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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林茂郁回府时碰上宋逸游乘马车离开,他一看她那双狡黠的眼睛,就知道没有好事。
果然,她对他说,她已经跟陆蕴微说清楚了。
“说清楚什么?”林茂郁问她。
她说,说了些对他们三个都有好处的事,林茂郁继续追问,她笑而不语,扬长而去。
林茂郁匆忙赶回院落,陆蕴微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若有所思。
“宋姑娘都说了些什么?”林茂郁一直捉摸不透宋逸游的心思。
陆蕴微答道:“她说我和她可以各取所需。”
她将宋逸游的话复述了一遍。
陆蕴微认真思索琢磨宋逸游给出的策略,林茂郁却听不下去了,面露急色:“不要听她的,迢迢儿,不要听她的!生同衾死同穴,只有你我,不会有她,迢迢儿我——”
林茂郁焦急无比,胸膛起伏,似乎下一秒就要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用以自证。
“……茂郁。”陆蕴微唤了他一声,伸手按在他胸前,他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跳得她心底也一片杂乱。
“我知道的,我都明白的。”她冲林茂郁笑了笑,她和他之间不必多言。
林茂郁渐渐平静下来,只有眉眼隐隐藏着一层忧虑。
陆蕴微笑眯眯揉了揉他的眉心,转移了话题,问道:“茂茂,你刚刚去哪儿了?”
林茂郁轻声反问道:“迢迢儿,你又去哪儿了?我出去是为了找你。”
陆蕴微说:“我就出去透透气,去街上走走。”
林茂郁道:“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跑了?”
“你当时正忙着跟杨繁说话呢,况且我干嘛要跟你说一声啊?”陆蕴微不满地埋怨,“我都这么大的人了,出门还得像小孩一样跟你说一声啊。”
“不是,”林茂郁轻轻笑了两声,摩挲她的脸颊,“我担心你会迷路,你出门不记路,又分不清东西南北,一迷路就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陆蕴微沉默了一瞬,她确实迷路了,但她现在能分清东西南北了。
她问林茂郁:“你怎么知道我会迷路的?”
林茂郁说:“你一直如此呀。”
过去每回出门,陆蕴微要么坐马车直接到达目的地,要么就是和林茂郁一块,任由林茂郁带领,她自己不认路也不记路。
“你放心好了,我现在不会迷路了。”陆蕴微说,“我都走到过西北边境了,好几千里呢,我早学会怎么分辨方向和认路了,就算在深山老林里迷路我也能找到方向走出去,海一线都教过我的。”
骤然听到“海一线”这三个字,林茂郁眉头蹙起来,浮现出几丝气恼的神色,脸颊渐渐透出薄红,咬紧了后槽牙,又是那个猎户海一线!
林茂郁心中渐渐酸楚,既是心疼陆蕴微,想她自小不辨方位,必然是在一路艰辛中不得不学会了分辨方向辨别路径,也在为他没有及时赶到的日子里,海一线和陆蕴微朝夕相处而酸涩,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陆蕴微变化很大,而这些变化都与海一线有关,他未曾参不曾知道。
不过好在她跟他回到了京城,一切都会回到过去的。
林茂郁缓了缓,温声说道:“说下次你再想出去,跟我说一声,我陪你。”
陆蕴微说其实也不用他陪,林茂郁神色一滞,立马问为什么不用?
陆蕴微反过来问他为什么用?
林茂郁说:“以前都是这样啊,无论做什么都是我们两个一块,过去你自己一个人的话老是迷路。”
“可我现在不会啊,况且……”陆蕴微抿了抿嘴唇,不太情愿地说道,“况且万一我被认出来,被人看见你在我身边,那对你和你家也不好。”
林茂郁心中发堵,倔强道:“我可以不在乎。”
陆蕴微摇头:“你要在乎的,我不想看你因为我闹得众叛亲离一无所有,这有点——”
陆蕴微斟酌用词:“……得不偿失。”
“得不偿失?”林茂郁愣了半天,错愕不已,“什么得,什么失?什么叫得不偿失?什么叫得不偿失!你我之间是可以用得失来衡量计算的吗?迢迢儿,你……你怎么会这样想……”
他抓住陆蕴微肩膀,注视着她那双眼眶浅浅的眼睛,看了良久,颓然颤声问道:“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迢迢儿,该不会是我让你得不偿失了吧……”
他心中忧惧,难道是自己比不过海一线,亦或是其他?
陆蕴微抓住他的手,急道:“茂郁,你别多想!”
“得不偿失……这是宋逸游教给你的吧?迢迢儿,不要听她的。迢迢儿,我只想娶你,只有你,”林茂郁注视着陆蕴微眼前殷切恳求,“你千万不要听宋逸游胡说八道,她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我不会答应,你也不要多想,都交给我来处理吧,一切都会像过去一样的。”
林茂郁竭力用承诺重新搭建起独属于他们二人的美妙幻境,将其余人和事隔绝于外,但宋逸游的出现就像一根针,戳破了所有的泡沫。
陆蕴微这次没说“好吧”,只是垂眸捏了捏林茂郁的手。
林茂郁眼神一暗,仔细端详陆蕴微的脸,但陆蕴微眨了眨眼睛,古井无波。
林茂郁慌乱不安,吻了吻她的眼睛,急切道:“迢迢儿,我说的是真的。”
“我知道,我知道的啊。”陆蕴微喃喃。
从她在西北大漠中与他重逢,从她看见他背上的累累伤痕的一刻,她早就确信他对她说得每一句话都是出自真心,但是,真心是真心,现实是现实。
陆蕴微想她是不是也太功利了,真的被宋逸游左右了,得到一颗真心还不够,还要希望是一颗“有用”的真心。
林茂郁也为他的承诺付诸行动了,但行动不是很高明,天真又幼稚,譬如他直接同父亲说,要取消与宋家的婚约,迎接他的自然是雷霆风暴。
林老爷的话就撩那里了,劝他早死心吧,且不说林宋两家的婚事板上钉钉,就算推一万步讲,与宋逸游的婚事黄了,也绝不可能轮得到一介罪臣之女。
“让她留在林府已是底线了,”林老爷咬牙切齿,“茂郁,休要得寸进尺。”
母亲也劝说林茂郁:“现实就是如此,你何必如此执着,自寻烦恼呢?知足吧,总该知足吧。”
林茂郁偏不,就是要执着,就是要强求,当初说好了生同衾死同穴,怎么偏偏就是实现不了,一定有办法,比如当初母亲说他与陆蕴微的缘分断了,可他万里追寻,不还是给续上了。
在他不死心的同父母提了好多次后,他的行为起到了反作用,林老爷林夫人竟动了督促宋家尽快完婚的念头 ,免得他这个小儿子多生事端。
两家紧锣密鼓地商议起婚事,林茂郁焦头烂额,而此时宋逸游再度笑意盈盈地登场了。
“林三郎。”她似笑非笑,“我跟母亲说我不想太早嫁人,还想多陪她些日子,她也舍不得我,你现在大可放心了,一时半会儿这亲是成不了的。”
林茂郁警觉道:“你什么意思?”
“显而易见,我没有要为难你的意思,甚至还会帮你,”宋逸游眼睛往天上一翻,耐心解释道,“我说过了,我们可以是盟友,各取所需,这样一切都容易多了,我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你也可以留下陆蕴微。”
林茂郁说:“她本来就该留下。”
宋逸游不置可否,只是觉得林茂郁幼稚,妥协才是真正的处世智慧,说实话,她也不觉得林茂郁还能折腾出什么好法子,她等着他妥协。
但林茂郁偏不妥协,妥协只是最后没有选择的选择。
林茂郁将自己关在书房好几天,翻看古往今来的史书,忽然间恍然大悟,想到了一条合理的途径——权势,有足够的权势,足够的地位,即便父母也不能指手画脚了,只是要花些时间,花些心思,去钻营,去争夺,蝇营狗苟,步步为营。
陆蕴微有点不是滋味,林茂郁这人分明没有攀龙附凤的企图,她还记得少时谈起理想,林茂郁对高官厚禄没半点兴趣,想要的不过是与笔墨纸砚为伴,修青史竹册,悠游自在,了此一生。
如今却也冒出汲汲营营的心思了。
“茂郁,没有必要……”她小声说。
“不,有必要,”林茂郁拉着她的手,眼睛冒光,“迢迢儿,给我些时间,我会尽快的。”
自此一段时间里,林茂郁都在为仕途准备,对此林老爷很是欣慰,以为他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小儿子终于开窍了,不再拘泥于男女之情,而是有了更为远大的志向——位极人臣,光宗耀祖。
林茂郁显然没能和父亲想到一块去,他的目的一如既往的纯粹,就像他西行千里的目的一样纯粹。
他所求的没有那么宏大,只是凡间一点点私情而已,他期盼着修正现状,让一切回到正轨,他和迢迢儿才应是共白头的夫妻。
凭借门荫,林茂郁很快谋到了一官半职,月中就要开始上朝点卯。
杨繁兴冲冲来过一趟,跟林茂郁说到时候早上一块,他做了个鬼脸说:“天不亮就得起,你要醒不过来,我可以来叫你。”
林茂郁觉得早起倒不是什么,他担忧的另有其事。
“迢迢儿,你该怎么办呢?”
“我?”陆蕴微笑了,“怎么,你要给我安排个官儿当当?”
“我去上朝了不在家,那你怎么办?”林茂郁担心陆蕴微一个人在家里无聊,眼下她在京城没有亲眷,也没有能够说话的朋友,他去上朝了,院子里就剩她自己孤零零的。
“不怎么办呀,又不是离了你一时半会儿,我就没法活了,你好像把我想得太弱了点。”陆蕴微笑眯眯道,“茂茂,我其实比你想象得厉害多了,我可是能用弓箭逼退狼群呢!”
那又怎样呢?林茂郁忍不住想,即便陆蕴微再怎么厉害,即便她可以承受,可以忍耐,他仍旧不想她遭遇半点风雨,他一定要想尽办法,要给她最好的,即便有时望着她的眼睛,他也有些茫然,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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