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山第一普信男

　　是夜，万籁俱寂。

　　喻逍漓从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中挣脱出来，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将胳膊搭在额头上缓了口气，转头看向躺在他身边的蒲忻澜，对方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后脑勺，他一口气没顺下来，顿时感到万分憋屈。

　　他悄然起身下了床，想出门一个人静静，却站在床边半晌没挪开脚，盯着蒲忻澜的背影看了好一会，越看眉头拧得越紧。

　　蒲忻澜像是感受到了背后冷森森的目光，先是动了动身子，未几又翻了个身，他半埋在枕头里的脸便露了出来。

　　喻逍漓顿了顿，既而屈起一条腿跪到床沿上，探过身去捧起了蒲忻澜的脸，在他的脸颊上吻了又吻，硬生生把蒲忻澜亲醒了。

　　“嗯……”

　　蒲忻澜皱了皱眉，半梦半醒之间抬手五指扣住喻逍漓的手腕，拉下了他捧着自己脸的手，迷迷糊糊地转头在他的掌心亲了亲，呢喃道：“喻小年？别闹……”

　　喻逍漓的心跳在蒲忻澜温热的双唇触碰到他掌心的那一瞬就疯狂鼓动起来，他完全控制不住，夜晚的寂静把他杂乱无章的心跳显得尤为清晰，他甚至感到整个卧房里都是他心悸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

　　他瞬间就泄了气，但回想起方才的梦境，心里又别扭得很，以至于他看到蒲忻澜就一阵伤心难过，好似受到了莫大的辜负一般。

　　他也知道自己很莫名其妙，只是一个荒诞不经的梦而已，蒲忻澜什么都没做，不久前还纵着自己在玉几上闹了半宿，可他就是难受得要命。

　　他觉得自己一时半会是迈不过这道坎了，又实在不忍心打扰他师兄睡觉，只好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独自多愁善感去了。

　　翌日清晨，蒲忻澜醒来后发现身边空无一人，伸手摸了摸被褥，已是冰凉一片。他回想起昨夜那个似梦非梦的吻，脸上有些许茫然。

　　“合着不是梦吗？”

　　蒲忻澜一边下床一边奇怪地喃喃道：“那他抽什么风？”

　　他想不通，事实上他很多时候都搞不懂他的好师弟天天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猜都猜不透，若非如此，估计他们也不会走那么多弯路。

　　他摇了摇头不再多想，穿好衣袍走出门去，拉开门扉却见半夜不见的人影此刻正在廊檐下的台阶上打坐，也不知道在那坐了多久，发丝上都沾染了一层潮湿的朝露。

　　蒲忻澜走到喻逍漓的身边，用脚尖踢了踢他的后腰，问道：“喻逍漓，你不会打昨天夜里就坐这了吧？”

　　喻逍漓大概是入了定，闭着眼睛没有理会蒲忻澜。

　　蒲忻澜并不在意，他耸了耸肩，转身去灶房做早饭去了。

　　直到蒲忻澜煮好了饭，端着一碗粥坐到走廊的栏台上边喝边看着喻逍漓打坐，这家伙都没动一下。

　　蒲忻澜觉得这人约莫是真想打坐，也没有出声打扰，自顾自地去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于是，蒲忻澜照例每日去巡视一次后院里封坛的酒酿，闻着酒香便先醉三分，随后他微醺着去田间转悠了两圈，锄了锄草，浇了浇水，施了施肥，晌午的时候去河里扎了两条鱼随便烤了烤吃，在河边填饱肚子又发着呆晒了会太阳，接着他去地里挖了几个地瓜回去，慢慢悠悠地打了两盆井水把地瓜清洗干净，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得他恹恹欲睡，他打了个哈欠，瞥了眼门前那比木头多口气的身影，颇感无趣地躺到树荫下的藤摇椅里睡觉去了。

　　日沉西山之时，蒲忻澜才从漫长的午睡中睁开眼睛，他转头看向仍然静坐在檐下的人影，陷入了沉思。

　　一天了，这是要干什么？

　　昨天晚上不是还好好的吗？

　　蒲忻澜站起身，大步朝喻逍漓走了过去，停在了台阶前。

　　他抱着双臂摸着下巴，垂眸盯了喻逍漓许久，而后上前一步在喻逍漓的面前蹲了下来。

　　他倾身将手臂撑在了喻逍漓的身体两侧，凑过去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蜻蜓点水的一个吻，两个人的唇都不太热，以至于这个吻清清凉凉的，轻巧的触碰像山间流过青石的凉泉。

　　喻逍漓依旧没有反应，但蒲忻澜看到他的身体很明显地僵硬了一瞬。

　　蒲忻澜不动声色地扬了扬嘴角，一条腿跪到阶沿上，一只手揽住喻逍漓的后颈，就这么一下又一下地啄吻着他的双唇，不深，却分外挠人。

　　喻逍漓闭着双眼，唇上的触感便被无限放大，他只觉得心脏仿佛被面前的人不轻不重地攥住了，并不断地握在掌心细细摩挲，那微麻的感觉直令人浑身战栗。

　　他再也忍受不住，向后躲了一下，睁开眼睛便看见夕阳暖金的余晖下，蒲忻澜眨着根根分明的眼睫，一脸促狭地瞧着他笑，他呼吸一顿，道：“阿素，我……”

　　蒲忻澜却不管他要说什么，按着他的后颈，噙住他的唇便不放了。

　　喻逍漓的脑中霎时一空，蒙在心上的困顿瞬间烟消云散，除了眼前人和时下的这一个吻，什么也不剩了。

　　他张口迎上了蒲忻澜温吞的气息，抬起手环住他的腰身，将他拉进了怀里，把这个吻融进了愈发浓重的暮色中。

　　在这个吻难以收场之前，蒲忻澜适时地推开了喻逍漓，他喘着气缓了一会，在气息渐渐平稳后，才抬眸对上喻逍漓一直看着他的眼睛，他愣了愣，既而咳了一声，道：“怎么了，我打扰你修行了？”

　　“没有，”喻逍漓弯着眉眼，黏黏糊糊地蹭着他，低头亲了亲他的鼻尖，“求之不得。”

　　眼看着两个人的唇又要蹭到一起，蒲忻澜赶忙推开了他的脸：“滚蛋。”

　　“那你说，昨晚怎么了？”蒲忻澜切入正题道，“让你一天都不理我？”

　　提起这个，喻逍漓的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他歪头蹭着蒲忻澜的掌心，企图蒙混过关：“没有，我只是昨夜内息有些不稳，调息一时忘了时辰，我不是故意不理师兄的……师兄生气了？”

　　蒲忻澜被他蹭得一脸无语，差点反手一巴掌拍他脸上，他一把抽回自己的手，丝毫不为美色所动，冷漠地道：“你内息稳不稳我能不知道？你说不说，你如果不愿意说，我看你挺愿意在这里打坐的，那你就一直在这待着吧。”

　　他说着就要从喻逍漓的怀里起来，被喻逍漓紧紧搂着腰按住了。

　　“师兄……”

　　“晚了，撒娇也不管用。”

　　“……”

　　喻逍漓叹了口气，转而把脸埋进了蒲忻澜的怀里。

　　蒲忻澜有时候真的很不明白，明明每次都是他被喻逍漓抱在怀里，结果这小王八蛋反过来还要往他怀里拱，哪有这种既要又要的！

　　他不客气地“啪啪”拍了两下喻逍漓的头顶，道：“快点的。”

　　喻逍漓闷闷地道：“我做了一个梦。”

　　他说了一句话就没了下文，蒲忻澜听他的语气有些不对，只好顺着他的话问道：“什么梦？梦到我打你了不成？”

　　喻逍漓默了默，抬脸望着蒲忻澜一脸乖巧地道：“那也成。”

　　蒲忻澜面无表情地把他的脸按了回去：“不许贫，说正经的。”

　　喻逍漓一想到那个梦，还是觉得心里难受，不由得把蒲忻澜抱得更紧了点，生怕他跑了似的：“我梦见你给我找了个嫂嫂，还让我哪凉快哪呆着去。”

　　说到最后，他的尾音颤了颤，俨然带上了哭腔。

　　他想起在他的梦里，蒲忻澜怀里搂着一个美人，一边仰天狂笑，一边指着他道：“喻小年，还不快来拜见你的新嫂嫂！”

　　梦里的他只觉得自己如遭五雷轰顶，不敢置信地质问道：“那我们之间算什么？”

　　蒲忻澜摆着一张负心汉的脸笑得薄情寡义：“蒜瓣炒黄瓜，黄瓜拌大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师兄怎能如此无情！”他心如刀绞，泣涕涟涟。

　　蒲忻澜继续狂笑：“我就是如此无情！哪凉快哪呆着去吧，瓣儿都没长匀称的蒜苗苗！只有又圆又白的大蒜头才配得上我这颗绝地蒜头！——也就是你的新嫂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

　　……

　　想到这里喻逍漓鼻子一抽，差点没哭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蒲忻澜虽然知道喻逍漓十次有九次的无辜都是装出来博他心软的，但这一回他觉得喻逍漓大概也许约莫可能，真不是装的，这小王八蛋好像是真的委屈得不行。

　　“你都梦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蒲忻澜嘴上是这么说，还是伸手抱住了他，轻轻抚着他的背道，“我要是给你找嫂嫂早就给你找了，还能寡这么多年？”

　　这句话并没有安慰到喻逍漓，他从蒲忻澜怀里抬起头，目光沉沉地看了他好一会，而后像被惹急的小狗一般对着他的侧颈就狠狠咬了一口。

　　“嘶！”蒲忻澜疼得倒吸了口气，抬起手想给他一下，又没下得去手，他不明所以道，“小王八蛋你属狗的，一言不合就开咬？！”

　　喻逍漓不说话，咬完了又心疼，慢吞吞地舐吻着那一处齿痕，在牙印上又添了一道暧昧的红痕。

　　蒲忻澜是真的拿他没办法，他用力将人推开，揉了揉自己的脖子，无可奈何道：“那你说怎么办，你自己做梦给我扣那么一顶帽子，我还没委屈呢。”

　　“你说说你，”蒲忻澜用指腹抹了抹喻逍漓通红的眼尾，“你不高兴你就跟我说，在这范什么轴，我还能真给你找个嫂嫂不成？”

　　喻逍漓快速眨了两下眼睛，开口道：“我没有不高兴，我就是有点……害怕。”

　　“我以前总是做这样的梦，梦见你走了，梦见你不要我了，梦见你身边有别人了，梦见我们渐行渐远你总在我可望而不可及之处，”喻逍漓看着蒲忻澜的眼睛，眸光闪烁，“后来我就不睡觉了，我害怕。”

　　“嗯……”蒲忻澜沉默了片刻，不太想跟他煽情，他挑起一边眉道，“但是你也挺能耐的，你不敢睡觉，但你敢自己给自己当嫂嫂。”

　　喻逍漓被这话堵的一愣，心间总也理不顺的千头万绪倏然就明晰了，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侧身把怀中人抵在了檐柱上，一只手环着他的腰，一只手捧起了他的脸，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蒲忻澜背倚着檐柱，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人，竖起一根手指摁在了他的双唇上，道：“以后有脾气就闹，不准憋着，听见了没有？”

　　喻逍漓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唇贴着他的手指道：“师兄不会烦吗？”

　　蒲忻澜收回了手，略显嫌弃地把手指在他衣服上擦了擦，他歪着头露出侧颈上的牙印，答非所问道：“长嘴是让你说话的，不是让你咬人的。”

　　喻逍漓看着他笑，视线落在他漂亮的双唇上，道：“想亲你。”

　　“是闹脾气，不是闹人。”蒲忻澜一脸正气地纠正道。

　　喻逍漓眼底的欢喜快要溢出来了，他亲了一下蒲忻澜的唇角，随后把脸蹭进了他的颈窝：“喜欢阿素。”

　　蒲忻澜的心在胸腔间重重跳了两下，他伸手抱住喻逍漓，神情温和地吻了吻他的发顶，轻声道：“你知道的，我这一生，自离家之日起，爱着的只你一人而已。”

　　“这一点，你永远不用怀疑。”

　　喻逍漓仰头看着蒲忻澜，忽而闭上眼睛，虔诚地吻上了他颈间凸起的喉结，那是他脆弱的生命，也是他所有坦诚爱意的凝结，喻逍漓听得怀中人一声好似餍足般的轻吟，这一次他的爱人没有推拒。

　　“我知道，我爱你。”

　　他的话语自唇缝中婉转而出，他的唇便攀过那耸立的高峰，蜿蜒向上，迂回着流连过他精巧的下颌，最后含覆在了那一双温润的唇瓣上。

　　他不敢太过张扬，这双唇瓣太过生脆，他爱而不舍，只好轻缓描摹，舌尖在唇瓣张翕中悄然探入，熟悉的气息几度交融，他的唇舌终于越过万重关，寻得那一方柔软抵死缠绵。

　　两个人的心跳声渐渐重合，暮色苍茫中，四下一片朦胧昏暗。

　　檐下阶上两个相依相偎的身影模糊在了夜色中，再难分清彼此。

　　这无星无月的暗夜，多半也要一夜无梦了。

　　不过即便再做梦，他也不会再被梦境所扰，他知道的，他爱他，他爱着他。

　　此后天长地久，他因所爱无畏无惧，他为所爱无畏无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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