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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后悔
方远植的手指蜷起。
双爵之扰。
轻飘飘的四个字,是方氏家族的荣耀,却也是宣平侯府的灾难。一族双爵,一文一武,天恩浩荡,然而这便也注定一盛一衰。
自大楚开国,文臣一脉授爵的,只有他们家,是因当初先祖追随□□皇帝,又负责起草□□皇帝的登基诏书,功在社稷。
而至方霖祖父封国公,掌兵权,镇守边疆。两相对比,宣平侯自然便没那么重要了。朝中宰辅之才不多,但文臣学士一抓一大把,戍守边疆的将帅之才就显得尤其可贵了。
如此便是国公府盛,侯府衰。
但方远植又怎么能甘心?祖父、父亲至他才是名正言顺地承继先祖,而方远彬一脉,不过是靠着个女人的荫蔽,侯府的祠堂里供奉方氏先祖,他国公府的祠堂却给旁人供奉长明灯,何其荒谬!
方远植的沉默让季时淼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她轻叹一声道:“雁归病重,想必国公爷心里也是担忧。”
宣平侯冷笑:“倒行逆施,这是上天的惩戒。”
他作为堂伯父,这样说实在显得太过刻薄。他不欲在公主面前遮掩,便是纳了一张投名状。季时淼对此报以微笑,低头抿了口茶,扬起眉头笑道:“侯爷这茶不俗,只可惜现在的茶商鱼目之光,令此奇货少为人知。若一日更换茶商,想必定能闻名天下,千金难求。”
宣平侯站了起来,朝她弯腰一拜:“尽托付于公主寻此良商,侯府上下必感恩戴徳,鞠躬尽瘁。”
城西典当铺后院,芝兰玉树的男子负手而立,着青色束袖圆领袍,
他站在屋门前,面前阳光如流动的蜜汁,暖洋洋的,身后屋门里黑洞洞得像一张大嘴,等着吞没他的身影。
他身前跪了十二个同样穿青衣,绣麒麟纹的人,他们单膝跪地,脚边放着一张青鬼面具。
“属下拜见领主。”
他回过身,眉目如远山晴霁,面似清风过山岗。十二支卫卫领见他面容,俱有惊色,但青麟卫规矩森严,他们只缄默不语。
“自今日起由我接掌青麟卫,十二支卫从前任务不变,若无急奏,三月一报改为一月一报,七支留守京师三日一报。”
“是,属下遵命。”
支卫卫领散去,他回身进了屋子,跟在他身侧的人同样的装扮,摘下青鬼面具露出一张坚毅的脸:“主子,你不后悔吗?”
他轻轻一笑,反问他:“你随我入青麟卫,可后悔?”
秦安摇头,声声坚定:“属下的命都是主子的,永不后悔。”
“我的命是她的,永不后悔。”
临近午膳时,傅南笙来到公主的院子。
平乐正在院子里秋千架下荡秋千,秋风送爽,银杏广袤的树盖黄绿交杂,地上也落了一地灿黄。浓烈的秋色尽揉在这些残花秋叶里。
见着他和白枫走进来,她眼神都没给一个。原非上去给傅南笙请安:“驸马爷请止步。”
傅南笙盯了他一眼,白枫走上来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原非眼都不抬,低着身子朝驸马道:“公主这几日心情颇佳,身体也好了许多,恐见着驸马心绪不宁,影响修养。”
傅南笙看过去,少女在秋千上笑如银铃。她一向张扬,爱这样放肆的笑。傅南笙竟因此不敢上前。
原非仍保持着姿势堵在院门,丝毫没有要让步的意思。
傅南笙挥手,白枫翻了个白眼,将手里的画轴递出来。原非瞥了一眼,抬手接过来。
“你好好照顾她,我回去了。”
“驸马慢走。”
傅南笙又看去一眼,她一袭粉红的衣裙,如苍翠浓夏里一朵艳丽的芍药。
他们离去,原非这才回到公主身边。
“走了?”
“走了。”原非把画奉上,“驸马送了这幅画过来。”
季时卿瞥了一眼,颔首,身后婢女扶着绳子慢慢将秋千停下来。
画轴在桌面上绽开,画里屋檐飞鸟,几缕浓墨大片留白,仿佛冬季去而复返,未描画的雪景却已有了寒冷的味道。一片苍白中有一道朱砂色的倩影,轮廓的线条流畅,抹色随性,墨发红衣,头上一支珠簪点加了珠光粉。
傅南笙不愧是一幅画价值千金的才子,他的笔墨流畅,色彩相宜,留白足够的多却不显空荡,反而引起无限遐想。仿佛能将人带到那日的大雪里,能与那姑娘一起翩跹而舞。
右侧题了两句诗:雪霁梅香院深深,万丈红尘此中人。
季时卿盯着画看了很久。原非抬眼看到门外,婢子端着午膳不敢出声,他低声道:“公主,该用午膳了。”
公主依旧沉默,原非匆匆走出去,低声与候着的人说了几句,他转身回来就听公主问:“原非,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原非凑上前看了看,垂头:“奴才才疏学浅,不能解其意。”
季时卿低笑一声,偏过头来看他:“原非,怎么你也骗我呢。”
他撩开衣摆跪了下来,依旧垂着头:“奴才该死。”
季时卿垂眸看着他,弯腰将他扶了起来。
原非抬头看她,在她眼里看到了迷茫。他的心攥紧了疼。季时卿的眼有些红,转过身去看着画卷,低喃:“既是红尘中人怎么能不解红尘事。”
傅南笙坐在榻上自弈。白枫走进来关上门,朝他拱手一礼:“侯爷,方霖身染恶疾应该是真的,方府如今闭门谢客,探不到消息,但早上原非去了一趟,回来也是同样的口风。玉阳军的副帅也即将走马上任,是原甘州守将王传致。他出身九江王氏,曾是方老国公的门徒。”
傅南笙冷笑:“玉阳军还真是不肯接纳外人呐。拥兵自重…”他落下一枚白子,瞬间将局势扭转,“让白极盯紧些,伺机动手。”
“是。”白枫又说,“侯爷让问白极的事,属下已经问过。白极说人是会因头部外伤或精神受损而忘记一些事情。不过具体的他也说不清楚。”
“嗯。”傅南笙落下黑子,“这些日子我要先忙公主的事,京城的事暂时都先停下来。”
“是。”白枫微微蹙眉,犹豫了一下问,“侯爷,对平乐公主您……”
傅南笙轻笑一声问:“你想说什么。”
白枫跪了下来:“属下失礼。”
驸马摩挲着手里的黑玉棋子,漫不经心地说:“公主的事,你不要管。”他声音冷了下来问:“刺客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白格在盛京查出了些眉目,说是逃回盛京的刺客偷偷进了邕王府。”
傅南笙将手里的棋子扔回罐子,目光阴沉:“邕王手里最好用的两部尚书,让白格找机会除了吧。”
伤小九至此,他绝不会放过。
“是,属下即刻修书盛京。”
门外仆下高呼:“公主玉安。”
门被推开,主仆俩收敛神色。傅南笙极是欣喜,下榻迎上去。
季时卿一进门就见他走过来,脸上都是喜色。
“怎么自己跑过来?累不累?”他说着边要牵她的手,被她躲了过去。傅南笙手指一搓,抬头看向她的背影又重新笑起来:“瞧你脸色是好了许多。太医听每日回禀,总是不如见你一面安心。 ”
季时卿站在榻前晃神两秒,这才转身坐下来,朝白枫吩咐:“出去。”
白枫看了一眼自己主子,这才出了门,关上门守在门口。
傅南笙朝她走过来,季时卿从袖口掏出一份文书放在桌上。他的目光落在面上,“和离书”三个字如辣椒一样刺眼。
他停住脚步甚至不敢上前,慢吞吞地将目光从文书上移到季时卿脸上。她的脸色很平静,看着自己的眼神没有一分欢喜。
此时此刻他如此怀念那个看着他眼里藏满星辰的少女。
他走过来坐下,垂首看着和离书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嘉临关时我便说过,回京后给你和离书,还你自由。”她也垂首盯着和离书,说得很快。
“你若不想见我,我可以不出雪院,不去打扰你。但我不要和离。”
季时卿放在膝上的手指一颤。
“你不记得了,我不怪你。可你要知道,我们成婚之后是两情相悦。”傅南笙抬起头,温柔多情地看过来,声声细语入怀。季时卿眼睛一酸,她还是低着头,只盯着和离书。
傅南笙感受到了悲伤。不同于母亲去世时的悲痛,也不同于曾经受尽欺辱时的痛恨,此时只是悲伤,是尚有余力挽回,却感觉空有一身蛮力无处施展,答案就放在眼前,仍旧不知道这场科举要怎样才能做状元郎。
“先前在侯府,我画你的那幅画,你还喜欢吗?”
她好像走神了,顿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惊讶地问:“那幅画是我?”
他的神色如此温柔:“是你,红尘倩影,心中朱砂,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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