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为驯

作者:瓜甜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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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一



      骤然袭来的一场暴雨,打湿了初春的南山。
      山脚下有个隐蔽的山洞,此刻雨水在洞口织成一道银帘。

      洞内,花半夏摸了摸少年额上半湿的帕子,已有些温热的触感让她不觉皱起眉头。

      伸手取下帕子,她指尖无意中触到少年耳后的一道旧疤。
      一个时辰前,她在山涧边捡到他,替他简单处理伤口时看见的伤痕,此刻已被高热蒸得泛红。

      她轻咬下唇,扭头望向外面倾泻如注的大雨。长这么大,还从未像此刻这般盼着雨快些停。

      正出神,少年下意识蜷指抓住她袖口,花半夏微怔:“我很快回来。”说着将他汗湿的乌发拢到自己临时找来的“石枕”上。

      起身靠近洞口时,忽听见洞外雨声里裹着幼兽的嘤咛。

      她一面将雨水浸湿的帕子绞至半干,一面快步返回,重新将帕子敷在少年额上。

      等做好这些,这才将双手遮在头顶,快步冲出洞外。

      雨珠砸在眼睫上生疼,花半夏循声拨开湿漉漉的棠棣丛,看见有个金褐色毛团正卡在断枝间瑟瑟发抖。

      走近看,竟是一只幼虎。

      她小心翼翼将幼虎抱起,被小家伙舔舐掌心时,湿漉漉的触感激得她心口微颤。
      幼虎额间生着一道道银白的纹路,让她想到少年耳后疤痕的形状。

      用裙裾裹住幼虎,她一口气奔回山洞:“我捡到个小团子呢。”边说边抱起幼虎,跪坐在火堆旁烘烤它身上绒毛,未觉发梢滴落的水珠染湿了少年衣袖。

      他指尖动了动。

      “昨日山中有人围猎,想必是母虎被射杀了。”花半夏擦拭小虎沾着泥浆的皮毛,火光映出她眼底泛起的水雾。

      昏迷中的少年忽一把扣住她手腕,滚烫的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她虎口处的旧茧。

      花半夏身子一僵。那是她同父亲初学驯兽时,在深山被黑豹抓伤留下的,此刻被少年体温熨得发麻。

      幼虎趁机钻进两人交叠的手臂间,脖颈绒毛贴着少年发烫的掌心。

      “倒是会挑地方。”花半夏轻戳幼虎湿润的鼻尖,余光瞥见一只匆匆窜进来躲雨的山猫在洞口甩动尾巴。距他们不远的山洞深处,碗口粗的锦蟒不知何时盘成了暖炉状。

      篝火将两人一虎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幼虎耳朵随着少年的呼吸轻轻颤动。

      *

      晨雾裹着不知名的涩香漫进花厅。裴璟霄睁开眼,最先看见的是女人发梢跳动的暖光。

      清晨的光线穿过竹帘洒在她身上,她跪坐在青蒲席上,正用齿尖咬断包扎幼虎伤口的棉线,木簪尾端的云雀翅尖似还沾着露水。

      他刚屈肘撑起半边身子,就被一只素白的手按回竹榻。

      女人甚至没有抬头,沾着药香的指尖沿着他胸腹伤处游走:“疮口已裂开过两次,当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
      她说着将捣碎的不知名目的药膏敷在他胸口,冰凉指尖激得他脊背绷紧。

      身后传来猎豹撞翻药碗的声响,女人旋身揪住豹耳训斥,晨光淌过她衣领间晃动的竹哨。
      光洁的驯兽哨上,“花”字最后一笔刻痕似被反复摩挲,与周遭糊成一片。

      裴璟霄想起立春宫中的那场驯兽表演,血泊中被押走的驯兽师颈间似乎也挂着同样的哨子。

      “阿花,松口。”女人拍开猎豹叼住的裙角,转身时发簪不慎滑落。

      裴璟霄抢先接住那枚振翅欲飞的云雀簪,却见木雕纹理多处已变浅淡,只有经年累月磨损才会这般。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是花半夏母亲留给她的。

      “你的发簪。”裴璟霄将东西递给女主人。

      她看见发簪一怔,道谢接过时,指尖轻轻抚过雀翅,倒像拿着件无价之宝。

      女人将木簪重新别回发间,俯身捡起药碗碎片掀帘出去:“我去重新熬一碗。”

      一炷香后,花半夏端着药汤回来时不由怔在帘外,只见晨光晃动的竹榻上,面色苍白的少年正用未受伤的左手给幼虎梳理绒毛,阿花的金色尾巴懒洋洋圈着他脚踝。

      她不觉莞尔:只是不爱说话而已,性子哪有那般冷?

      *

      自从坠崖醒来,裴璟霄一直很沉默。
      沉默一方面因为说多容易暴露身份,另一方面也是真的不想说话。

      堂堂一位皇子,被逼到只能靠装死保命,窝在杳无人烟的山沟中隐姓埋名,苟且度日——他还有什么好说?

      普天之下最窝囊的皇子大概非他莫属了。

      而最可笑的是,他之前竟从未意识到这一点。

      光线幽暗的厢房内,女人的身影不时出现在床头。她身上有股淡淡药香,叫人闻着莫名安心。

      关于他的身份和目的,她全部一无所知,不过是个民间女子而已,裴璟霄随口编了个故事她便信了。

      除此之外,裴璟霄也能觉出她的善意。
      毕竟这个叫花半夏的女人救了他的命,之后又在他行动不便时,一汤一饭喂到他嘴边。

      所以,对于此人,真没什么好顾虑的。

      不知为何,裴璟霄最近有些怕看她的眼睛。
      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明净得惹人心虚,又分外敏锐,他担心说过的谎言会突然被看穿。

      近日她一再劝自己多外出走动,说对伤情恢复大有益处,还告诉他南山的花开了。

      原本裴璟霄对山水花草并无多大兴致,但话从那女人口中说出,他竟有些心动。
      虽然嘴上仍是推脱。

      终于,她放弃了,独自背起药篓:“也罢,你在家中好好休息,我今日得上山采药了。”说着转过身朝院门走去。

      “等——”裴璟霄望着那道清瘦的身影脱口而出,“等等,我……陪你一起。”

      她眼角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刚不是说不想?”

      “阿姐说得对,多活动利于恢复,而且我也确实该出去走走了。”叫她一声阿姐,不过是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一些罢了。
      心中却想,这个女人明明轻易被他骗过,个子也矮他一头,不过是虚长两岁罢了。

      远山衔着半融的云絮,雾岚中浮着不知名的甜香。

      目力所及,苍松吐翠,烟柳垂金,时有清风徐来,将各色花瓣簌簌洒在山间的石径上。

      裴璟霄不经意转头,一株枝杈遒劲的老桃映入眼帘,仿佛骤然爆出千朵绯云,片片桃瓣从身旁素衣女子的云鬓飞过,他不觉怔怔出神。

      天边雷声隐隐,忽有冰凉的雨丝落在额前。
      裴璟霄向周围扫视了一圈,注意到附近有个苍术丛生的山坳,山坳边缘一块突出的山岩很适合躲雨。

      身旁传来女人的喷嚏声。

      裴璟霄想也未想,抓起她手腕朝山坳奔去。
      这一抓才注意到,那只手细滑寒凉,湿冷如冰。

      裴璟霄想起母妃在世时常叮嘱小皇妹,说女孩子最怕淋雨。

      情不自禁将那只手裹住,他声音低低地问她:“可暖和些?”

      女人尚未答,他耳廓却蓦地一动——附近有人朝这个方向靠近。
      纷杂的脚步又轻又稳,听声音大概有四五人。

      若只有他自己定能轻松料理,可偏偏花半夏也在。在她眼中,他身手可没那么好……

      裴璟霄眉心微凝,脱下外衫罩在女人头顶,拉着她背靠山岩坐下。

      女人偏头望着他怔了怔,唇瓣微启,似乎想说什么。

      又一声惊雷滚过,他趁机捂住耳朵,瑟缩着身子往她那边挪了挪。

      果然,她现出会心的表情,伸手在他后背轻拍两下,像在说打雷而已,没什么可怕的。

      他们的肩膀轻轻触碰,女人软薄衣料后传来微凉的体温,裴璟霄却莫名一阵燥热。

      四面细雨如织,他望着她被雨水打湿的锁骨,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她不曾察觉,裴璟霄背在身后的手指正将一枚玄铁令埋入岩缝。
      令牌上有个机关,里面是数日前暗卫传来的密笺,上书近日薛党会派人搜山,提醒他最好不要外出。

      听见杀手的脚步声走远,裴璟霄略松一口气。此处刚被搜索过,反而成了最安全之处。

      所以,他该感到安心才是。

      而此刻他贴在女子身畔,呼吸却是真切的紊乱。

      *

      晨光刺破榆树叶隙,裴璟霄劈裂木柴时,花半夏正从他烧糊的药汤罐中捞出焦黑残渣。

      他掌心新磨的血泡在斧柄留下斑驳痕迹,像极了院中昨日晾晒的猎豹褥子上的梅花印。

      山民家该是这个模样。裴璟霄正走神,冷不防一条皂角味的粗麻巾甩在他颈间。

      女人冲他弯唇一笑,转身离开时,不小心被院中垂挂的腊肉碰散了发髻。

      裴璟霄望着那缕荡在晨雾里的青丝愣怔出神。

      市集那日,他趁花半夏去药房送药,偷偷进城买了支燕簪。
      彼时,首饰店老板盯着他手中金锭瞳孔震颤的模样,让他险些捏断袖中暗器。

      归途经过饴糖铺子,他又鬼使神差买了包海棠糕,纸包捂在胸口比伤口还烫。

      此刻竹篱小院飘着奇香,花半夏正叉腰训斥一只偷食的野狸,燕簪斜插在鸦黑鬓发间,裙裾还沾着不知名的野草,样子却比他见过的任何贵女都鲜活。

      暮色染红灶膛时,他猝不及防将海棠糕塞进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她被糖霜呛出泪花:“太甜……”

      抱怨被突然靠近的气息截断,少年手指拂去她唇边糖粉,眼底映着灶火,“不及阿姐救我那夜喂的冰糖。”

      偷腊肉的狸猫去而复返,在窗棂投下交缠的影。

      *

      冷灶腾起的黑烟惊飞院中鸟雀,裴璟霄举着烧焦的锅铲手足无措。

      旁边一只手伸来,夺走锅铲,细白的手指将其调换了个角度:“药铲要这样握,不然时间久了手腕会疼。”花半夏温言说。

      女人身上淡淡的药味萦绕鼻尖,裴璟霄不觉僵在原地。

      她手腕轻巧翻转,红褐色五味子在锅里翻腾跳跃:“翻的时候要露出锅底,避免药粒停留过久,否则容易糊锅,最后再让药粒自行滚落。”她边翻炒边说,俯身时,发间的珍珠耳坠轻晃。

      裴璟霄盯着那抹莹光,忆起那日坠崖昏迷中恍然瞥见那个晃动的光点。
      正是这对耳坠的主人,将他从生死边缘一步步背回来。

      女人含笑将锅铲递给他,“再试试?”

      他接过锅铲,手指抓住她适才握过的地方,木质长柄尚留着她的体温。

      收心敛神,他挥动锅铲,重新翻动了几下,这次果然好了很多。

      “怎么突然想学这个?”女人明眸好奇地打量着他。

      昨日当盛着药汤的黑陶碗递到眼前时,他盯着女人白皙手背上烫出的红痕,心尖微颤。

      “万一家中药不够了,阿姐又不在,我也可自己备药。”他随口编了个理由。

      他开始学着识药,切药,炒药,熬药……甚至还学会了煮饭做羹汤。

      这若放在从前,以他的身份,自是不可想象。

      “想不到你做饭这么好吃。”女人放下碗筷舔了下唇角,莹亮的眸子透着讶然。

      “以前跟着商队走南闯北,总要学些手艺。”他低头吹凉饭粒,鸦羽长睫盖住眸中闪过的仓惶。

      九皇子确实不会做饭,但为了她,他特意让暗卫连夜送来江南名厨的食谱。

      *

      花半夏不准他进入深山,说那里有猛兽出没,对他来说很危险。
      真遗憾没让她见识过自己的身手。

      裴璟霄知道个头大的灵芝、山参只有深山里才能找到,他若多挖些,她见了定然欢喜。

      深山中有猛兽,他当然知晓,但这一身功夫也不是白练的,虽然箭伤还未痊愈。

      不曾想山坳里那片老参让他挖得太投入了,未注意到那只虎是何时到他身后的,这才不小心背上中了一爪。
      幸亏躲得及时……

      回到家,尽管有夜色遮掩,花半夏还是看见了他背上泅出的血迹。

      “不要紧。”他将后背转到她视线外,撒谎说下山时不小心滑倒,在岩壁上蹭了一下。

      “我帮你上药。”女人说着就要回屋取药。

      “不必,”裴璟霄轻描淡写,“只是一点小伤,我自己可以……不必担心,过两日便好了。”说着匆匆躲进厢房。

      碍于男女之妨,加上夜幕遮掩,好歹给他蒙混过去。

      翌日清晨,厢房的竹帘被春风掀起一角。
      裴璟霄没想到,他换药时花半夏正捧着药盅踏进门槛。

      慌乱地藏起染血的绷带,他看见她朝自己走来,忙将手臂背到身后,试图拿衣袖遮挡后背的抓痕。

      女人明眸映着窗棂漏下的点点碎光,忽然叫他有些不敢直视。

      药碗搁在青瓷枕边泛起涟漪,她不由分说上前扯下他手臂。

      腕间明明触感冰凉,他却顿觉浑身发烫,心跳突然漏了一下。

      女人却在触碰他的瞬间指尖一顿,两步迈到他身后,伸手扯下他尚未来得及系好的衣袍。

      她轻抽了一口气,声音发颤:“昨日你说只是受了点小伤……”

      裴璟霄耳根像着了火,垂首时碎发不小心落在女人手背上:“不疼。”他听见自己说。

      她好像生气了,沉着脸问他:“那为何藏起伤口?”

      “我……”他发现想欺骗她其实并没那么容易。

      “下次别再进深山了。”她叹息着说,轻柔的声音,伴随着沁凉的药膏落在他伤处。

      “嗯。”裴璟霄好言答应着,却不让她知道,不愿她察看伤口,只因每次看见她皱眉,比伤口发作还疼。

      *

      裴璟霄早知花半夏在查案,也为此,葛荣一直反复劝他换个藏身处。
      否则随着旧案翻出,他九皇子的身份恐会随之暴露。

      裴璟霄嘴上敷衍,心中却从未打算离开,除非……花半夏和他一起。

      缘分真是奇妙的东西,不过短短数月,原本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彼此命运却如丝线般交缠在一起。

      当然,这么想只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那个女人收留他或许只是出于善心。
      她家中之事从不肯向他透露半分——是不信任?还是不想连累他?

      不管怎样,她的计划里终归是没有他。

      每思及此,裴璟霄心中便一阵不自在。

      当然,花半夏也还不知他是谁。
      否则以她的性子,大概不会原谅这样的欺瞒。

      “地点已经找好,主子最好尽快离开。”葛荣白日的叮咛,为这个窒闷的夜晚更添烦闷。

      花半夏厅堂的灯烛依然亮着。
      最近变天,她已着了凉,难道还要熬夜不成?

      裴璟霄站在院中,盯着正房门口溢出的光皱了皱眉,月色为他的侧脸铺上一层柔光。

      他情不自禁朝那片光走去,直到进门才发现女人已靠在藤椅上睡着了,不知梦到了什么,她眉心微微拧着。

      裴璟霄拇指掐进食指指节——如果她肯对自己说出父亲的案子,他将便一切和盘托出。

      烛花爆开的脆响惊醒了靠在藤椅上打盹的女人,她看见他,眨眨眼找回神志,随即注意到身上多了件外衫——是他适才盖上去的。

      “何时来的?怎么未叫我?”她讪笑着拎过一旁的药杵。

      裴璟霄未答,径直走过去坐在药碾旁的矮凳上,深吸一口气道:“阿姐说过医者不能自医,可曾想过找个人照顾?”

      药杵碾碎月见草的声响一滞,她望着窗棂外摇晃的忍冬藤影子:“我这样的孤女……”

      话音未落,裴璟霄陡然捏住她手。

      望着女人错愕的眼神,他睫羽一颤,终是松开手指:“……阿姐病才好,不宜太过操劳。”言罢不由分说从她手中夺下药杵,放在一旁。

      她只好点点头,站起来,脱下身上衣袍还给他,眼角弯弯道:“你也早些休息。”

      裴璟霄并不知晓,他自幼练功握剑的指腹覆着一层薄茧,虽有些粗粝,于花半夏却暖得像捧住了整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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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坚韧果决黑莲花驯师 X 腹黑忠犬恋爱脑皇子】 【缉凶复仇+年下姐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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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8个月前 来自: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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