接过木玄空扔过来的毛巾,擦着她额上豆大的汗珠。
“爹,爹不要,不要……那是小枫啊……”
“小千那只是个梦而已,小千你醒醒!”
“同袍兄,不要强行把她从梦魇中拉出来。”
单手掏出银针包,利落在床边展开,木玄空制止了准备将她拽起来强行唤醒的秦同袍,单手执起银针,对着千秋一的百会穴稳稳落下一针。
而此时端着熬好的米粥走到门口的南宫淳尚听到屋里的声音,不管不顾的撞开门,推开一旁的七星,一步一跨越,夺门而入。
“姐!姐!你们对我姐做了什么!”揪起秦同袍的衣领,拳头高高举起,淳尚的脸因愤怒而憋的通红,瞄着千秋一动态的同时,低声狠狠道,“你对我姐做了什么?她没死,你心难受是吧!”
“南宫!不许你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污蔑我大哥!”
秦家人护短,秦同裳更是把护短的毛病学到了精髓,即便所有人都说自己的亲人有错,她也会狠狠的辨上几句。
“我污蔑他?扪心自问,没有他,我姐会这样不死不活的吗?”
南宫淳尚推开秦同袍,他坐在床边,执起衣袖擦着姐姐脸上的汗水和眼泪。不知道她梦到了什么,会哭的如此伤心,是家人吗?
“你姐的事,我们都很难过,可这不是我大哥的错!不是我大哥屠了千秋府,更不是我大哥逼死的木云兄!”
秦同裳不允许任何人诋毁自己的兄长,她起身对着南宫淳尚的方向就踹,一脚踹在他的肩头,将毫无防备的踹倒在地。
“你没有资格说我大哥!”
“我没资格?我凭什么没资格!我姐不说,我要替我姐说,你大哥就是个无赖、是混蛋,是……”
“南宫!”
见他死死的瞪着自己,一张嘴喋喋不休,秦同裳盛怒之下扬起手就要打,幸而木玄空及时拦住,将她夹腋下,不故她的挣扎,直到将她转移到侧塌处。
“你放开我,你拦着我干什么?我要打他,我要打烂他的嘴!”
秦同裳不喜欢读书,更读不进去那些之乎者也的圣贤书,所以她并不特别明白秦人和魏人日渐升温的摩擦到底是为什么,但是她知道,南宫淳尚恨大哥就一个理由,他认为是大哥害的千秋家遭此劫难。可是舅舅说过,要干大事就要有牺牲,何况千秋家的劫难出自霍刀之手,和大哥有什么关系!
“南宫,千秋府被灭,和我大哥无关,你休要乱扣屎盆子,冤有头、债有主,你这样信口胡咧咧,当心天打五雷轰,当心断子……”
“裳儿!”
“大哥。”
“休要再说了!”
南宫淳尚的诅咒、谩骂、埋怨,秦同袍都能忍受,也能理解。可是如今听着妹妹为自己辩解的话,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感觉到欣慰,反而有一种更深的痛苦,就像一把原本扎在身体里的刀,被拔起、扎下、拔起、扎下……反反复复,无休无止。
“秦同袍,遇上你,是我姐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捞起已经沁湿枕头的帕子,扔进水盆中洗了洗,南宫淳尚已经没有了刚刚的义愤填膺,他的声音淡淡的,没有波澜,也没有埋怨,他忽然像个局外人,安静的叙述着秦同袍的心里话。
“哥,咱们走,咱们不在这受气。”
秦同裳企图把兄长拉走,可是她拉不动这个似乎将根扎进这块土地里的兄长,她心疼的窝进他的怀里,看着他满是青色胡茬的下颚,百感交集。
与此同时,被梦魇缠住的千秋一突然惊坐而起,猩红的双眸像是看着怪物一样看着大门的方向。双唇蠕动着,手指指着门的方向,半晌,才哀嚎出一句:
“我要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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