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海风拂面

　　庄东红对那段失败的婚姻并没有讳莫如深，只不过大家都觉得离婚是不好的事，主动帮当事人避讳，但人类又有八卦的天性，很难忍住完全不去打听讨论，也就传得变了形。

　　她先和清偲解释了，为什么不允许自己的学生结婚：“我第一次带研究生，选了两个女生一个男生，论脑筋，论态度，论能力，都是两个女生更优秀，第二年一个女生说家里安排结婚，我当时还挺为她高兴的，结果……结婚怀孕生小孩，一天没耽搁，直接休学没再念了。

　　另一个女生是毕业之后结婚的，男方条件好，安排她进一个待遇高又轻松清闲的单位，她一开始不愿意，想留校教学，争着争着，也怀孕了，只能服软接受安排。

　　资质最不好的男生，反而是在专业上走得最远的人。

　　我不反对结婚，我只是不想再看到自己的学生，因为婚姻，因为怀孕，放弃已有的成绩，放弃未来的发展。至于我自己的婚姻嘛，你听了不要害怕，全当一个故事，毕竟你们的情况和我们不一样。”

　　清偲有些淡了听八卦的心思，莫名开始揪心：“那段婚姻，让老师很痛苦吗？”

　　庄东红想了想：“与其说痛苦，不如说是失望。我们年轻的时候，对象大多是经人介绍，然后以结婚为前提短暂相处，再步入婚姻，比封建制度似乎好些，但也没自由到哪去。

　　所以知识分子，尤其所谓的高级知识分子，常以自由恋爱来标榜自己。
　　我也一样，没有结婚的时候，其实就隐约看到对方的一些缺点，个人的家庭的，但自诩读过几本书，认为人无完人，认为婚姻就是要磨合，要包容，相信对方会为了自己改变，彼此了解优点缺点，总好过盲婚哑嫁，一概不知。

　　带着这种盲目的自信结了婚，婚后才发现，婚前看到的那些缺点，还只是冰山一角。

　　原本说好五年内不要孩子，事实是一年都没到，男方家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亲戚都能登门教育我两句。前夫旗帜鲜明地支持我，但从不将家里他都不知怎么称呼的亲戚拒之门外。

　　结婚两年而已，我自己的父母也开始着急，怀疑我的身体是不是有问题。前夫就劝我，反正总会要孩子，干脆要了吧，也免得长辈轮番上场。他又摆出医学知识，女性在更年期前，卵巢机能，生育水平是会逐年下降，但并不会有断崖式的衰退，但男性精子的质量，在三十岁后，会极速失活。

　　所以小孩健康与否，不在于产妇的年龄，而在于精子的质量，可以说高龄产妇的问题不大，要命的是高龄精子。
　　我也想生一个健康聪明的宝宝，仍然有自信平衡工作和怀孕周期，深思熟虑后，在第三年备孕生了小孩。

　　前夫的母亲是一个非常传统老派的女性，和我的育儿观念完全不一样，所以矛盾非常多，而我又不是会忍耐的个性，吵架成了家常便饭。
　　很感谢她也不是一个懂得忍耐退让的人，为了在吵架时占据上风，她主动交代了她儿子，在我怀孕生产的一年时间里，出轨同事，多次闝倡。

　　我都不需要去求证，没有任何一个母亲会给自己孩子编造这种谣言吧。

　　提出离婚的时候，他求饶忏悔，发誓不再犯错，一定痛改前非。他说医生的工作压力很大，家里有孕妇，不能抽烟喝酒，性是他唯一能放松解压的方式，夜班要么无趣到极致，要么忙碌到想死，医护之间互相排解，是不可避免的，是约定俗成的。

　　但我知道，他是为了把自己的罪责过错降到最小，把所有同事甚至整个行业都拉下水，男人出轨闝倡的概率很高，男人又占据着各行各业的主导地位，所以无论哪个行业，都会有他们内部很乱的传闻。

　　但不可否认，医生的工作压力的确很大，我们肩上的责任可以分散到各个节点，他们却很难松懈，不仅要对患者负责，还要受医院管理，自己又有学术任务，我理解这一部分，但不代表我能接受他的行为。

　　办完离婚，前夫的嘴脸就彻底变了，他承认和我结婚最主要的目的，是借我的肚子，生他的儿子，他认为自己的基因很优质，只有足够优秀的女性的卵子，才配孕育他的后代，家境优渥代表运气好，学历高代表智商高，性格不能太张扬，但又不能过分内向，长相要中等偏上，外貌太优越的，存在基因突变的风险。

　　太理智了，理智到他可悲，我也可悲，甚至孩子都像一个试验品，而非生命。所以说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是很中肯的评价，他们终其一生，几乎都在追求自由交/配权，优先繁衍权。

　　三年不算很长，但总会有男生因为不愿意等三年而提前暴露真面目。我的规矩并不是想阻止谁结婚，而是希望他们把结婚考察期放得再长一点，让一些问题矛盾主动浮现出来。

　　结了婚再离，很伤人，很伤感情，没有孩子还好，一旦有了孩子，很多性格强硬的女生都不得不屈服妥协。老师真的很喜欢你，也看好你，起码读研这几年，努力一点，争取多出成果，无论如何，不要闹出人命，知道吗？”

　　清偲沉浸在庄老师讲述的过去里：“怎么会有这种人啊，真是烂到家了，也算见识到生物多样性了，这种东西会遭报应吧，他现在一定过得很惨对不对？”

　　庄老师表示遗憾：“一路晋升，是副院长了呢。”
　　清偲咬牙切齿：“怎么这样嘛，性病艾滋总得得一个吧，恶人要有恶人磨才像话啊，因果报应呢？克星天敌呢？气死我了！”

　　庄红东觉得她一团孩子气，看待事情还很感性，听着她的牢骚，想开句玩笑换个话题，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生物多样性，克星天敌，闝倡很脏，所以容易得脏病，是吧？”

　　清偲几乎瞬间明白了老师的意思，放养在海岸滩涂上的海鸭，的确不吃红树林，但它们会吃林下的底栖动物，破坏生物多样性，海鸭排泄物造成的污染，又成了水虱泛滥的前提。

　　因为海鸭所产的鸭蛋质量高，成了沿海一些城市的特产，不仅国内销量高，还是大量出口的优质农产品，经济效益已成规模，海鸭养殖也从以前的小打小闹，发展到如今形成产业。这么多海鸭踩踏摄食排泄，滩涂被严重侵蚀，植物基茎受病虫害攻击的表面积也增加了。

　　海州的红树林自然保护区也有不少养殖场，他们必须尽快拿出具有说服力的数据，才能协同有关部门加强管控，建立预警机制，阻止生态恶化。

　　明确了下一阶段的方向，清偲终于能分分心谈恋爱，决定赶在阿南实习结束之前，去广州看他。

　　鉴于高中有过失败的闪现经历，清偲这次更加谨慎小心，没有告诉任何人，先把行李寄回家，再轻装简行出发，直接从广西坐动车过去。

　　因为不清楚阿南现在的科室大概多少人，也怕给人家添乱，她就没有冒险买吃的，怕少了尴尬多了浪费。阿南说要请大家吃糖，清偲提前在网上找了一家卖进口糖果的店铺，发货仓库就在广州，定了一百罐各种口味的水果糖，这款糖果不仅包装盒子漂亮，里面的水果硬糖也好看好吃。

　　二十盒一层放了一整箱，沉甸甸的，再重一点她就抱不动了。取上货打车去医院，想象着两人一会儿见面的场景，实在忍不住偷笑。

　　她原本有这么几个计划：
　　请门卫帮忙打电话，说有他的包裹。
　　坐在急诊室静静等待，直到他发现自己。
　　去急诊内科的几间诊室散糖果。
　　直接去宿舍蹲点。

　　可惜已经过了午休时间，无论哪一种好像或多或少都会影响到别人，医院单位性质特殊，还是不要制造意外比较好。她想去宿舍蹲点，不如就等他下班了。

　　所以最终决定，六点左右到达医院附近，等他忙完工作。阿南实习还有两天就结束了，没有再安排晚班。她来过附院一次，他们实习生下班去宿舍，是走急诊室这边的出口。

　　清偲到达医院东南门，走到不影响通行，视野也无遮挡的地方，把纸箱放下，东西有点沉，她下车没走多远就气喘吁吁了，差点把嘴巴里含的水果糖吐出来。

　　拿出手机给阿南发短信：
　　[今天几天下班？]
　　[按时下班！！！]

　　清偲忍俊不禁，一连发三个感叹号，看来按时下班属实难得呀。

　　[下班干什么去？你们实习快结束了，有活动吗？]
　　[明天有个座谈会。下班我要去吃饭，超饿。]

　　[看来今天真的不忙，郑医生居然秒回耶～]
　　[已下班，冲冲冲！]
　　[饿疯一个，晚上再聊吧～]
　　[吃饭没，今天出去吗？]

　　清偲故意没回他，想着等看到他的时候，再给他发消息约饭，就说：还没吃，帅哥要一起吗？

　　没成想阿南不是一个人脚步匆匆出来的，他一边往前走一边看着手机，身边跟着一个年轻女生，女生侧头同他讲话，清偲离得太远，听不见也看不清。

　　好不容易两个人走得稍微近了一点，清偲认出和阿南讲话的女生，竟是曾经和他同班的同学韩菱。

　　“咔嚓”一声，清偲咬碎口里的硬糖，几乎酸倒了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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