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深浅

　　有人趁着读课文的时候偷偷打蚊子，被耳尖的刘深捕捉到。他用余光偷看了一眼自己面无表情的同桌，心想：我坐在他旁边和坐别人旁边招蚊子的程度都不一样，难道二哥说的是真的？但是……
　　刘深默默摸了一把自己的心跳。
　　我心一点都不静，为什么也觉得凉快？

　　刘深不动声色地往右边挪了挪，果然感觉到更加凉快了一点。
　　不能再挪了。
　　只坐了半边板凳的刘深告诫自己。
　　再挪都贴他身上去了，肯定会被发现。到时候怎么解释？
　　刘某人全然忘记自己以前没皮没脸跟人贴贴并动手动脚的事，殊不知这样刻意的保持距离只会更加让人觉得反常。
　　再攒一波气力值，等攒够了，找个黄道吉日跟他表白好了。

　　甘浅之余光落在刘深和自己之间的缝隙上，长直的睫毛缓缓垂下，小臂处经年累月后留下的疤痕突然刺麻起来，一下下敲击着脆弱的神经。
　　他放在书旁的手微微蜷起，随即又松开。
　　像是进行了一场极为剧烈的挣扎。
　　“你……”他启唇，想说些什么，却被广播里突如其来的英语听力打断了。

　　同样被打断的还有徐仕林，他本想继续讲。但广播不知为何抽风，在平时上课时期放起了英语听力，声音还特别大。
　　徐老师安静了，直接走到教室里广播开关处，啪地一下关掉了开关，声音便只在外面响了。
　　“可能是要零诊了，在提前试音。”徐仕林挂着迷之微笑，继续讲课。
　　因为这一通打断，甘浅之沉默下来，不再开口。而刚刚广播响得实在太过巧合，将甘浅之的话头盖了个严严实实，敏锐如刘深都没听见。

　　他继续发着呆，捏着笔无意识在草稿本上练着字。等他回过神，发现自己写了满页的甘字。
　　刘深：“……”
　　他刷的一下就把本子翻了一页，好巧不巧，此时外面抽风的英语听力也停了下来，于是这一声就显得尤为的突出。
　　“刘婶，”果然，徐二哥的声音紧随其后，在众目睽睽下将这位声音制造者喊了起来，“干什么这么激动？来，刚好这个成语跟你有关。你就跟大家讲讲它的意思。”

　　刘深看向PPT，上面正放着深入浅出四个大字。不知怎么的，班上突然就小小骚动起来，似乎有几个女孩子“哇哦”了两声。
　　刘深一头雾水，跟这四个字相互对峙。他每个字都认识，但组合起来是什么意思，他还真不知道。少年慢悠悠站起身，盯着那个成语好一会儿，渐渐眼里只剩下了浅字。他眨眨眼，想把这样的画面甩掉。
　　“你对我卖萌没得用，”徐仕林显然误会了他眨眼的意思，不为所动，“不会就直说，不要浪费大家时间。”
　　你叫我回答不也是浪费时间吗？

　　刘深暗自腹诽。他很清楚语文老师为什么总抽自己，无非是活跃课堂气氛罢了。既然如此，不好好配合一下说不过去。
　　于是刘某人开始摆烂：“嗯……深入浅出，进去得深，出来得浅？”
　　班上爆发一阵心照不宣的大笑。都是十七八岁的青春期少年，对这些再敏感不过。
　　徐仕林倒没有生气，他只觉得无奈：“你们这些娃儿哦，思想怎么这么复杂……”说着，他又提起了当年自己上学是如何纯真如何一心学习的。

　　一唠起故事和段子，全班那可就不困了，纷纷聚精会神听得比上课还认真。
　　出于某种目的，徐老师没喊刘同学坐下，刘深也因为心里有点什么，没像往常一样自然坐下。而因为他视线一直刻意避着旁边，也错过了刚刚同桌给自己递过来的现成的答案。

　　甘浅之再次悄无声息将草稿本扯了回去。
　　他怔怔看着上面的成语解释半晌，然后翻了一页将其盖住了。
　　而在徐仕林讲段子……哦不，讲课的间隙，窗外一阵微风拂进，本子又顽强地翻到了那一页，其上一行笔势行云流水般的字迹————把深刻的道理解释得浅显易懂。

　　燥热的夏日带来的除了汗如雨下，一般也会断断续续下几日雨，然后再晴天、再下雨，这样循环往复，组成了夏天的基调。
　　但今年不知为何，总感觉天气已经热到一个临界点，却迟迟不见一滴雨，仿佛在暗搓搓酝酿着什么。
　　作为每天起早贪黑，一天有十八个小时都在学习的学生，这种天气对他们的影响是巨大的。除了上课做题时心绪不宁容易走神外，不断上升的气温也让多数人再难以保持心平气和，面对小摩擦更易起争端。
　　最近刘深都挺烦躁的，他自己也不太能摸清楚究竟是天气使然还是少年人萌动的春心作祟。因此他变得愈发沉默，上课很少再作妖，让各科老师惊奇却纳闷。连彭小飞都偷偷找他去办公室，可惜没问出什么来。最终也只能归咎于天气炎热导致。

　　甘浅之难得走神，连自己用左手在写字都没发现。他在207上自习，本来预计一节课做完一套卷子，只是不知为何效率极其低下，半天都没做完一道。
　　他明显察觉到了空气中粘滞的热气和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猜到很快会有一场暴雨。
　　或许会比那年山里的雨还要大。

　　想到过去，甘浅之沉静的眼眸里渐渐浮现些许茫然。他对小风，究竟何种感情？
　　小风曾经说过的话也好，别人认为的关系也好，他或许有一时的沉溺。但从未得到过、抓紧过什么的人，哪敢去奢望某束来自太阳的光，能够属于自己呢？光是对方愿意一直停留在这个漆黑无光的地方，就足以让人惶恐又不安了。
　　所以，年少的小云不曾将大风哥哥的童言戏语放在心上，长大后的甘浅之也不去期望刘深会记得他说过的话。他像一株被牢牢扎在水泥缝里的草，不论风吹日晒、雨落雷打，都只能困于原地，被动承受。
　　他本以为他就这样了。

　　可有一双手伸过来，替他遮风挡雨，陪他聊天解闷。哪怕他蔫答答地不理不睬，也不曾离开，而是用温热的指尖轻轻触碰叶尖，似乎在传达着无声的安慰与陪伴。
　　而现在，这双手似有收回之意。
　　这株草本来足够坚韧，从不曾惧怕过无情狂风与暴雨。可现在，他只觉得恐慌。那样被抛弃在角落里孤单飘摇的日子，他再无一丝勇气去承受。但小草被所扎根之处所禁锢，他甚至连探出一片叶子，去挽留对方都做不到。

　　“砰！”重物撞击墙的巨大响声打断了甘浅之的思绪，他循声望去，黑板处的墙面没有出现问题，那声音只能是隔壁班后面传来的。
　　与此同时，隔壁班一阵骚动，像是发生了什么事一般。

　　少顷，有去隔壁班探查情况的人回来，众人哪还有心情写作业，纷纷问道：“怎么了？”
　　探查回来的小哥眉目带着焦急，打着手势喊道：“别问了，先跟我去隔壁帮忙，刘深跟赵涌齐打起来了！”
　　哗啦一声，桌椅被其主人连累差点歪倒。而制造声响的人却一言不发，几乎是瞬移地出了教室。
　　“大佬也去了。”“快走走走，去看看。”“……”
　　教室里瞬间空了一半的人，剩下有的选择继续埋头做题，有的侧头望向门外，还有的看了眼监控，笑而不语。

　　208确实是发生了情况，而那一声撞墙的闷响是刘深将人怼到墙上去发出的。

　　这年的夏天实在是热得离谱，学校又过于抠门，只在206到209的教室安了空调。这让其他教室的学生除了感到愤怒，也十分羡慕这四个导师班的人。而因为自习课很少有老师会点名，乱坐教室上自习也是常有的事，但一般还是按照标准自习座位坐的。
　　今年却不太一样，在炎热天气的影响下，巡查的老师也不爱出办公室了。平时晚上自习还有本班导师守着，周五晚上前两节却因为是打乱教室坐，导师基本不会来坐班。因此有空调的教室经常会被其他班的人坐满，让那些本就该在其中教室上自习的人找不到地方，只能回自己导师班。
　　而其中占座位最厉害的当属文科生。

　　刘深周五晚上的自习教室全在202，没怎么感受过这种场面。再加上今天是周六，中午放学前的最后一节自习课，巡查老师有可能出现的。因此想占空调房位置的人不会选择这个时候来，再说白天和晚上的燥热加蚊虫相比，还是能稍微忍受的。
　　但偏偏有人没忍住，来刘深的导师班占了一个女生的座位，并且三言两语将小姑娘怼哭了。
　　刘深就坐小姑娘的前面，他只觉空气中的燥热全都被呼吸到了肺里，然后燃成一把火直冲头顶。当时便冷着脸转头让人出去。
　　赵涌齐在文科横惯了，早养成了嚣张跋扈的德行。一听这语气就拍桌而起，要给刘深点颜色看看。
　　刘深这时候反而气笑了，他抬眼盯着对方，半晌，站起身，一脚踹翻了赵涌齐的板凳，在对方跌倒在地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又一把将他提起，狠狠贯在墙上。
　　他余光瞥到班上其他人不可置信和目瞪口呆的表情，心中嗤笑：太久没打过人，差点忘记自己曾经还是一方校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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