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 女 树

　　【每当我不得不面对一些必要的社交场合，不得不混在一堆陌生人中间
　　我会控制不住地希望有能够信赖的人陪在我身边
　　这个人不会被别人叫走，不会接一个漫长的电话，不会突然遇见熟人而把我扔在一边
　　她能帮我点餐，帮我叫出租车，帮我问路
　　但不存在这样的人
　　当我独处时，我又厌恶任何人接近我
　　如果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时被人打扰，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既然这个世界不存在我想要的爱，那么至少，不要打断我和另一个世界的联系……】

　　霞千叶越来越频繁地将顾小迟叫到办公室充当私人摆件，顾小迟除了打扫卫生以外什么忙都帮不上。顾小迟认为自己可能被千叶当成了某种宠物。去一次能抵三次委托，夏霖认为这是变相包养。
　　千叶的生活一向单调枯燥。批阅文件，与各界人士会谈，接受采访，公开讲话……
　　千叶只有独自办公时才会把顾小迟放置在身边，只要出现第三方的行程，顾小迟都会被不留情面地打发走。
　　“我不希望你被牵扯进任何利益关系里。我要把你好好藏起来。”千叶总是这样笑着摸摸顾小迟的头。
　　第二次表白被拒绝后，顾小迟和千叶之间的关系逐渐微妙。
　　顾小迟现在还没能找到千叶想要的答案。在这之前千叶需要她。顾小迟的人际关系无比简单，不涉及任何利害关系，心态无欲无求，性格吊儿郎当，被拒绝了两次仍能厚着脸皮坦然接受当一个办公室摆件……
　　千叶也想通了。之前她认为蕾伊身边的菲希克既聒噪又爱惹事，现在她稍微能理解一些了。在办公室里多养一个陪自己说话的摆件百利而无一害，无非是陪自己聊天解闷，纯当养一只不用训练如何定点上厕所的小猫小狗而已。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没有任何影响“平衡”的风险。也不用担心是否会伤害夏霖。夏霖不会因为主人与宠物的关系而吃醋嫉妒。
　　顾小迟坐在千叶的办公桌边，一个正好看不到电脑屏幕的巧妙角度：“现在的你跟一开始的印象完全不同啊。那时候你又温柔又善解人意……”
　　“现在难道不是吗？”
　　“直接对我说什么‘只是把你当宠物养’貌似有点伤人啊。”
　　“这是最安全也最适合我们的关系。你要是感觉尊严被冒犯了的话随时可以离开我的办公室。”
　　“那还是不要。尊严又不能当饭吃。”
　　“一会儿我要会见客人，半小时后你离开办公室，下午一点半以后再回来。如果工作结束得早，我们可以共进晚餐。”
　　“怎么感觉你的人设彻底变了啊。”
　　千叶拿纸扇敲了一下顾小迟的头：“你喜欢的那种人设可没办法担起狐奉社首领的责任。”
　　顾小迟夺过扇子：“我没说过我喜欢那样的。”
　　“我也不喜欢。我反感对所有人都温柔如水的人。”
　　“你不是对所有人温柔。你对我和蕾伊，菲元老都挺有攻击性的。”
　　“这说明你是特别的呀。”
　　“也是，像我这般没脸没皮没心没肺的倒贴人一波接一波，我之所以能脱颖而出，肯定是因为我有某种特别之处。”
　　“是啊，特别没用。”
　　拒绝我两次的人是你，经常把我叫来当陪伴摆件的也是你，时不时对我处处挖苦嘲讽的还是你。顾小迟把这句话吞了下去，因为现在的她和千叶如果讨论这个话题，结局必定是不欢而散。
　　和喜欢的人独居一室总归不会无聊。顾小迟也会问一些蠢问题。
　　“千叶，你每天从早忙到晚累得要死，你是怎么坚持干这么多年的？”
　　“我并不累。”
　　“一点都不累？”
　　“累又如何？现在只要我出现一点点疏漏便会牵一发动全身，我可不想让无辜的员工承担后果。”
　　“可你现在就跟中央集权皇帝一样，什么事都要过目，迟早要垮掉的。就算不能彻底信任，有个一般信任也行，多培养点干部什么的不行吗？”
　　千叶淡淡笑了：“真羡慕你的简单思维。目前狐奉社的职能结构是百年间经历无数试错才稳定下来的。我不否认存在结构优化的可能性，但很遗憾，我经历过太多内部动乱，实在不愿意冒任何风险。根据经验，我一旦下放权力，马上就会有大批人类私自倒戈魔女阵营，从而破坏‘平衡’。抓卧底很累的。”
　　顾小迟哦了一声，将折扇放回了原位。千叶看了一眼，确确实实和原来的位置分毫不差。
　　“你说得对，我还真是特别没用，完全帮不上你的忙。难怪我只能当摆件。”
　　“不然？你还有进一步的目标？”
　　“也不是没想过。比如说，为了解开你内心的枷锁，我下定决心奋发图强，成功混到狐奉社二把手，不仅大大缓解了你的压力，说不定还能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救赎文……”
　　“真令我头皮发麻。在你说的这种情况中，我不止要分出权力，还要欠你人情。”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菲希克对顾小迟说过——不要妄图拯救霞千叶。
　　千叶就像天边的星星，无论怎么努力靠近都无法触碰，越是拼命向夜空奔跑，就越发觉那无法用肉眼丈量的距离
　　果然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的人啊。顾小迟干脆趴在桌上，静静欣赏千叶认真工作时的侧脸。
　　顾小迟能接受自己目前是个废物。接委托只能接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类型，战斗力约等于零，脑力也不突出，积极性主动性估计在整个狐奉社都垫底。一时脑热答应与菲希克合作，在那之后却又陷入了脑袋空空的状态。不想过多思考，讨厌麻烦，只想得过且过混混日子，昨天下决心的事今天就泄了气……
　　失忆之谜至今没有任何头绪，夏霖对自己处处隐瞒，菲希克与自己的合作迟迟没有进展，如果自己是小说主角，那恐怕是最糟糕的主角——一个不想推动剧情，只想安心享乐的废物。
　　如果乖乖当摆件就能满足，顾小迟何乐而不为呢？
　　有时一通电话就能拯救一个濒死的人，一条简单的鼓励就能让心灰意冷的人重拾信心，千叶需要这种小小的催化剂。高傲的掌权者无法接受自以为是的救赎，但会为了一片停留在窗边的火红枫叶驻足片刻。
　　为了喜欢的人，顾小迟开始寻求改变。
　　以清新的米色为底色，老旧的家具全部扔掉，一律换成高雅气派的象牙白欧式家具，干巴巴的白墙壁贴上墙纸，沙发放上两个抱枕，拉上双层飘纱窗帘，插上空气加湿器，墙壁上挂上几幅风景画，光秃秃的办公桌上也多了一对跳舞的水晶小人。
　　“怎么样，要不要把办公室改造一下？”
　　“有什么必要？”
　　“新的环境能带来好心情，这不是没必要的事。只要你开口，一切由我负责，千叶你拎包入住就好。”
　　“……”
　　“并不是所有‘变化’都是洪水猛兽，放心交给我。保证不给你添堵。”
　　千叶看着册子里温馨的样板房图片，再仔细斟酌了一下办公室翻新需要用的时间以及此过程中遗失重要文件的风险，最终点头同意了。
　　在新办公室工作的第一天，千叶总是忍不住抬头看看崭新的工作环境。
　　没过两天，顾小迟又搬来了一麻袋东西。老式CD播放器，香水百合，小木雕，首饰盒，益智游戏，二手名著，雕花沙漏，紫檀八音盒，熏香……
　　“你是准备把我的办公室变成你的殖民地吗？”
　　“你要是有什么不喜欢我就拿走退掉，没关系。”
　　“……我不喜欢让这些没用的东西占据空间。”
　　“别那么没安全感，你办公室那么大，还愁东西放不下？”
　　千叶不想再给上头的顾小迟泼冷水，但这些杂七杂八的小物件确实扎眼。无奈之下，千叶只好中断工作，亲自为它们重新寻找安置地点。
　　体积较小，相对有用的放入抽屉，观赏性大于实用性的物件置于柜子上层，至于CD播放器……就放在办公桌左上角好了。
　　干完这些后，千叶心中有股异样的满足。
　　以前只把办公室当成一个固定刷新打卡点，现在却有种莫名的安心感与归属感。
　　同样多了不少花样的还有千叶的日常饮食。
　　“偶尔吃一次没关系的。”顾小迟把手里滋滋冒油的烤大串递到千叶嘴边。
　　“我从来没吃过这种东西，万一我的胃肠不适应……”
　　“要是你维护的平衡就因为你多吃了几顿街边摊就崩溃，那还不如直接毁灭了算了，吃嘛。不好吃下次就不买了。”
　　千叶半信半疑皱着眉咬了一口，然后便不再说话，只是默默消灭了所有羊肉串。
　　从此，千叶开始隐隐期待起第二天顾小迟会从外面带什么回来。
　　某天，顾小迟把千叶的包裹抱回办公室，随口问：“这些是什么？”
　　“你可以拆开看看。”
　　剪开袋子一看，里面塞满了各种款式风格的服装。全部都是崭新未拆的。
　　“这些我早就买了。我答应过你，会尝试不同风格的衣服。”
　　“我以为你早就忘了……”
　　千叶摇头：“说白了，我还是害怕改变。”
　　“那现在呢？你终于准备公开穿现代服装了吗？”
　　“不。”
　　“好吧……没办法，毕竟你要是突然改变形象，估计各大阴谋论都出来了。那这些衣服你是打算卖了，收藏？”
　　“不会。我只是突然觉得，我身上的和服跟办公室风格有些不搭而已。如果不需要见人，我会穿它们。”

　　晚上八点。
　　千叶熄灭了办公室所有灯，再一次叫醒了顾小迟。
　　“千叶？现在多晚了？”
　　千叶用手捂住了顾小迟的眼睛：“先别急着起来。我有话对你说。”
　　“好……”
　　“你愿意为了我做到什么程度？”
　　“不好说。我不懂你，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打开你的心。”
　　“如果你能证明我在你的心中胜过一切，我愿意为你流一次泪。这样，你就赢过了我。”
　　“无法证明。”
　　“那么，请允许我告诉你一个事实——我已经知道了夏霖的秘密。”
　　“嗯，你赢了……恭喜你。”
　　千叶松开了捂住顾小迟眼睛的手，顾小迟站起身，空气中熏香的味道弥漫开来，黑暗中的两人都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对方的轮廓。
　　千叶往前一步，顾小迟也往前一步。
　　“如果‘平衡’破碎的极限值是100，我现在再往天平上加上那么一点点的砝码，想必不会出问题。”
　　顾小迟握住千叶的手：“你要好好考虑。我只是个什么作用都起不到的摆件，靠着一点小花招稍稍让你开心了一点罢了。”
　　千叶又上前了一步，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我只是加一点点砝码而已。是你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小小的改变和放纵并不会引起世界末日。事实上，我答应过霖，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但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我们要继续当对手？还是结束游戏？”
　　“不好奇霖的秘密？”
　　“我要等她自己亲口告诉我。”
　　千叶将头靠在顾小迟肩上，两条手臂环上了顾小迟的腰。
　　“一个拥抱说明不了什么，也无法打破‘平衡’。小迟，你说对吧？”
　　“嗯。”
　　“我们还是对手，别忘了。”
　　“你不是已经赢了吗？”
　　“我只是战胜了霖，而不是战胜了你。游戏还得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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