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园记

作者:DE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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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5 章


      明城内城东侧,一条清溪在北山与鸿图河间围出了一片三角地,面积与内城相当,其间遍布松杉。三角地中央有一马球场,有专人打理,胥侯生前常召署官、护军在此打马球,河套战事一开,二三年中鲜有人至。
      曹夫人酷爱马球,虽年事已高,仍不减兴致,几日不挥杆,便技痒难耐!端午时节,明城多风雨,雨停后气温升高,曹夫人广邀明城官家女眷,于五月底入内城赛马球,各家欣然回帖,鲜有不愿者。

      “蒋家、胡家、户署的李家和隋家、工署的黄家,喔唷!能凑出两队了!”晚饭时,曹夫人在饭桌上与众人笑说,太妃映雪等人只听着,并不插话,倒是朱楠问道:“姨妈,你们呢?你们有几人?”
      “映雪算一个,杉儿算一个,静儿算一个,加上我就是四个,再从这些女使中找三四个出来,就够了。”
      “姨妈,我不能的,我不会骑马。”映雪笑说。
      “我也不能,这几日身子不大舒服。”朱杉亦说道。
      “姨妈,算我一个。”朱楠却踊跃报名,曹夫人点了点小丫头的鼻尖儿,笑着说好,而后对映雪和朱杉说道:“整日窝在府里做什么?冬日里还没窝够么?我以前也不会骑马,骑了一两次就会了。”
      “都听你姨妈的,出去转转,跑跑马。”太妃笑道,说完又对映雪说:“让朱柏教教你,也让他活动活动。”
      “好。”

      晚间,映雪提起骑马的事,朱柏爽快地答应下来。第二日一早,映雪早早起身打扮,她梳了个男子冠髻,换上前后开叉的裙装,足蹬马靴,之前用高领披风改成的带袖筒的“罩衣”,也派上了用场。
      函道往西,映雪头一次进入西苑,护卫牵了匹灰毛大马来,灰毛马体型粗壮,快赶上映雪的个头了。朱柏翻身上马后,拍马走到灰毛马旁边,命护卫把住马镫,朝灰毛马左边的映雪伸出手。映雪会意,双手抓住朱柏的手,左脚踏上马镫,朱柏猛地一用力,映雪一下腾起,坐到马鞍上。
      “右脚也放进去。”
      “奥。”
      “两手抓住马鞍,我来牵缰绳。”
      而后,朱柏一声“驾”,领着映雪往前走。

      旭日东升,风穿过山谷,带着清新的草木气袭来;湛蓝的天离地很近,飞鸟在空中自由翱翔,天地之间满目苍翠;弯曲的河道中,流水汩汩作响,马蹄踩在草甸上,几近无声。
      朱柏把缰绳还给映雪,映雪看了看他,忐忑接下。
      “怕吗?”
      “有点儿。”
      “这是匹玉东马,十分温驯,其实它更怕你。”朱柏打趣了一句,映雪勉强挤出了点笑容,朱柏接着说道:“怕是自然的,但一定要克服,否则成不了事。把它当成你的朋友,轻柔地拉拽缰绳,切忌着急、粗鲁。当然,若是它顽劣不听命令,你可以严厉一些。”
      “奥。”映雪答应一声,拉起缰绳,学着控制方向。渐渐的,她像是摸索出了一点心得,露出笑容来。接着,她学朱柏的样子,呼出一声“驾”,用缰绳轻轻抽打了下灰毛马,马儿果然小跑起来!
      “记住,尽量保持上身挺直,放松双腿,莫要用腿禁锢它。”
      “好!”
      映雪很有悟性,她有规律地前后摇晃身体,从而适应了马儿小跑的节奏,再无惧意。她玩心顿起,不住地甩起缰绳,催马急进,马儿的速度顿起,她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畅快!但马儿越跑越快,耳边风声也越来越大,她感到害怕却又不知如何才能让马儿慢下来。她尽力伏低身子,心里愈发着急,愈着急愈害怕!
      “放松!缰绳松一些!”朱柏及时出现,他“吁”声不止,反复大声地让映雪稳住身体、放松缰绳。马儿终于放缓了速度,慢慢停下。
      “真是胡闹!”朱柏瞪着她,她自知理亏,低着头不敢看他。过了好一会儿,朱柏才又开口说话:“我去办点事,不必等我。”说完便策马而去,映雪一时竟未反应过来。

      明城之西、祁连腹地,人间芳菲五月,那里早晚仍非常寒冷!从西北吹来的大风,吹折了蒿草,吹弯了树腰,在山谷中呼号。就在一个山谷中,西塞设立了个卫所,名曰:广寒。
      广寒卫中,一波又一波的人,来来去去,常年待在那里的,要么是受训的军士,要么是身负重罪的囚犯。囚犯们粗食褴衣,在军士们的监视下,日复一日地干着采石、种树、修路等等重活,原巩昌知府万俟芩,也在这广寒卫里做苦工。这里没人称他的复姓“万俟”,都只叫他“万老头”。
      “万老头,快些挖,粮食白吃了吗?”
      “万老头,快起来,要死吗?要死的话,先自个儿挖个坑,自个儿跳进去。”
      “万老头,你真是个废物啊!你还不如那几个妇人有劲!”
      ……
      他从前走南闯北,算是见过世面,曾经高高在上之时,何曾正眼瞧过这些下贱的蝼蚁?可如今,他也堕入这苦寒之地,每日蓬头垢面,与囚徒为伍,如同畜生一般任人使唤!等他受不了要寻死时,边上的人早已急不可耐地瞧热闹,久而久之,他似乎失去了魂魄、只剩个躯壳。

      “万老头,快些滚过来!有人要见你。”一军士喊他过去,带他进了军营。他站了好一会儿后,又被带到军营中央的大帐篷里,他看着烧得正旺的火盆,不自觉地想往上靠,可刚挪步又立马缩了回去。
      “这里的日子不好过吧?”朱柏从西侧屏风后转出,万俟芩不可思议地瞧着他,似是不认识他一般!朱柏指了指案桌,说道:“这里有朝廷的诏书和鞑靼人的盟书,你想不想看?”
      万俟芩点了点头,朱柏做了个请的手势,万俟芩几步走到案前,拿起东西看。万幸!四四方方的汉字,他还能认得,他把东西放下,朝朱柏跪了下去。
      “如你所见,西塞拿下了河套!你知道本王拿到这诏书盟书的时候,最先想到的是什么吗?”
      “罪臣不知。”他已经许久没开口说话了,如今连自己的声音都已陌生。
      “本王最先想到你和你背后的那些人!想让你们看看,虽然有你们这样的乱臣贼子作祟,但西塞还是赢了!”万俟芩听完,将头磕到地上,朱柏又道:“你还不打算交代吗?”
      “殿下,所有的事情都是罪臣一人所为,无人指使。”
      “他们究竟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朱柏咬牙切齿地说,万俟芩头磕到地上,没有回答。
      “你罪孽深重,本王不能宽赦你,但你若是能站出来指证背后之人,也算戴罪立功,本王可以让你在这儿活得舒服些。”朱柏抛出诱惑,万俟芩仍无动于衷。
      “西塞死的人已经够多了,若是那些躲在阴暗角落的蛇鼠还在作恶,不知还要害死多少无辜之人,你也曾读书明理,难道还不明白吗?”朱柏怒喝,万俟岑终于抬头说道:“殿下,水至清则无鱼!阳光照不到的地方,自有它独特的规则!”
      “谬论!你们把水搅浑,阳光自然照不到,然后自己制定规则、巧取豪夺!你们就是用这样的说辞安慰自己的吗?”朱柏说罢,万俟岑不能对,他嗫嚅良久,方说道:“罪臣无可辩驳,若是还有下辈子,就不托生成人了。”说完,他又把头磕到地上。
      “自此向西,有一大湖,汇四面雪山之水,蓝得无边无际!若是你能侥幸看到那个大湖,就当它是青海湖,就当自己这辈子踏上了回头路。若是踏上了回头路,本王会代西塞上下感谢你。”朱柏说完,大步离去,护卫收起案上的东西,快步跟了上去……

      日头西斜,风起云涌,渐渐下起了大雨。映雪心下难安,迟迟不睡,等朱柏归来。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外间终于传来朱柏的说话声,映雪忙起身奔去。一个不小心,她撞到门框上,不由得闷哼一声,弯腰抚着膝盖。朱柏叹了口气,过去扶她到榻上坐着。
      “碰着哪儿了?”朱柏问,映雪指了指右膝盖,朱柏遂蹲下身子,卷起她的裤腿儿,见指节长的伤口皴起了皮,隐隐渗血。朱柏取来药箱,细心地帮映雪涂抹药膏,映雪忽问他:“可遭雨了?这里有温着的姜汤。”
      “嗯,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没有,睡不着而已。”映雪故意说,朱柏闻言轻笑,手中的动作不停,映雪清了清嗓子,又说道:“今日是我不对,惹王爷生气了!”
      “知道就好。”
      “王爷,你喜欢我吗?”她红着脸问,朱柏的手一下顿住,抬首望向她,回道:“你是皇帝陛下指配给我的王妃,我肯定喜欢啊!”映雪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脸,一下夺过他手里的药棒,他赶紧抓住她的手,赔笑道:“说错了,说错了!”
      “那你再说!”
      朱柏就地躺倒,将手背在脑后,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映雪本是满含期盼,察觉到他有心事,遂收起心思,一边拾掇东西一边静静等待。
      “先前,我愿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愿为轻侠,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祁连、岷山、贺兰、天山、金山、昆仑,望而生畏、却不不前,我们这些人与之相比,不过沧海之一粟。去过的地方越多,越知道世间疾苦,食难果腹、衣不蔽体,卖田地卖儿女,挣扎求生!”
      “你和我祖父很像,若是他老人家在这里,一定会和你聊个昏天暗地。”
      “前年我游历到浙江,在杭州府和你祖父有过一面之缘。”朱柏终于提到了这段往事,映雪会心一笑,静待下文,却听他问道:“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惊讶?”
      “你快讲讲!”
      “我谎称自己来自成都,大肆吹嘘了一番西塞,无奈当时生出了些变故,未能深聊。”
      “什么变故?”映雪问他,他却爬起来,慢慢走进内室,只留下了三个字:“不好说。”

      映雪给她的灰毛马取名“阿梓”,早晚带着冉娘白樱等人到西苑喂马。若不是因为练习得狠了,弄得自己腰酸腿痛,她真想上马给她们露一手!
      她的睡眠也变得香甜了,没有做什么梦,每晚都是一觉睡到大天亮。可光学会骑马没有用,她从来没打过马球,朱柏日日忙,没空教她,她便请教曹夫人。曹夫人欣喜不已,当即应允。
      出王府东门,过官舍,经一道石桥跨过溪水,穿过一片林子,一个平坦开阔的马球场现在眼前。时候尚早,球场中空无一人,映雪就教白樱骑马。球场北边地势高,站在观景台上就可以俯瞰整个球场,台基以石块垒筑,木石瓦片,做工虽粗糙,却与此间甚为相合!
      曹夫人到时,映雪正与白樱在观台上说话,映雪远远瞧见曹夫人,忙下台相迎。令映雪颇感意外的是,曹夫人身后,除了朱杉陶静与一众女使护卫外,还有个许久未见的徐星月。
      “臣妇徐氏,见过王妃,王妃别来无恙!”徐氏盛妆,款款施礼,映雪亦颌首说道:“一切都好!”
      “对不住,临时知道她来,让王妃久等了!”
      “姨母言重了,映雪刚学会骑马,正觉得新奇呢!心心念念的,已经跑了几圈了。”
      “哦~那就好!王妃敏而好学,难能可贵!”
      “谢姨母夸赞!”

      女使牵马来,曹夫人持球杖上马,见映雪无球杖,当即将手中球杖送与映雪。这球杖三尺余,杖身雕花,顶端弯折扁平,以皮革覆之,甚是精致!映雪再三辞之,曹夫人亦坚持相赠,映雪只好收下。曹夫人另择一杖,策马击球,那拳头大小的皮球先飞十余丈,她追上再一击,皮球直入小门,旁观之人皆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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