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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霰
官清晚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逼得后仰,手肘抵着桌面。
这人果然正经不过三秒,骨子里的混不吝的劲儿跟野草似的,刚压下去又往外冒。
她抄起沾着面粉的纸巾团毫不客气往他额角掷,“学长,树要皮的。”
人要脸的。
“哈哈哈……”魏景瑞看着萧司彦刚才那番骚操作,肩膀不停抖动,手机差点从手中滑落。
他努力压着上翘的嘴角:
“阿彦,你注意点人设!论坛里说你高岭之花的帖子可没还沉呢。”
自打遇到官清晚后,这位常年端着架子的冷面阎王就像换了个人。
他眼睁睁看着萧司彦天天跟开屏孔雀似的,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生人勿近的气场。
“不想死滚!”萧司彦冷眼觑魏景瑞一眼,小白鞋不轻不重踹在他裤腿上。
“哎吆喂,哥哥踹得人家好疼~~”魏景瑞掐着嗓子拖长尾音,掌心浮夸的在小腿处来回揉搓,眼尾还刻意挤出两滴生理性泪水。
“别在这恶心我。”萧司彦烦躁的扯动嘴角,抬腿又要补上一脚。
这厮明明比自己年长数月,偏要顶着张渣男脸装嫩卖惨。
官清晚目光扫过两人间距不足一拳的暧昧姿态,弯眼笑着评价一句,“你俩挺配。”
话里藏着未尽之意,配得不像普通朋友。
落日漫进教室时,她收拾好书包径直离开。
而此刻宋淮安正好跨出教室门框,看着男生单薄的背影,想起自己被迫辞去烧烤店兼职的事,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他的身影,“宋淮安。”
男生闻声顿住脚步,缓慢转过头和身后女孩对上视线。
“又是问我数学题?”他抬手揉了揉泛红的鼻尖,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不是,因为一些原因,我烧烤店辞职了,这几个月麻烦你了,改天我请你吃饭。”
那晚上官景尧来接她时态度强硬的要求她辞职,最后实在拗不过,只好应承下来。
此刻冷风卷着楼下枯叶擦过窗台,她忽然听见斜后方传来着阴恻恻的蔑笑。
萧司彦单手抄着裤袋走出教室,黑色双肩包松垮的斜挎在右肩。
魏景瑞与他并肩而行,低头划拉着手机,刘海在眼睑投下阴影。
两人走过来时带起一阵清冽竹香,混着初冬的寒气扑面而来。
“请他吃饭,不如请狗。”
男生沙哑的音调裹着明晃晃的恶意,藏不住的烦躁像玻璃碴子扎进空气里。
“别这样。”官清晚被他骤然爆发的冷厉气场刺得后退半步。
她不清楚两人之间究竟有何矛盾,但双方都是自己重视的朋友,实在不愿看到他们针锋相对。
“怎么,护着他?”萧司彦伸手扣住女孩纤细腰线,稍用巧劲便将人带进自己臂弯。
这个充满占有欲的动作打破了三人之间岌岌可危的平衡,温热掌心透过单薄衣料烙在皮肤上。
“……”
这根本和护着谁没关系。
她只是不想两人吵架。
官清晚对上他乌沉沉的黑眸,任由她箍住自己的腰肢,声线尽量放软:
“别这样针锋相对,好好沟通不行么?”
“他也配?”萧司彦指节在她后腰无意识收紧,嘴角扯出讥诮的弧度。
似乎眼前人不过是尘土里一截枯枝,连踩碎的兴致都欠奉。
“……”
就不能好好说话?
暗讽话尾轻飘飘落下,却像一柄薄刃剜进宋淮安骨髓。
男生眼底翻涌的恨意与不甘太浓重,几乎要化作实体压断他的肋骨。
他脚底摩擦着地面向前挪了半步,小心翼翼试探着喊出那个尘封一年半的称呼:
“彦。”
声带像是锈住了,每个字都刺得他五脏六腑都绞痛,“对、不、起。”
三个音节都咬得清晰郑重,似要把四百多天错位的时光重新嵌进字眼里。
“操,别他妈这样喊我,我嫌恶心。”
不知道是哪个字眼触动了敏感神经,萧司彦突然松开环在官清晚腰间的手臂,骨节挤压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手背青筋在冷白皮肤下暴起。
他甩开肩上的黑色书包带,一把揪住宋淮安衣领将人掼向墙面,后脑勺撞在冰凉墙壁上发出闷响。
宋淮安本能扣住勒在颈间的手腕,喉结在绷紧的脖颈上艰难滚动:“我……”
暴怒的拳头裹着风声擦过耳廓,在墙上砸出凹痕。
碎发扫过萧司彦猩红眼尾,他膝盖顶住宋淮安腹部把人死死钉在墙上:“装可怜给谁看呢,有本事把当年的事解释清楚。”
宋淮安被萧司彦一连串动作弄得狼狈不堪,却也激起了骨子里的倔强。
他用力挣脱萧司彦的钳制,攥紧的拳头带着风声砸向那张冷脸。
萧司彦偏头慢了一拍,拳峰擦着嘴角刮过去,顿时渗出斑斑血迹。
他用拇指抹过伤口,盯着指腹沾染的殷红低笑出声,“好样的。”
他上前反手扣住宋淮安手腕反向拧转,小白鞋重重碾过他脚背。
宋淮安吃痛弓腰,屈起的肘关节顶向他肋骨下方。
两人踉跄着摔倒在地,脊背砸在瓷砖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萧司彦顺势骑跨在宋淮安腰腹间,膝盖用力压住他挣扎的手腕。
染血的拇指狠狠擦过宋淮安淤青的颧骨,他咬着后槽牙冷笑:
“但凡你肯说句话我都认了,你他妈倒是放个响啊?”
魏景瑞和官清晚见状,连忙从两侧扑上来扣住萧司彦胳膊:
“阿彦收手,再打会出人命的。”
“松手!”
萧司彦甩动肩膀要把两人震开。
魏景瑞的球鞋在瓷砖上打滑,被萧司彦甩开的力道带得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上墙壁才勉强稳住身形。
官清晚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萧司彦的皮肉里,厉声喝道:“萧司彦!你先起来。”
她抬膝抵住他的后腰发力,强行将他从宋淮安身上掀翻。
魏景瑞立即扣住萧司彦左臂,两人合力架着人往后拖拽。
宋淮安撑着地面缓缓直起身,喉间涌上的血腥味被他硬生生咽回去。
“解释啊!”萧司彦冷白脖颈暴起青筋嘶吼着,猝然发力挣脱压制,弓着背就要往前冲。
官清晚连忙横跨半步挡住去路,手指揪住男生衬衫领口往下猛拽:
“萧司彦,站好!”
三个字像摁下暂停键。
萧司彦前倾的身体晃了晃,钉在原地喘着粗气,湿透的发丝紧贴在眉骨间。
走廊拐角传来围观学生的议论声:
“卧槽什么情况?”
“这么多血?”
潮湿额发遮住宋淮安泛红眼睑,他垂头盯着地砖裂缝,最终仍沉默着没抬头。
“先处理伤口。”官清晚等两人呼吸稍稍平稳才出声,手指仍紧紧揪着萧司彦领口。
魏景瑞架着宋淮安跟在后面,低声提醒:“一会好好聊开。”
宋淮安没回应,垂着头任他拖着走。
走廊里看热闹的学生自动分出一条通道,几个举着手机录像的女生慌乱把镜头转向地面。
校医“啪”的掰开医药箱搭扣:
“现在知道来医务室了,刚抡拳头的时候怎么不想着留点分寸?”
魏景瑞搀着宋淮安坐到萧司彦对面的长椅上,宋淮安垂眼盯着自己蹭破的牛仔裤膝盖,额前碎发被凝固的血渍黏成几绺。
“需要缝针吗?”魏景瑞指了下眼前人颧骨渗血的裂口。
校医捏着他的下颌仔细查看,酒精棉球已经夹在止血钳上:“创面不算大,先清创。”
话落,医生又对着官清晚扬了扬下颌:
“小姑娘,这边有消毒棉球和创可贴,给你男朋友处理一下。”
“好。”官清晚注意力完全被萧司彦唇角的伤口攫住,根本没留意到医生后半句话。
这个称呼却在某人耳膜上重重敲了一下。
玻璃窗倒映出萧司彦绷紧的下颌线,却藏不住瞳孔深处跃动的暖光,像猎豹看着跌进陷阱的羚羊。
男朋友。
女孩居然没反驳。
消毒棉球触到唇角时,萧司彦条件反射往后仰。
血珠正从裂口渗出,沿着下颚滑出一道暗红色细线。
“别动。”官清晚左手扣住男生凌厉下巴,这个角度能清楚看见他睫毛上沾着的灰点,还有瞳孔里跳动的、未褪尽的戾气。
双氧水滋啦作响的泡沫在伤口绽开时,男生喉间漏出半声闷哼。
“疼?”官清晚瞥见他太阳穴暴起的青筋,手腕放轻力道。
新换的棉球刚贴上伤口,男生倏忽偏头发出委屈的气音,“疼。”
消毒药水刺刺麻麻的痛感时断时续,唯有女生指尖扫过皮肤的滚烫热度异常清晰。
“活该。”官清晚撕开创口贴边缘,手上的力度却放轻许多。
渐沉的暮色从窗框边缘渗进来,模糊了两人相对的身影。
远处隐约飘来放课学生的喧闹,零碎的笑语被晚风卷着,在耳稍忽近忽远游荡。
处理完伤口后,该面对的事情终究躲不过。
官清晚和魏景瑞默契的退到墙边。
宋淮安知道自己不能再隐瞒了。
盯着校医室钟表上的秒针咔哒跳过十二,他终于开口,“我是宋家私生子。”
一句话让萧司彦和魏景瑞同时攥紧拳头。
紧接着,他们听见男生颓废的声音:
“高考结束第二天,宋家派了几个西装革履的人堵在我家门口。
领头那个递给我一份亲子鉴定报告,说我是宋家现任家主年轻时候在外头乱搞生下的。
现在整个家族找不出能接班的男丁,要我收拾东西跟他们回去接受继承人特训。”
“最初我拒绝了他们的要求,后来他们直接派保镖强行把我带回去,派人寸步不离的看着我。
赛车比赛当天我确实逃出去现场了,但最后还是被他们逮了回去。
后来你生气的问我为什么没出现,我只能借口说要去其他城市发展。”
“没想到宋家转头就把我安排进盛大,更意外的是在那里又碰见你们。
你们刚见面就动手打人,逼问我当初为什么要撒谎。
那时候我因为自己身份问题觉得抬不起头,所以任你们怎么动手都没解释半句。”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太迟了,彦你有权利永远不原谅我。”
窗外不知何时起风了,铅灰色积云贴着地平线翻滚。
——
那年比赛日,萧司彦带着人在终点线守到后半夜。
暴雨突然砸下来,噼里啪啦的雨点子抽得人睁不开眼,他们却像钉死在跑道旁的金属标牌,浑身湿透也不肯挪窝。
天蒙蒙亮才收到宋淮安的短信,短短两行字说要离开这座城市,末尾加粗的“别找我”刺得每个人眼眶发疼。
可他们怎么可能不找他?
他们动用了所有关系网都查无音讯,最后竟在盛京大学走廊撞见宋淮安抱着课本匆匆走过。
那天是开学第二日。
七八个人堵住教室后门,拳头砸在墙上砰砰作响。
问他为什么骗人,问他为什么躲着所有人,问他知不知道那天暴雨里等着的都是傻子。
宋淮安始终垂着眼皮,睫毛在苍白脸上投出细密阴影。
最后萧司彦攥着他衣领的手背暴起青筋,红着眼眶放了句狠话:
“以后我在找你我都该死。”
——
“呵,你放心,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声音既似贴着地面游走,又像悬在头顶盘旋,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凉意。
最后一个字音未落,校医室的门便发出金属撞击的闷响。
*
沈听岚谆谆告诫:
“你萧辞哥现在已经到家了。等会记得把准备好的礼物好好送过去,这些年人家没少照应你。”
“今晚萧家老宅全员到齐,待会叫人时仔细着些。”
“……”
官清晚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母亲絮絮叨叨的叮嘱搅得脑仁发胀。
萧宅全员到齐。
难怪,这边也举家出动。
连她哥那对刚结婚的小夫妻都要专程赴宴。
那混球肯定也在老宅待着。
凌晨和今早的未读消息还晾在手机里,但聊天记录里压根没提今晚家宴的事。
该不会……
日光正浓时,轿车转过盘山公路最后一个弯道,云湖公馆闯入视野。
白色希腊立柱支撑着四层楼高的玻璃穹顶,穿过层层水帘构成的安全屏障,中庭翡翠色泳池蒸腾的热气正氤氲开来。
会客厅天顶采用整面流线型水晶玻璃,三组弧形沙发环抱着中央的墨色天然石茶几。
围坐交谈的众人听见脚步声,立即从意大利真皮沙发上起身。
官清晚的视线快速扫过萧家众人,却没找到熟悉的轮廓。
她不动声色咬了咬下唇,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礼物袋提手。
是还没下来吗?
来不及多想,萧辞已经走到她身边,风度翩翩的唤她,“晚晚。”
“萧辞哥。”她将包装精美的礼盒往前递了递,“妈妈让我准备的礼物。”
特意加重后半句的咬字,确保每个字都清晰可闻。
有些话必须说明白,她不想引起任何误会。
“好。”萧辞接过深蓝色丝绒礼盒,指腹在缎带系结处轻轻抚过。
究竟是沈听岚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的心意,此刻早已不重要。
沈听岚闻言立刻瞪了官清晚一眼,碍于场合,强压下火气。
明明只是让女儿送个礼物表示谢意,却被说得像是自己硬要掺和。
“午饭这就开始,咱们边吃边聊。”司南希没留意这边的动静,吩咐佣人将菜品陆续端上桌。
官清晚向萧家几位长辈依次问过安,在沈听岚和司南希中间的位置坐下。
她夹了片糖醋藕片放进小碟子里,清脆藕片裹着酱汁,咀嚼时却尝不出酸甜滋味。
所有人都已入座开始用餐,为什么萧司彦还不下来?
是知道她来,所以不想出现,故意躲着她?
还是根本不知道她今天来?
“晚晚尝尝这个龙井虾仁。”司南希用公筷夹起一尾透亮的虾仁放进她小碟子里。
她连忙敛了心神:“谢谢伯母。”
虾肉裹着茶香在齿间绽开,鲜甜弹牙的触感总算让味蕾苏醒些许。
余光瞥见沈听岚正不动声色打量自己,她握着筷子的指节又收紧几分。
片刻后,她趁着沈听岚和司南希聊天时,从口袋中摸出手机。
点开萧司彦的聊天框发过去一条消息:
[在哪?]
手机立即震响:
[赛车基地和宋淮安比赛。]
她手指悬在屏幕上顿住。
他们这么快就和好了?
没等她追问,新消息紧跟着跳出来:
[要来吗?去接你。]
“……”
来接她?
难道他不知道她此刻就在萧家?
[你不知道我来你家做客?]
消息气泡几乎同步弹出:[什么?]
[我妈妈和你妈妈不是闺蜜吗?今天我们全家来做客。]
[等着。]
垂眸盯着屏幕上的两个字,官清晚鼻腔莫名泛起酸涩。
所以,萧家全员在场,上官家所有人也都在。
唯独缺少了他,是吗?
她眼球小幅度转动,视野内是司南希精心养护的容颜。
浓黑眉峰与高挺鼻梁构成的轮廓,细看确实存在相似之处。
可为什么就是不爱萧司彦?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人能把所有温柔都给别人的孩子,却连余光都不愿分给亲生儿子?
为什么连最基本的在意都成了奢望?
血脉相连的羁绊,原来真的会被单方面斩断吗?
她视线转折点明确,落在对面萧辞身上,他正与上官君衡谈论公司事务。
从父亲专注倾听的姿态来看,显然对他颇为赏识。
玻璃转盘载着各色菜肴缓慢旋转,官清晚的竹筷悬在炸海山骨上方。
咬下去的瞬间听见“咔”的脆响,油润和清爽搭配得正好,玄关处蓦然传来佣人略带疑惑的问话,“二少爷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紧接着,是男生一道听不出情绪的低音,“回来拿东西。”
官清晚却捕捉到一抹自嘲的尾音,像被雨水打湿的灰烬。
明明回自己家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在他这儿倒像误闯禁地的陌生人?
这下彻底验证了她的猜测,萧家人果然把今天的宴请消息瞒得严严实实,居然把血脉相连的亲儿子排除在外。
真是讽刺!
胸腔里平稳跳动的心脏倏然泛起异样波动,除了惯常的同情与怜悯,竟生出几分陌生的心疼。
她说不清这种情绪的由来,只把这种陌生的情绪归类为朋友间的共情。
官清晚抬睫,顶灯光束攒住两人在潮湿空气里相撞的视线,发涩,颤栗,暗了又亮,亮了又暗。
“啧,挺热闹啊。”
男生脸上挂着一副标志性的邪魅狂狷笑容,黑色耳钉却在光晕下折射出锋利寒光,与他此刻冷冽的眼神完美呼应。
“你怎么回来了?”司南希手指攥紧竹筷,她完全没料到萧司彦会突然回来。
昨天试探着问他行程时,明明得到的是句带刺的“不在家碍您眼。”
此刻人却懒散立在那里,唇边噙着若有似无的弧度,眼底凝着化不开的阴鸷。
餐厅吊灯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晦暗光影,空气中飘着佣人刚端上的热汤雾气。
“回自己家有问题?”他尾音轻飘飘上扬,视线扫过主座上妆容精致的妇人。
佣人说这话尚可理解,连他的亲生母亲也要重复这句。
什么意思?
是觉得他多余,嫌他碍眼?
是认为他破坏了温馨的家庭聚会?
他回趟家倒成了罪过?
顾及上官家的人在,司南希强压着火气没当场发作,余光瞥见官清晚始终盯着自家不成器的混小子,赶紧扯出个笑:
“晚晚,这是我小儿。”
“小儿”这个称呼让官清晚羽睫颤了颤。
为什么要用这么疏离的称呼?
分明是亲生骨肉。
就因为他性格顽劣,剑走偏锋,整个家族都心安理得冷待他?
可惜她这人向来护短。
官清晚漂亮的双眸透着不加修饰的直率:“哥哥好。”
每个字都浸着甜润的尾音,偏又放得又轻又柔,似春燕掠过水面时翅尖不慎沾湿了涟漪。
一瞬间,男生心腔中所有的郁气消散殆尽,女孩总有办法精准戳中他命门。
顶灯在他眉骨打下阴影,却盖不住他看透人心的眼神。
小姑娘那点小心思早被他看穿了——装不熟?倒挺有意思。
他最擅长应付这种“假装陌路”的戏码。
既然她要演,他自然奉陪。
“妹妹好。”
他颇有兴味的挑着眼尾,音调压得格外低磁。
这调调他练过千百回,专治各种不服软。
“你们随意,我拿点东西就走。”
而后耷拉着眼皮用余光刮人,偏生嘴角要死不活勾着,浑身透着股随时会扑上来撕咬的疯劲儿。
走个屁,谁走都轮不到他走。
他今天非把家庭聚餐搅个天翻地覆不可。
既然都选择瞒着他,既然都咬死了不跟他交底。
那谁都别想舒坦吃饭,不然他萧字倒过来写。
官清晚浓密睫毛织就的罗网,将男生所有情绪波动尽数捕获,故作一副懵然的模样,“哥哥不坐下吃饭吗?哥哥不是家里的一员吗?”
萧司彦显然没料到这番说辞,更被连续两声“哥哥”打得措手不及。
原本紧绷的面部线条肉眼可见松弛下来。
“我就不碍人眼了。”
男生傲然的眉眼间噙着层淡漠,明明散懒的调调,却带着刺。
这句话像块石头压得官清晚喘不过气。
凭什么萧家人都在场,偏要让他像个局外人似的晾着?
凭什么?
在沈听岚好几次戳她胳膊警告后,她眨着水润的狐狸眼,将原本要翻的白眼转成无辜弧度,用很甜软的音色说:
“哥哥这么帅怎么会碍人眼?”
该碍眼的是他们全家才对。
她都不知道这么多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大概像极了她自己,在医院病房内深一脚浅一脚地蹚着,任由生活碎成扎脚的玻璃碴。
心脏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男生没说出口的伤口或许正在看不见的地方汩汩渗血。
原来这就是感同身受。
一桌人被官清晚突如其来的话惊得停住筷子。
司南希握着汤匙的指骨收紧,勉强勾起唇角轻声打圆场时,尾音带着没藏住的轻颤,“晚晚,他回来有事,你吃你的。”
这话说得轻巧,官清晚偏要撕破这层窗户纸,“这个点肯定还没吃饭,哥哥坐我和伯母中间吧。”
女孩一声声“哥哥”,缠得他耳膜痒,喉管痒,心口更痒。
“饿死了。”
他其实吃过午饭了,更不想和他们一家人同桌吃饭。
但女孩仰着脸等回应的模样,像捧着颗刚剥壳的荔枝,莹润得让人舍不得碰碎。
官清晚闻言立即会意,转头朝正在布置餐具的佣人示意:“麻烦再加把椅子,摆在我和伯母中间。”
“马上办。”佣人忙不迭应声。
主家少爷要在老宅用餐,安排座位本就是分内之事。
待新椅子摆放整齐后,官清晚仍不满足。
“哥哥,我们都是挨着妈妈的。”
女孩温软的声线裹着未经世事的直率,像把未开刃的软刀。
这句状似天真的提醒,却将亲生子与继子间的界线挑得明明白白。
萧司彦身上流着司南希的血,当母亲的偏心亲生子本是天经地义,哪有反去关照外人的道理。
女孩的话像雪山融化的第一捧春泉,清凌凌漫过心岩,升起汩汩暖流。
这种陌生的温热感在胸腔蔓延时,萧司彦才惊觉自己在微微发颤。
这些年缠绕周身的审视目光,或是冲着萧氏集团的泼天富贵,或是忌惮着萧家太子爷的身份。
唯独此刻褪去了所有浮华称谓,他在女孩清亮的瞳仁里望见自己最本真的倒影。
偏偏给予这份温暖的人,是他在混沌世界里初次心动时抓住的光。
就算前路坎坷,哪怕要付出代价,他都心甘情愿。
既然是照进他生命的第一缕晨曦,就该永远停驻在他的苍穹下。
人还淘然忘机中,女孩下一步动作让他本就压不住的唇角更加藏不住笑。
纤细手指捏着公筷,在转动的玻璃餐盘上精准拦截每道菜肴。
“哥哥,这个龙井虾仁好吃。”
“脆炸海山骨好吃。”
官清晚边夹菜边念叨,有条不紊将每道菜夹到萧司彦面前的小碟里,不一会儿就摞成了小山尖。
浸着红油的螺肉叠在晶莹虾仁上,浓油赤酱的辽参挨着翠绿鸡毛菜,黑松露油花顺着碟沿往下淌。
满桌人举着筷子面面相觑,看着平日里冷着脸的官清晚此刻像只屯粮的松鼠,还在继续往摇摇欲坠的食物山上添雪菜目鱼块。
萧司彦却眉眼含笑凝视着女孩,任由她将自己面前的小碟堆成小山。
在座众人都不愚钝,自然察觉到两人间涌动的微妙气场。
空气里浮动的探究目光越来越多,到底有人按捺不住好奇。
“晚晚,你和阿彦认识吗?”
说话声是萧辞温润如玉的嗓音,仔细听还压着点情绪。
可当事人偏偏不如他们的意。
“不认识。”
两道清冽声线意外在空气里相撞。
没有眼神交汇的否认,反而让四周气压骤然降低。
为增强说服力,官清晚甚至微微前倾身子补充:“可能和哥哥投缘,才显得熟稔。”
说完便径直望向司南希。
妇保养得宜的面容此刻略显僵硬,她恍若未见,仍挂着甜笑追问:
“伯母,我和哥哥做朋友,您不反对吧?”
既然沈听岚要阻挠她接近萧司彦,她不仅要反其道而行,还要拿到正式许可。
暖灯下,女孩冶艳如暗夜玫瑰,眼角微挑,狐媚天成,引人犯罪。
司南希当然说不出拒绝的话,端着得体笑容:“晚晚,伯母怎么会反对,和谁交朋友是你的自由。”
这正是她想要的回答。
官清晚选择性忽略沈听岚的警告,她比谁都清楚这句话的分量。
交朋友这件事,从来就该是心尖上最自由的蝴蝶,该往哪处飞只能由她自己决定。
官清晚又握着公筷将糖醋松板肉放进萧司彦的小碟子中,语气随意的根本不像刚交的朋友,“所以哥哥刚才是做什么去了才回来这么晚?”
萧司彦听到这话,勉勉强强压了压收不住的笑意,转而将惯常漫不经心的神态拿捏得恰到好处:“哥哥刚才飙车去了,不知道妹妹要来。”
话里话外都在点人。
两家聚餐却独独漏了他。
究竟是疏忽还是刻意,答案不言而喻。
压根就没打算让他知道上官家的人会来。
官清晚清澈的眸光停落在萧司彦眼睛上,鸦睫垂下,男生乌色的瞳忽明忽暗,却掩不住瞳孔深处的苦楚。
全家人围坐在餐桌前吃饭,唯独没有他的位置。
刚进家门就被质问“怎么回来了?”
这样明晃晃的排斥,任谁都会难受。
外人眼里光鲜的豪门生活背后,藏着太多说不出口的委屈。
倏忽,她看向司南希的眸里温度瞬间冷下来,甚至沾上些火气:
“伯母不是说萧家全家人都在吗?为什么哥哥不知道?”
硬生生咽下冲到嘴边的后半句“伯母是不是根本就没把哥哥当萧家人看?是不是打心眼里就不想要这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儿子?”
一句话顿时让全桌氛围冷下来。
上官家既无立场也无理由插话,众人只能沉默着交换眼神。
虽说发难的人是与他们有血脉关联的上官清晚,但这终究属于萧家门庭内部的私事。
所以这个问题必须由声称“萧家人全在”的那方来回应。
既然声称全员到齐,为何独缺萧家二少爷?
是觉得他不算活生生的人?还是认为他不配列入族谱?
萧司彦倒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为什么他不知道?
因为他在他们心里根本配不上萧家门楣,一个成天惹是生非的混小子,哪有资格继承萧氏集团。
可这身反骨不正是他们亲手打磨出来的么?
从记事起就被扔给管家照料,连保姆都比他亲近些。
祖父祖母常年定居国外,只疼爱跟在自己身边的大孙子,却忘了老宅内还有一个小孙子。
父亲更可笑。
因为萧辞是原配用命换来的孩子,那份对亡妻的愧疚全化作溺爱浇灌在长子身上,留给他这个次子的只有公式化的零用钱转账。
最讽刺的是亲生母亲。
明明他才是从她肚子里掉下来的肉,可这女人宁可把温情都倾注在前妻留下的儿子身上,倒像是萧辞才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
去他妈的继承权。
他早看透了这些虚伪的亲缘关系,更不屑当什么集团接班人。
不知是沉闷氛围所致,还是被佳肴香气吸引,短腿柯基晃着尾巴溜进餐厅。
小狗跑动时圆脑袋一晃一晃的,短腿在地毯上踩出细碎声响。
官清晚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住。
她顾不得餐桌上其他人的反应,撂下竹筷快步迎上去,蹲身抚摸小狗,“好可爱。”
指腹陷进蓬松的绒毛时,忽然触到块冰凉的金属物件。垂眼细看,竟是镶嵌蓝宝石的银制项圈。
柯基湿漉漉的鼻尖蹭着她手腕,粉红舌头不断舔舐手心。
官清晚转头望向餐桌:
“它叫什么名字?”
萧司彦咽下女孩先前夹到他小碟子里的最后一口菜,迎着她泛着水光的眸子,将食物慢慢嚼碎咽下去,“三毛。”
萧家排行第三的少爷。
他声音有些含糊,但官清晚依旧听的清清楚楚,也猜到柯基是萧司彦养的狗。
正好借机脱身。
官清晚顺势起身整理衣摆,“它为什么没有穿衣服?有点不太礼貌。”
很不礼貌,她只想快点远离他们一群虚情假意的人。
看似随意的抱怨恰到好处化解了餐桌上剑拔弩张的僵局,又让某个不知如何回答的贵妇碰了个不痛不痒的软钉子。
萧司彦自然听懂她的弦外之音。
他将竹筷往碗沿一搁,纸巾在唇边草草抹过,径直起身走到官清晚跟前。
随后俯身捞起趴在地上的柯基犬,指节陷进软软的绒毛:“先跟我去穿衣服,待客要有待客的样子。”
话音未落已转身上楼。
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官清晚扬了下嘴角,一副很渴望的模样展现给所有人,“伯母伯父,我可以跟着哥哥去看三毛穿衣服吗?”
一群人也自然听出女孩话里的弦外之音,不愿场面继续尴尬。
萧景深指腹缓缓摩挲着翡翠扳指,眼角笑纹堆叠:“晚晚随意些,把这里当自己家。”
“谢谢伯父。”
官清晚转身踏上楼梯的瞬间,脸上温顺的笑容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露出原本清冷的底色。
走在前面的萧司彦单手插在裤袋里,嘴角怎么压都压不住上扬的弧度。
他太清楚今天这场闹剧会引发什么后果,可那又怎样?
无非是听半小时的训诫电话。
他闭着眼睛都能数出母亲会说的每句话。
但女孩今天护着他的模样太可爱了,一副小大人模样。
一群人目送两道身影消失在视野内,空气中漂浮着诡异的寂静。
各色目光相互回避着,却在暗处织成无形的网。
沈听岚垂在身侧的指节绷得发白。
从官清晚开口喊出第一声“哥哥”起,她就已经用口型警告她不许再多说一个字。
可女孩不仅视若无睹,还变本加厉编造起谎话,硬生生将场面搅得异常尴尬。
到底忍住了脾气没发作。
上官景尧早就知道官清晚与萧家太子爷关系匪浅,只是没料到那天中午电话里的男声竟来自他。
听着女孩用亲昵的语调反复喊着“哥哥”,又亲眼目睹她维护那人的模样,他心里烦躁的厉害,连呼吸都带着滞涩感。
萧家众人脸上更是神色各异。
萧老爷子与萧奶奶始终面色淡淡,他们原就与萧司彦不亲近,这场家宴多个人少个人并无差别。
萧辞面上依然维持着温文尔雅的姿态,心底却已暗潮翻涌。
官清晚从小一直喊他“萧辞哥”,没想到女孩今天初见萧司彦便脱口唤了“哥哥”。
即便怀疑两人或许有过交集,但当事人既已否认,他自然没有立场质疑。
更何况他比谁都清楚,官清晚绝无可能对萧司彦生出情愫。
司南希保养极好的面容直发白。
她如何听不出官清晚的弦外之音?
这些年来将满腔心血倾注在萧辞身上,对亲生儿子的确亏欠良多。
可谁让萧辞从出生起就没了母亲?当初在产房里握着闺蜜冰凉的手许下的承诺,这些年早化作刻进骨血的执念。
天上那双眼睛始终看着呢。
哪怕平日里对萧司彦疾言厉色,可他终究是有母亲疼的。
单凭这点,他就比萧辞幸运太多。
萧司彦的卧室空荡得有些过分。
深色双人床两侧摆着同款床头柜,嵌入式衣柜占满整面墙,角落里的宠物软垫是唯一带温度的存在。
窗帘严丝合缝的遮挡着所有光源,冷色调壁纸给人一种很压抑的感觉。
等她细细观察一番后,腰间突然一紧,官清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困进角落。
后背贴上冰凉的墙面,触上近在咫尺隐晦不明的眸子,她不动声色咽了咽口水,放轻呼吸,“怎么了?”
萧司彦垂头逼近,眉骨投下的阴影恰好遮住眼底翻涌的炽热。
喉结克制的来回滚动,暗哑尾音坠着气音,“再叫声哥哥听听。”
“……”
这个称呼今天已经被反复使用过无数遍。
可当记忆闪回刚才餐桌上的剑拔弩张,心口顿时塌陷一块。
她仰起脸,放软声音又唤了声“哥哥”。
空旷房间内,回音效果太好,酥酥软软的声色清晰的回荡着,连带心房也荡起层层涟漪。
见她这副难得乖巧的模样,到底没忍心继续欺负下去,也没让自己坏下去。
忽的想起什么,他眼尾危险耷拉着,坏坏的调子浸满质问意味:
“昨天给你发消息怎么不回,又把我设置成免打扰了?”
“……”
免打扰不至于,只是已读不回。
没来得及解释,滚烫呼吸早已喷薄在耳根,“嫌我烦?”
“……”
挺有自知之明。
她稍稍侧头躲开那阵滚烫,顺着话锋接下去,“嗯,嫌烦,学长每天不是早,晚安就是吃饭了吗,睡觉了吗?查岗呢?”
盯着他一点点暗下去的眸光,她毫不吝啬再添一把火:
“还有别在我朋友圈底下评论了,我不回怕学长尴尬,回了又挺容易让人误会的。”
周五美食鉴赏课发的朋友圈特意给他留了台阶,配文就简单两个字“少爷。”
结果他直接在评论区自爆:“饺子我包的,手出镜了。”
这下倒好,直接把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在包饺子这事上确实没啥天赋给捅破了。
评论区炸出一堆问关系的,还能什么关系?
朋友呗,走得近些,偶尔搞点暧昧氛围。
但这点亲近跟心动不沾边,纯属给无聊日常加点调剂。
萧司彦黑白分明的瞳仁凝她隐着绯红的双唇,端着散漫的腔调暗讽:
“上官小姐这张嘴真会挑难听的话说。”
方才还软着嗓子喊哥哥的人,转眼间吐出来的字句却句句戳心。
他清楚女孩现在还没对自己动心,倒也不急着逼她。
毕竟她心里装着别人,能和他玩暧昧游戏,能毫无顾忌的亲近他,会护着他就很不错了。
眼下不能贪心。
日子还长,慢慢磨。
偏偏上官清晚一脸淡然,慢悠悠将手探入他口袋,摸出一根棒棒糖,剥开糖纸,放入口中。
她轻抬双脚,身体前倾,在他耳畔吐息,冷质的音调像占满罂粟的暗夜花:
“所以,我喜欢用糖封住这张嘴。”
尾音未落,她已俯身在他臂弯下滑出。
察觉他口袋里常备棒棒糖并不难。
开学第一天就撞见他跟自己一样叼着糖球,
后来相处时也常见他叼着根棒棒糖,只是最近频率明显增高。
她总觉得这人矛盾得很,明明嫌弃奶茶甜腻,却对同样甜味的棒棒糖甘之如饴。
更令人在意的是,最近确实没再见过他摸烟盒。
往常总在指尖转动的打火机也像凭空消失了,衣袋轮廓里再没凸起方形金属盒的痕迹。
是戒了吗?
但理由呢?
她索性顺着心意问出口:
“学长最近为什么不抽烟了?”
“学妹不是烟雾过敏?”清冽的嗓音瞬间暴露在空气中。
她确实烟雾过敏,可这有关系?
她托起蜷在狗窝里的三毛,坐到床边顺着它蓬松的毛发:
“和我烟雾过敏有关系?我不在学长眼前也可以抽啊。”
萧司彦停在她跟前,带着体温的掌心覆上她发顶,学着她给狗顺毛的节奏揉了几把,“抽烟伤肺。”
他没说真话。
真正在意的并不是烟草对健康的危害,而是怕自己活不够长。
至少要陪她走到白发苍苍的年岁。
官清晚任由他修长手指穿梭在自己发间。
过了半晌,到底还是把在喉间滚了千百遍的问题抛出来。
她先轻声唤他全名,每个字都像染了晨露的柳枝抽在空气里,“萧司彦。”
澄净的眼睛直直掉进他深不见底的瞳眸,低低音调流泻出来,“你是不是知道司阿姨不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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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昨天有事情没更新,今天更了一万多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