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号公路

　　几天后，戎三身体好些了，抽空回到监察处。大家看起来都很忙，没空搭理他，他便一人走到了齐泽的办公室。

　　齐泽的办公室没人，转头遇到了哭丧着脸的柯家怡。

　　柯家怡：“三哥，你怎么来了？”

　　戎三：“我找齐泽，他呢？”

　　“在监控室，我带你去吧。”柯家怡机械性地转身带路，皮鞋跟在地砖上敲出空洞的节奏。

　　“好。”戎三数着走廊第七块碎裂的防弹玻璃，上面映出柯家怡摇晃的背影，瘦削又疲惫。

　　吴骁还没有醒过来，柯家怡心情低落，一路上都没有跟戎三说话。戎三也没有心思闲聊，两人沉默的走到了监控室，这样从未有过的低气压让戎三觉得浑身不适。

　　监控室厚重的防爆门前，戎三嗅到混杂着枪油与血腥味的空气，喉结动了动。推开门刹那，十七块电子屏的蓝光如冰瀑倾泻而下。齐泽站在三维投影地图前，冷白光线沿着他下颌线流淌，将侧脸雕琢成石膏像。监察处干部们敲击键盘的手指突然凝滞，守卫军制服的金属扣在暗处泛起狼眼般的幽绿。

　　戎三是居禹市总部的人，他进去的时候大家并没有阻止。但是齐泽在看到他的时候，很震惊。

　　“你怎么来了？！你伤还没好全呢。”齐泽一边扶着他一边轻声问道。

　　“我在医院呆的无聊，所以想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戎三抬眼望去，十七块监控屏的蓝光在众人脸上投下冷硬的棱角，那些转动的瞳孔像子弹上膛般咔哒避开他的视线。
　　大家均是一副冷漠的样子，好像在说他一个病人能帮得上什么，只有监察处处长迎了上来。
　　“你应该在医院好好休息的！这要是伤口崩了线，刘处长非得找我算账不可。”处长客套的说道。

　　戎三：“处长，我没事的。对了，现在市里情况怎么样？”

　　“哎，我们已经启用了许多武器，但是城外的变异动物还是越来越多，根本打不完。不过幸好有第二道围墙拦着，目前它们还没能突破进来。”

　　戎三靠近监控屏幕，只见房间里大屏幕上显示的都是野兽猛击围墙的画面。它们如同疯了一般，即便撞得头破血流却还是不肯停止，仿佛非要把钢铁的围墙撞破不可。

　　钢铁的围墙本身就难以击破，再加上上万伏的高压，野兽触之即死。可是即便这样，围墙的部分区域还是出现了明显的凹陷。

　　这得多少野兽一波接一波的冲击才能形成这样的凹陷！戎三没想到几日时间，变异野兽居然增加了这么多。

　　“我记得之前是没有这么多野兽的，怎么忽然多了这么多？”戎三问道。

　　“病毒传染的速度太快，越来越的野兽被感染。它们大都来到了我们海璟市，而且，它们的繁殖速度和生长速度都加快了不少。”齐泽在一旁回道。

　　“这样下去，第二道围墙也挡不了太久。”戎三眉头紧蹙。

　　他刚说完，室内的人纷纷议论开来。

　　“他说的没错，我们要尽快想个撤退的办法。”
　　“怎么撤退？周围都是变异的野兽，撤退就是出去自投罗网。除非，上面来人接应！”
　　“呸！这件事情发生这么久了，上面来过一个人吗？！我看他们对我们根本就是不管不顾！！就是……”

　　“住嘴！！！”处长一声大吼，把大家吓了一跳，尤其是最后说话那人，直接僵在了原地。

　　处长面色僵冷，“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上面有说过不管我们吗？！他们自然是会有安排的，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现在，我们最主要的，就是想想该怎么稳住局面，就算没有上面的帮忙，我们该怎么护住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这才是我们该想的，该说的！”

　　处长再次强调：“我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从今往后，我不想再听到有类似的言论出现！”

　　处长站在房间中央，犹如一根顶梁柱，直直地、坚定地支撑着整个房间。他身体精壮，没有小肚腩，除了脸上有点小皱纹外，整个人显得十分年轻，但此刻，他的气场犹如上万岁的玉帝，威严十足。

　　众人噤若寒蝉、面面相觑。

　　戎三动了动身子，齐泽似乎知道他要做什么，立即拉住了他，朝他摇头。戎三却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无事，然后向前走出一步。

　　“虽然我不是海璟市的，但是现在同处一个地方，为了大家，也为了我自己的生命安全，我还是想提醒一下。靠上面接应不是最好的办法，我们必须自己想办法解决目前的困境，不能心存侥幸。”

　　众人皆奇怪的看着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上面不会来接应我们吗？！”其中一人问道。

　　“……我……”戎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忽然口吃起来，“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想说……我们要自力更生。”

　　处长的声音冷冷地，“戎副处长，我刚说的话你是没听到吗？！”

　　“对不起！对不起！”齐泽立即拉住戎三的手，一边替他道歉一边将他拉出了房间。

　　出了门口，齐泽冷眼看他，“你可真厉害，处长刚叫大家不要乱说话，你立马就开始乱说话，你是想故意气死他？！”

　　“我哪有乱说话，我只是……”只是好言提醒，他不希望大家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不希望大家仍然期待着上面会救他们。

　　没有自然人会救他们。

　　“只是什么？”齐泽凑近他，轻声问。

　　温柔的气息吹拂在他脸上，他的身子微微一颤，原本满是忧虑的眼神忽的变得温柔。戎三轻声说道：“只是想帮帮你们。”

　　“不用担心，海璟市不会有事的。”齐泽比戎三乐观许多。

　　戎三明白，他的这种乐观，是浮在虚幻表象上的乐观。他尚未窥见深渊，不知道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有多么黑暗。

　　戎三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内心的焦虑，恰好这时候，戎三的手机忽然响了。

　　打开一看，居然是市长师兄！

　　……

　　市长办公室。

　　戎三独自一人走了进去。房里只有市长师兄一人，他正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大大的屏幕，对面是一个实时的监控视频。跟监察处的不一样，对面的监控视频不是围墙处的监控，也不是居民楼的监控，更不是城市公共区域的监控，而是监察处监控室的监控。

　　戎三愣住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市长要监控监察处监控室里的情况。“师兄，你怎么在看这个？”

　　市长连头都没有回，而是指了指自己旁边的座位，让他坐下。

　　“我好不容易忽悠他们，让他们把总监控都挪到监察处，当然是要看这个了。”

　　“为什么？”戎三不明白。

　　市长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苦笑，“因为我的任务，就是看着他们。从我来海璟市的那一刻起，我的任务就是这个。”

　　“变异野兽呢？”

　　“那不是我考虑的事情，他们有能力解决，就解决。没有能力，……”

　　“就弃了，是吗？”戎三说话的声音是忍耐之下的激动，尾音带着一点颤抖。

　　“哈哈……”市长似乎对他说出这句话并不感觉到意外，“我就知道，老刘会忍不住告诉你。”

　　“他没有告诉我，我是猜的。”

　　“别傻了，如果他真不想你知道，你是不可能这么快知道的。”

　　“……”戎三沉默，须臾才道：“所以，连你都要放弃海璟市了吗？你忘了，十年前你在居禹市做得好好的，领导都要提拔你了，可是你却主动提出要来海璟市。这说明，你是喜欢这座城市的，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它被毁掉呢。”

　　“我当然不希望它被毁掉，但是，你也看到监控了，第二道围墙岌岌可危，我没有办法。”

　　“……怎么会这样，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突然吗？哼！”市长冷哼一声，“我一点都不觉得突然。”

　　戎三心中一慌，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早就知道会这样？为什么？”

　　“你还记得你之前在城外直播遇到的那个只剩半张脸的怪物吗？”

　　戎三点点头，“记得。”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已经那样了，却还没有死？”

　　“……”戎三这才注意到，如果是正常人，半张脸或者说是半个脑袋腐烂成那样，早就死了，可是他还活着，“你的意思是，他中的病毒，不仅仅是之前在人群中传染的那种，还有这次在野兽中传染的变异病毒？”

　　市长点点头，“海璟市外的那片大森林，藏着太多科研室、化工厂所创造的废水、废气，让你迷失在那里的那些白雾，就是废水、废气排放后的样子。长期在那样的环境里生存，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会变异。所以，现在这样的情况我一点都不觉得突然。”

　　“……为什么排放在这里？为什么不净化后再排放？”

　　“已经净化过，但是里面的物质哪是那么容易净化干净的。”市长喝了一口水，“至于为什么要排放在海璟市，这还用问吗？这里本来就是一个实验场，放点实验废料很正常。而且，城外的森林有了那些白雾，可以让人迷失方向，减少仿真人出逃到其他城市的数量。这是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站在自然人的角度上，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好办法。只是如今变异野兽肆虐，就连自然人的城市都受到威胁，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自食恶果。戎三的心情愈发觉得沉重。

　　须臾，市长再次开口，“我这次把你叫过来，一是想提醒你，你在监控室中说的那些话不可以再说第二遍，否则，我会把你关起来。二是想告诉你，如果，我是说如果，到最后真的要弃城，我会带着你和孟景岩偷偷离开。不要声张，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我们都不能活着出去。”

　　“……是，我知道了。可是……齐泽……”他不舍得丢下齐泽。

　　市长明白他的心意，“我知道，我尽量想办法。但是他是仿真人，即便我能带他出去，也不知道居禹市能不能够接受他。”

　　“谢谢师兄。”戎三的眼神有些恍惚，仿佛看见齐泽毒雾中倒下。

　　他不能让齐泽死在这座城里，他必须要带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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