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乱终弃天界上神后

　　九霄之上，天宫巍峨，云霞缭绕，瑞气千条。

　　南天门来客络绎不绝，外表年长年少，男女老幼众仙齐聚一堂，如此时站在南天门前，人仙与天仙分别便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了：天仙往往不食人间烟火，容貌多数年轻，姿容艳丽；人仙则千奇百怪各种样子都有，背着大背篓的极有可能是河神，看起来怪富态的可能是灶神，还有床头神、城隍甚至还有厕神，有那年纪小的仙侍，已经开始捂鼻子了。

　　每年言事大会都由行文处操办，也难怪行文处是人仙的香饽饽，一年一度的盛会，东奔西走，指挥有度，正是露脸的好机会，自有赤丹炉捧丹，御果园捧果，青灵庭……青灵庭耕种繁忙，下凡去了。

　　还有人时不时问一句“怎的不见百花仙子们”，连她们神职都没记住，净记着吃了，也难怪小春她们想跑路。

　　赵兰辞自认已经算是擅长交际，面对此等场面也要叹服，行文处的众仙究竟是如何应对的。

　　他作为玉尘子炙手可热的执墨使，太多人想要上前交际一番，他又不想冷落谁，说话的人一多，饶是再好的脑子也记不住，走一步便是一张新面孔，移一行便要回一个礼，好几道神力波纹围着他转，他都有些眼花缭乱了。还有人提起什么太玄帝君，司辰又是怎么夸他的，有些事他自己都没做过，解释了也没人听。

　　到底是谁频频在编排他！

　　他下来的时候还和应雪晴说呢，想早点下去看一眼，应雪晴让他再等等，赵兰辞的新衣服他还没看够，他自己便被盯得耐不住了，没想到来得早会被围成这样，走到哪都是焦点，被看得反而更多，连倒杯茶都有人上前解释这茶叶的来头，想博他一笑。

　　这身执墨使的衣服也不知是用什么做的，身上轻盈，脑袋上却重，一个玉冠将长发挽了一半，还有数十枚金簪玉珠，脸颊边垂下两道珠穗，会随步态晃动，也提醒他不能驼背失仪，胸前佩亮闪闪一枚长璎珞，白玉与玛瑙交替闪耀，赵兰辞自己在上面挂了太阳的一根羽毛，软软的，用来捻着玩。他还套上了那件赢来的云天玉外袍，战利品，不穿白不穿，配了一条应雪晴的白羽披帛，在空中无风自舞。

　　好不容易人稍微少了些许，赵兰辞松了一口气，看到一旁的亭中有茶盏茶壶，想自己倒一杯喘口气，横里伸出一只手便接了过去，赵兰辞扭头一看，是个穿着行文处金灿灿礼服的小人仙侍从，要替他倒茶。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赵兰辞想要制止，却被那小侍不动声色弹开。

　　“执墨使勿怪，若是文大人看见您自己倒茶，必会怪罪我。”那小侍把茶递给他，低眉顺目地说。

　　“他现在又不在这，你忙你的去吧，歇会也好，如果真有事我会自己找人的。”赵兰辞只好接过那杯茶，他不习惯被人弓着腰服侍，也不好意思喝了。

　　“文大人……会看见的。”小侍从说。

　　“怎会……”他顺着小侍躲躲闪闪的目光，看见了周围那好几道闪动的神力。

　　“你家大人……在哪？”赵兰辞询问道，小侍伸出手，冲远处的云端指了指。

　　言事大会的坐席太多了，以至于层级分明，他所在的这一层多是凡间众神天将等，再往上皆是天仙中的佼佼者，而再向上看，云中高悬的，只有一张四周都被白纱帘遮挡着的矮几，如同一个被包裹在云层中的方体，一切都仙雾缭绕，看不分明。

　　而小侍指的方向，就是中间那一层，错落有致的坐席中，有一个边缘的位置，文颂祺正坐在那，身旁站着两个小侍童，他闭着眼睛，呈打坐状态，周遭金色神力胡乱飞舞。

　　赵兰辞看向自己身侧的几缕神力，反应过来：“文大人这是……将神力放出去，以便监督？”

　　“正是。”

　　赵兰辞有点不舒服，他算是知道小春听说的那些闲话是谁传的了，所以他从云霞阁出去后和太玄侍童的对话，还有应雪晴变星鸥时说的话，他都听见了吗，这么喜欢听床脚，怎么不干脆跑到天外去听，因为上不来吗？

　　“你家文大人还真是有闲情逸致。”赵兰辞意有所指地说。

　　“文大人自言：身为行文处神官，自当大事小情，皆有掌控，方能提前应对。”小侍童声音低低地说，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

　　赵兰辞仔细看了看，他发现文颂祺坐在那里的似乎只是一具肉身，七窍紧闭，身体静止，以神躯的眼睛去看已经看不出修为了，而纵观全场，几乎每个人身边都或多或少有着这样如丝线波纹般的神力起伏，一旁便配有小仙侍随叫随到，应对需求，原来他竟是将自身所有神力放出去，方能控制全场。

　　这招用在盛会上确实还挺管用的，相当于有了诸多眼睛，哪里出了问题、哪里有纰漏、哪里有人有需求都能照顾得到，文颂祺身为行文处神官的掌事是合格的。

　　但就是十分讨厌！总觉得有人在打听自己，就算是为了听八卦也也不至于如此拼命啊！

　　赵兰辞放下那杯冷掉的茶，找了个由头往角落走，以免再被围起来，一路低着头，忽然眼前出现一根小猪尾巴，和短短的绑腿。

　　“亥时。”他叫那根小尾巴的主人。

　　长了小猪鼻子的小司辰嘴里塞着仙桃，一回头，惊喜地大叫起来：“执墨使！”

　　“嘘，”赵兰辞手指竖起来堵在唇上，“今日不当值？”

　　“要当的，每日都不休息。”亥时挠着后脑勺笑，“我们只来了十个，一会还要把水果带回去给午时和未时。”

　　赵兰辞蹲下身帮他把绑腿拧巴的结解了重新绑，笑道：“用上新的钟鼓时辰，感觉怎样？”

　　“特别特别好，”亥时比划着说，“我第一次来言事大会，好多仙人，好多没见过的东西，平时也可以离开司辰鼓楼去神界别的地方了，我第一次在天边看到太阳出来！”

　　“你从来都没出来过吗？”赵兰辞给他打结，十分惊讶。

　　亥时摇摇头，说：“时辰是不能停下的，所以我，我们必须都随时待命。”

　　“现在就不用了？”

　　“不用了！以平太阳钟为尺度，就算是玉尘子亲自来问，只要职责无误，也是可以正当休息的。”亥时煞有介事地说，不知是哪里学来的新词。

　　赵兰辞给他重新绑了一圈带子，打了一个隐藏好的结，忽然指着他的背后小声喊道：“真的？啊，玉尘子来了。”

　　亥时立刻转过身去，拱手行礼，头埋得低低的，小尾巴在身后卷成一团，嘴里哆哆嗦嗦地喊：“参见玉尘子！我真的没吃多少！”

　　背后当然一个人也没有，亥时两扇大耳朵抖抖，他听见赵兰辞在笑。

　　“好啊你，执墨使，你是我的上峰……你怎么可以骗我。”亥时转过来，委委屈屈的。

　　紧接着，亥时也指着他的背后，越过他肩膀：“哎呀！玉玉玉玉……真的是玉尘子！”

　　“这是我教你的，你还拿来骗我，同一个骗术用两次是不管用的。”赵兰辞还蹲在地上，更想笑了。

　　“再说了，我可不怕……”他话还没说完，一只手放上他的肩膀，手的主人弓下腰，长发扫过他脸颊边。

　　“兰辞。”那个熟悉的声音说道。

　　赵兰辞转过身，竟然真的是应雪晴，头上戴着白纱羽冠弯下腰看着他，眼尾红妆灼灼，长纱及地，若隐若现遮住面容，背后金光熠熠，如同一轮圆盘般的满月，他臂弯上挎着拂尘，乌发朱唇，鸦羽似的睫毛在脸上投下小小的阴影，只这一眼，背后成群的仙人便都模糊成一团虚幻的影子。

　　赵兰辞想，自己的眼睛里现在一定倒映着一个小小的应雪晴，而他纱冠下的眼睛里，可能装的是不知所措、笨手笨脚的自己。

　　“小赵！”还是另一声浮夸的呼唤唤回了他的神，赵兰辞急忙站起来，才发现自己身上的缨络歪了，珠穗好像也不一样长，哪里都怪拘谨的。应雪晴伸手把他护在身后，阻拦住了那个红色大型犬一般的身影。

　　“财神爷！”赵兰辞看着这位熟人，他脑后的帽翅还是那么活泼，一男一女两个小童从他身后探头出来，冲他挤眼睛吐舌头的。

　　“玉尘子，我可是听说了这位执墨使这段时间的，‘丰功伟绩’？”周庭芝搓着下巴，狡黠地笑，“真想把你家小赵借去我那用几天。我的金阙宫一直都好缺你这样有魄力的神才。”

　　财神的金阙宫？听起来可是金碧辉煌，不过……看周庭芝这笑容，总觉得一定没那么简单呢。

　　“事情他做，好处你得？”应雪晴揽着赵兰辞向前，一朵云将他们承接起来向上飞去。看来应雪晴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目无下尘，有些事还是知道一二的。

　　“哎呀哈哈哈，怎么可以这样说……太伤我心了，明明是友好地交流……对不对，福福，生生？”周庭芝问他那两个童子。

　　名叫福福的女童附和：“没错没错！我们金阙宫可好了！”

　　男孩子沉默点头。

　　两人同时在周庭芝背后举起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快逃”。

　　赵兰辞举起袖子擦了擦不存在的汗：“我还是就留在玉尘子身边吧。”

　　应雪晴升至半空，向赵兰辞伸出一只手，赵兰辞回身看了看远处，他原本是想找到自己以前的那个坐席，可是云端太广袤了，他根本看不见，自己从前坐的栖灵山神席位，究竟在多远的一个角落。赵兰辞已经飞至空中，仅仅略低应雪晴一些，其余众仙都在他们之下，看着他们，赵兰辞只觉得这个瞬间似乎很是要紧，可是又说不清自己究竟在迟疑什么，他伸出搭着披帛的手，缓缓地，搭在了应雪晴手臂上。

　　他被引着向上飞去，一直落入那个被白色纱帘包围的云雾坐席之中，矮几旁，有一个是他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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