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

作者:李进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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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芳吟悠悠转醒,虚弱的靠在她怀中,姜雪宁冷眼看着婆子们:“都快闹出人命了,还叫闲事?”
      燕临本就是来找姜雪宁的,前厅没找到,便直奔后园,其他人也纷纷跟着进来,乌泱泱的来了一大堆人,婆子们吓得不敢说话了。
      尤芳吟身上的水有些许打湿了姜雪宁的衣裳,燕临急忙解下斗篷披在姜雪宁身上,关切道:“你怎弄成这样?”
      “我没事。”姜雪宁将斗篷直接裹住了尤芳吟的身子,燕临愣了愣。
      姜雪宁看到尤芳吟露出来的一截手腕上竟无一块好皮,青黑淤紫的一片,甚至有几道鞭痕,姜雪宁一阵恍惚,心中涌起一片酸楚来。
      见那些小姐们都在窃窃私语,尤二忙给婆子们使了个眼色,婆子上去准备将尤芳吟带走。
      姜雪宁冷然道:“慢着。”
      尤月出言讥讽:“姜二姑娘又有什么事,到别人家来做客,却满园子乱转的,真是头一遭见,到底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
      燕临一听此话,起身恶狠狠的盯着尤月,尤月有些害怕的闭了嘴。
      姜雪宁面无表情的对着人群说道:“这婆子惩治姑娘,奴才欺负主子的盛景,我的确是第一次瞧见。”
      此言一出简直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尤月急了:“你胡言乱语什么!不过是下人胡闹,失手出了岔子罢了。”
      “这姑娘分明是你府上庶出的小姐,几时成了下人?”
      “那也轮不着你来管,我家之事我家自会处置。”
      “人是我要救的,那自然便是我要护着的,尤月,倘若再让我看到你擅用私刑,歹毒欺负庶妹,休怪我让你瞧瞧什么叫更过分的。”
      旁边的看客们纷纷议论着没想到尤家的家风竟是如此。
      沈玠小声对燕临说道:“再闹下去大家都不好看,先劝姜姑娘把衣裙换了。”
      燕临立刻道:“行了,人一个姑娘家落水,一群人在这围着看像什么话?都散了。”
      众人听了燕临的话心里虽有些不满,到底还是嘀咕着去了。
      沈玠看到姜雪宁护着尤芳吟离去的背影,对燕临笑道:“姜兄真乃豪杰啊。”刚来的路上他才从燕临口中知道,整日跟着燕临一起玩的这个姜表少爷竟是姜二小姐。
      燕临奇道:“我算是看明白了,宁宁来这尤府,只怕就是为了这个尤三姑娘,她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啊。”
      跨院是府里没地位又不受宠的小妾和庶女住的地方,清远伯府的跨院实在不怎么样,看着十分简单,姜府里稍有些头脸的下人住的地方都比这好,进门之后一应摆设十分朴素。
      姜雪宁将门关上后,尤芳吟立刻跪下磕头道:“多谢贵人救命之恩。”
      姜雪宁将她扶起,这才打量起她的模样,柳眉杏眼樱唇,本是好看,可眉眼之间却少一股神气,像是街面上那手艺不精的匠人雕刻的木头人似的,呆滞而死板,这是老人家们常常会讲的福薄命苦之相。
      姜雪宁抬了手指,轻轻抚过这一张她原该十分熟悉的脸,将她颊边一缕发拂开了,“以后别随便向人磕头,坐下,你刚急着要去做什么?”
      “去送姨娘,其实早就来不及了,我只是还想最后再见她最后一面,喊她一声娘。”
      姜雪宁怔住,曾知她凄苦,却不知竟凄苦至此,握住了她的手道:“如今你算是去往阎王殿走过了一遭,往后还有什么好怕?再难也要撑下去,至少活出个人样来,才不枉来这世上一回。”
      姜雪宁从身上摸出了个钱袋塞给尤芳吟:“这钱你拿着,为你娘修个墓,也多善待善待你自己。”
      尤芳吟眼眶一霎便红了,突然恸哭起来:“姑娘为何待芳吟如此好?”
      “我也曾被当作庶女送到庄子上十几年,受人白眼缺衣少食的滋味我知道,而且…很久以前我们见过,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以后好生过活吧。”
      棠儿在外面道:“姑娘,衣裙取来了,方便开门吗?”
      姜雪宁开了门,棠儿进来替她换上了干衣,棠儿说道:“姑娘,刚有下人禀报园中女眷那边有贵客到,清远伯夫人正寻您过去。”
      “好”,姜雪宁回眸看了一眼尤芳吟道:“三日之后的上午,东市江浙会馆外会有个叫许文益的商人卖一批生丝,你若手有余钱,且不甘于现状,可去谈价买下一些来,半个月后能得价三倍。若省着些,也该够你一段时间的用度了。”

      姜雪宁返回了花厅,看到院中席位已换成了一张张书桌,上面摆着笔墨纸砚。
      这时门口忽然一声唱喏:“乐阳长公主到!”
      姜雪宁在听见这一声的时候,眼皮都跳了一下,心里面已经给开始暗恨自己没有提前离席了,这下惨了。
      “参见长公主。”
      姜雪宁紧绷着神经,在角落里随同众人一道行礼,下意识地把头埋得低低的。
      “都起来吧,又不是在宫里,不必多礼。”
      头顶声音传来,一字一字,若珠玉落盘。竟有如仙乐,仿若天人。众人听得这声音,便忍不住去想,能拥有这样美妙嗓音的乐阳长公主,该是何等神仙妃子般的模样。
      平身后,抬眼打量,再看清公主容貌后,所有人都愣住了,她的脸上怎会有疤!众人窃窃私语起来。那疤颜色虽浅,也不长,但在这般无暇的容貌上,格外的醒目,原本一张脸上的美感,便被这一道疤拉得损失殆尽,使人不由惋叹。
      沈芷衣忍不住自卑的低了眸,一同而来的定国公之女薛姝说道:“我与殿下偶然听闻尤小姐也起了赏菊宴,特来瞧瞧,诸位还请照常玩乐便是,若因我而人扫了大家雅兴,倒叫殿下累心了。”
      沈芷衣扫眼看去,众人打量她的目光都被她收入眼底,唯有角落里一人埋着头没有抬起,一直把脑袋按得低低的,倒是稀奇。
      沈芷衣径直朝她走去:“你就是姜雪宁?抬起头来。”
      姜雪宁心中一惊,本想着等会儿不着痕迹的偷偷溜走,这祖宗怎么就突然注意到自己了。如今她不是皇后,长公主发话,她不敢不听,只能抬起了头。
      这一瞬间,沈芷衣眼底划过了毫不掩饰的惊艳,一张脸姝色无双,似冷非冷,似艳还无,叫人一见难忘。不一会儿,却面露了疑惑,面前之人怎长得与那姜表少爷如此相像,表兄妹又不是一母同胞,怎可能相像到这地步。
      “你………昨夜桥上之人是你?”
      见已被认出,姜雪宁暗叫不妙,只能硬着头皮点头道:“民女见过公主。”
      沈芷衣最终还是听到了自己最不愿听到的话,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气愤,难怪那个谁也降服不了的燕临为她死心塌地,这般地好看,便是自己昨夜也着了她的道!
      她今日本在诚国公府赴宴,可到了才听说她兄长沈玠去了清远伯府,沈芷衣本来就黏着这个性情温和又脾气极好的哥哥,后来更得闻从小跟她一块儿玩到大的燕临也在那边,便着人问了问。这才知道,沈玠是因为燕临去的清远伯府,而燕临又是因为姜二小姐去的。沈芷衣为了目睹一番姜二小姐的容貌,再打探一下姜表少爷的底细,便拉着与自己交好的诚国公府大小姐薛姝杀了过来,怎料竟得来一个这样的消息。
      沈芷衣想要冲她发火,但众目睽睽不好发作,只能忍下,冷哼一声:“生得这般长相倒是令人羡慕。”
      接着怒瞪了姜雪宁一眼,直接走了进去。
      姜雪宁眼皮开始狂跳,完了完了完了!前世公主发现她是女子之后也是这样的眼神!而后便处处刁难她!
      这位长公主将来的命运她是记得的,原本执掌兵权的勇毅侯府被平南王旧案牵连流放后,没两个月,北方鞑靼便蠢蠢欲动,称新王继位,想向大乾求娶公主作为王妃,皇帝又不想重新启用勇毅侯府,便送了乐阳长公主去和亲。四年之后,鞑靼养精蓄锐结束,彻底举兵进犯。满朝文武只迎回了公主的棺椁。
      可在去往鞑靼和亲前,她特着人请了自己来,为她画上她们第一次见面时那般的妆容,然后静静坐在妆镜前,望着镜中那张娇艳的容颜,颊边却划过两行泪。
      在沈芷衣去后,姜雪宁也曾多次问过自己:如再有一次机会,你还会在初见时为她画上那一笔吗?
      她以为自己不会,可昨夜,真等到沈芷衣再一次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她真的有了这样一个机会时,姜雪宁才发现,她的答案是:我会。
      一众官家小姐皆进了亭中落座开始作画,其实这一场作画是清远伯夫人特意为之,如今长公主正选伴读,自家女儿尤月最擅长作画,现在长公主来,正好比赛一番,女儿脱颖而出就会被选上了。
      沈芷衣巡视着所有人,待走到姜雪宁旁边时,见她端坐在那,一笔未动。
      沈芷衣颦起了秀眉,语气中不由自主的带了些气愤:“为何不动?是不会作画吗!”
      尤月出言讥讽:“一个乡下丫头能会什么。”
      见她没反应,沈芷衣耍起了脾气:“我叫你画便画!你连我的话也不听吗!”
      回想前世的沈芷衣向来喜怒无常,这一次断不能再惹她生气了,思及此,姜雪宁起身说道:“回殿下,民女不会作画,民女只是在想殿下方才所说,公主殿下天姿国色,是整个大乾朝最耀眼的明珠,雪宁何能及万一?您本不必艳羡臣女的。”
      这话听起来很明显的恭维话,沈芷衣听了更是厌恶:“原以为你会有所不同,没想到竟如此虚伪。”
      “殿下,可否让民女再为您画一次妆?”
      沈芷衣想到昨夜心中更是难平,本欲拒绝,可当触到她的眸光,却发现她这一番话里十分的认真和毫不造伪的郑重,一时怔然,不由得点了头。
      姜雪宁将沈芷衣拉到画桌旁坐下,轻轻提起一管羊毫细笔,沾了些红色,凑上去如昨日那般,在左眼下那一道疤的痕迹上轻描几笔。
      沈芷衣愣愣的看着镜中,这一次是与昨夜不一样的图案,显得更为妖艳。
      旁边的宫人与小姐们已是低呼,目露惊艳。
      姜雪宁偷偷勾了勾嘴角,这一招还真是屡试不爽,笑道:“有些伤痕,若殿下在人前过于在意,则人人知道这是殿下的柔软处,皆可手执刀枪以伤殿下;可若殿下示之人前,不在乎,或装作不在乎,人则不知殿下之所短,莫能伤之。殿下的伤疤,是二十年前平南王之乱中留下的,然叛军早已被剿,我朝天威尽显,您的疤痕本是王朝的荣耀,何必以之为耻?”
      沈芷衣彻底愣住了,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大胆的话,明明很是直白锋锐,却好似一泓清风如水,拂过心田,把某些伤痕抚平了。她注视着姜雪宁,难以将目光移开,心中满是动容。
      她刚才初见姜雪宁时,着实为其容貌所惊,得知她便是昨夜那男子时,心中满是气愤与难过,可不过三两句话的功夫,这位姜二姑娘却又叫她看见了她完全不同于寻常闺阁小姐的一面。京中哪个闺阁小姐能说得出这番话来?她与燕临从小玩到大,他从不是什么色迷心窍之辈,确该是这姜二姑娘有很值得人喜欢的地方,他才喜欢的。即使姜雪宁是个女子,她都要忍不住喜欢上她了。
      沈芷衣听后,一双眸便划过了几分璀璨,原本左眼下并不好看的疤痕也被点成了落花形状,这一时相互衬着,竟是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只不过她还在气姜雪宁昨夜骗了她,害她一片芳心错付,面上立马沉了下来,冷言道:“你说话惯会讨人喜欢,难怪燕临对你如此死心塌地。”
      见她似乎生气,难道自己马屁排在马蹄上了?姜雪宁惶恐道:“臣女口无遮拦,惯会胡说八道,还请公主莫怪。”
      沈芷衣见她忽然这般瑟瑟缩缩,浑无先前的神采与风华,不觉皱了眉,就要说什么。
      这时一旁插进一个声音:“好了殿下,你莫要吓着她了,咱们不是说看看就回吗?姑母还在府里等着你呢。”
      姜雪宁抬眼望去,说话的女子先前一直都站在沈芷衣旁边,论通身的气派也只弱了沈芷衣一线。衣裳皆用上好的蜀锦裁制,虽不是姜雪宁这般叫人看了第一眼便要生出嫉妒的长相,可在这花厅中也绝对算得上是明丽照人,更不用说她眉目间有一股天然的矜贵之气,唇边虽然挂笑,却给人一种不怒自威之感。
      这是诚国公府大小姐薛姝,姜雪宁也是认得的。上一世几乎被谢危屠了全族的那个诚国公府薛氏的大小姐。她上一世就与薛姝不很对盘,两人基本同岁。她在沈玠尚是临淄王时便嫁了沈玠,沈玠登基后顺势封为皇后;薛姝却是后来入宫,凭借着母家诚国公府的尊荣,又与沈玠是表兄妹,很快便封了皇贵妃,还让她协理六宫。
      “也是。”沈芷衣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姜雪宁后便准备离去。
      姜雪宁现在可不敢与薛家扯上关系,将来谢危杀起人来是不眨眼的,所以她只看了一眼薛姝,没有说话。
      薛姝从小在国公府这样的高门长大,所见所学远非寻姑娘能比,只从姜雪宁这小小一个举动中,便轻而易举地感觉到了对方对她的冷淡。
      这人倒是有点意思。
      薛姝意味深长地看了姜雪宁一眼,才拉着沈芷衣去了。
      见公主走了,姜雪宁不想再生事端,也头一个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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