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明月染尘埃

　　惊蛰驾着马车，在城里绕了几圈，好不容易摆脱了探子的尾随，才转到了大将军府门口，停下马车。
　　秋水下了马车，转身回看着车里撩起帘子的谢明朗，问：“你要进去喝个茶么？”
　　谢明朗说：“我还有事要忙，就不坐了。你赶紧进去吧。”
　　秋水想了下说：“既然你要去西北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作为朋友，得给你践行一番才是。你哪天有时间？我请你吃饭呀。”
　　谢明朗勾起嘴角说：“好。要不三日后，还在风花雪月阁吧，我请你吃晚饭。”
　　秋水说：“说了我请你就是我请你，也算感谢你这两日这么帮我。三日后傍晚，我在风花雪月阁等你。”
　　谢明朗说：“好，我一定到。你进去吧。”
　　秋水说：“好，我进去了，你先回吧。”
　　秋水摆摆手，才转身进了将军府。
　　谢明朗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内，才放下帘子，对惊蛰说：“走吧。”
　　惊蛰才驾着马车朝宫门方向去了。

　　秋水回了将军府，就跟一滴水落进了油锅似的，整个将军府立刻就炸开了。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活计，凑过来在大厅门外勾着头看热闹。
　　大厅里，容夫人拉着秋水左看看右看看，一会儿又拿帕子擦着眼泪说：“瘦了，还黑了。这该是吃了多少苦啊？”
　　秋水打趣说：“母亲，我这才回来你就哭成这样，是觉得我不该回么？”
　　容夫人一拍她手臂说：“你还好意思说。你个小没良心的，不就吵个架，竟然一句话不说就离家出走，还一走就是两年。谁给你的胆子啊？敢变卖我给你买的东西。你没钱了你不知道回来？也不知道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有没有在外面受欺负……”
　　容夫人说着，又要哭了起来。
　　秋水赶紧拍着她的肩膀，安慰说：“好了，我都回来了，母亲就不要伤心了。我这不是完好无缺活蹦乱跳的么？再说了，谁敢欺负我啊，向来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
　　容夫人问：“你这两年到底去了哪里了？难道真的跟传言中一样，是与那个书生私奔了？”
　　秋水张口正欲解释，就听见门口小满的声音。
　　“姑娘，你可算回来了，呜……”小满含着眼泪，扶着门框，看着姑娘全须全尾的站在大厅里与夫人说着话，一时觉得仿佛是在做梦。
　　秋水转身，看见门口的小满，张开手臂说：“姑娘我回来了，还不过来给我抱抱。”
　　小满听了这话，又哭又笑的，奔跑着投进了她的怀抱。
　　“呜……姑娘是真的回来了么？不是我的幻觉么？呜……姑娘，你为什么丢下小满啊，说好要走一起走的，你说过到哪里都要带着我的。你说话不算数，竟然丢下我自己走！我以后再也不相信你了，呜……”小满一边抹眼泪一边控诉着秋水。
　　秋水摸着她的后脑勺说：“是我对不起你，没能带你一起走，我以后不会再丢下你了，小满就原谅我吧。”

　　等小满哭累了才放开她，抹抹眼泪说：“姑娘不是说，和晏相公一起走的么？他人呢？没跟你一起回来么？”
　　说起这茬，秋水就感到头痛，个中曲折，该怎么解释呢？
　　容夫人也说：“是啊，我如今也看开了。你要喜欢便喜欢吧，我也不拦着你了。只盼你们过得好就好。”
　　“咳，”秋水假咳一声，心虚的说，“这个事情吧，有点复杂，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我以后再慢慢跟你们细说。先让我去看看父亲吧。”
　　容夫人也反应过来，一抹眼泪说：“也是，你先去卧室看看你父亲吧。他要知道你回来了，肯定高兴。”

　　大将军躺在床上，面色蜡黄，两鬓泛白。
　　秋水坐在床边榻上，轻声说：“父亲，我回来了。你好些了吗？”
　　大将军听到她的声音，才睁开眼，撑起上半身，仔细看了看她，突然抽出手边的枕头就朝着她扔了过去，一边咳嗽着一边说：“还知道回来？翅膀硬了，敢离家出走了，是看我打不动你了么？”
　　容夫人看他又要来气，忙拉开秋水，自己上前坐在床边说：“女儿听说你病了，特地赶回来的。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么？都躺床上动不了，还改不了这臭脾气！”
　　大将军说：“谁说我动不了？等过几日我能下地了，一定让她知道擅自离家出走的后果！”
　　容夫人说：“行行行，你厉害，你先把药喝了吧。”
　　秋水捡起地上的枕头，递给了容夫人，就立刻跳开躲得远远的。

　　容夫人接过枕头，塞在大将军身后，就扶着他坐了起来靠在身后床栏杆上，又拿起侍女白露手中托盘里的一碗药水，打算喂给他喝。
　　大将军看着面前的药碗，又转头看着白露端着的托盘，上面还有几碗药水。
　　他皱眉嫌弃地说：“整日的喝药，我又没大事，喝那么多药做什么？”
　　容夫人说：“各种药又不一样，有的是愈合伤口的，有的是降温去热的，有的是益气补血的……要分开喝，才有效。你赶紧听话喝了啊。”
　　容夫人好不容易哄着他，灌下了几碗药汤，才扶着他又重新躺下。

　　秋水躲在柱子后面，拉着垂下的帘子问：“父亲严重么？大夫怎么说？”
　　容夫人叹了口气说：“命是保下来了，就是要仔细养着，等慢慢康复。但也毕竟比不了从前了。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老早就劝他，让他留在京都坐镇后方，他不听，非得去前线，什么事都自己亲力亲为，不把身体当回事。这下好了吧？躺在床上动不了才算消停。”
　　容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拿帕子抹眼泪。
　　上官毅说：“我这不是没大事么，养养就好了，夫人就不要伤心了。”
　　秋水也劝说着：“是啊，母亲就不要伤心了。你要是病倒了，谁来照顾父亲呀？母亲越发要保重身体才是。”
　　容夫人说：“我就盼着一家人平平安安，和和美美的。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多事。”
　　秋水看她伤心，上前拉着母亲手臂说：“以前是我不懂事，尽让你们操心了。我以后一定安安分分，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陪你们，好吧？”
　　容夫人听了这话，才转哭为笑，也拉着她的手说：“这可是你说的。”

　　吃完晚饭，秋水洗漱完正准备睡觉。容夫人就端着一碗甜汤进来了。
　　秋水坐在桌边，接过甜汤喝了一口，问：“父亲睡下了么？”
　　容夫人说：“我看着他喝了药睡下了，才过来看看你。”
　　秋水说：“母亲不用担心，我不会走的。你以后日日都能看到我，看到你厌烦为止。”
　　容夫人笑了一下说：“还是这么油嘴滑舌的。说正经的，你和那个书生是怎么回事？你还没跟我交代呢？母亲也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人。以前拦着你，是想给你找个品性家世更好的良人。但是现在母亲知道了，儿女感情，最是不由人定。我女儿喜欢的人，想来人品也不至于差。你改天把他带来府上吃个饭吧。要成亲还是要三媒六聘宴请宾客的，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算怎么回事？”
　　秋水讪讪的说：“亲或是要定的，但不是跟晏良。”
　　“不是他？那是谁？”容夫人睁大眼睛问，继而又抚着心口不可置信的说，“你千万别告诉我还有第三个人……”
　　秋水忙放下碗，解释说：“不是，不是你想到那样，就……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容夫人重复着，停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吃惊的说，“等下，太子殿下？”

　　容夫人拉着她的手臂问：“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当初不是你死活不肯进宫，才与那书生私奔的么？”
　　秋水又拿起碗喝了口甜汤，才慢慢说：“我当初确实是为了逃婚才跟他走的，我也以为，我们肯定会在一起的。但是当时，我一个人初到陌生的地方，不知道当下该怎么办，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一直感到很迷茫，所以婚事也一直拖着。后来……后来，他大概喜欢上别人了，如今也快要成亲了吧。这样也好，我不能一直这么拖着他。”
　　“所以你就回来了？”容夫人蹭的站起来，气得一撸袖子说，“他当初把你骗走，转头又喜欢上了别人？还要跟别人成婚？当我们将军府是好欺负的么？他人在哪儿？不教训他我咽不下这口气！”
　　秋水赶紧把她拉回来坐下说：“母亲，母亲！不是你想的那样。”
　　容夫人生气的说：“事到如今，你还想着维护他？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他都抛弃你了你还为他说话？”
　　秋水赶紧发誓说：“我真的没有为他说话，我说的句句属实。我们既然没有成婚，又各有所爱，那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好了嘛，干什么要打打杀杀的。”
　　容夫人疑惑问：“什么各有所爱？”
　　秋水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赶紧否认说：“你听错了，我说的是各不相干。哎呀，不要纠结这些事情了，反正都过去了。今天太晚了，母亲就早点休息吧。”

　　容夫人被她推着眼看着就要到门口了，她回身一把拉住秋水的手问：“最后一个问题，你确定要定亲？跟太子？你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秋水摊手说：“这个事情，其实是太子提出来的，我还在考虑呢。他不是要去西北了么，他担心二皇子党拿我的婚事搞事情，就决定先定亲。我也可以以此为借口，免得被有心之人利用。也算是互利互惠吧。”
　　容夫人听了这话，生气的说：“你们怎能把婚姻之事当儿戏？我不同意！”
　　秋水皱眉说：“我的母亲大人哪，我就是想消停会儿不成么？况且我们又不是真成婚，他去西北少说也得几年，我先用这个借口拖着呗。大不了到时候再退亲么。”
　　容夫人说：“你以为皇家的婚事是你想退就能轻易退得了的么？我的傻女儿，你别是被太子给骗了！”
　　秋水说：“哎呀，母亲，你就别想太多了。人家太子骗我干什么呀？您赶紧去休息吧，我要睡了。”
　　秋水把容夫人推出门外，立刻把门一关。
　　容夫人站在门外，拍着门说：“你别傻傻的被他牵着鼻子走！你以为太子跟他看起来的一样温良无害么？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无欲无求么？你就是太天真了，才容易被人利用。”
　　看房间里没人回话，容夫人说：“你喝完汤，碗还没给我呢。”
　　一会儿秋水打开门，把汤碗递出来说：“母亲晚安，母亲再见。”
　　说完她又立刻把房门关上了。
　　“诶，”容夫人拿着汤碗，叹气说，“这孩子，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等容夫人走远了，秋水才躺回床上感叹，可算清净了。

　　次日一早，小满进来，趴床边摇醒秋水说：“姑娘，该起了。夫人说今日带你去西市买东西。你赶紧起来吧。”
　　秋水眯着眼睛才被她扶起来，又倒下去继续睡，嘴里嘟哝着说：“我不去，我还要睡。”
　　小满没法，只得去报夫人。

　　等到快晌午了，秋水才爬起来，洗漱完，就坐在梳妆台前，拿起木梳，梳着披散的头发。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迷蒙之间，感觉好不真实。
　　房间还是旧时的房间，一切场景布置都还是老样子。
　　仿佛时间从没有溜走过，自己还在无忧无虑的昨日。
　　但镜子里的自己，分明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了。

　　小满拿着一堆东西进来，放在桌上，看她起来了便说：“姑娘，夫人今日去给你买了好多东西。早上叫你起来一起去，你非得睡懒觉。夫人只能自己去挑了。你也过来看看么。”
　　秋水转头看了一眼，桌上一堆的衣服鞋子饰品脂粉香膏什么的。她眨了眨眼，又转过头继续看着镜子，自顾自梳着头发。
　　小满走过来说：“姑娘，你是还没睡醒么？怎么不大提的起兴致的样子？”
　　秋水打着哈欠说：“你姑娘我已经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了。”
　　小满说：“姑娘出去一趟，怎么变得越发无欲无求了？要不咱去酒楼听说书，或者去南市逛逛小吃街？”
　　秋水拿起发带，在脑后随便绑了个发髻，说：“你去玩吧，我懒得动。”

　　小满站在她身后，接过发带一边帮她绑着头发一边问：“姑娘，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出门玩么？今日是怎么了？你是不是怕市井那些流言蜚语所以才不出门呀？”
　　秋水不屑的说：“我怕他们？爱说随他们说去，我才懒得理。”
　　小满说：“你昨日回府，大家可都看见了，今天肯定全京都都知道这事了。你总不能老呆在府里不出门吧？”
　　秋水说：“谁说我不出门了。你去南市风花雪月阁，给我预订个厢房，后天晚上的，我要请客吃饭。”
　　小满惊讶的问：“姑娘才回来，要请谁呀？不会是那个晏相公吧？”
　　秋水说：“我请他做什么？唉，你别管了，赶紧去吧。”
　　“行吧。”小满说着，就起身出了房间，去酒楼预订厢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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