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方知有

　　方知有一愣，“怎么会这么想？”

　　“为什么要在你生日时说这种话？”彩虹不解地问，“你不喜欢听不是吗？”

　　方知有终于明白过来，这个大男孩是在为自己不平，心中顿时涌上无限感动。

　　“Rainbow.”他深深望着近在咫尺的人，“谢谢。”

　　彩虹却仍皱着眉，“……你如果不喜欢，为什么不跟她说？我不是要你出柜，只是你如果不喜欢被催婚，可以直接告诉你妈妈，要她不要再催你了，不是吗？”

　　就像他曾经对外公外婆做的那样，即算知道外公外婆会失望，也要把最真实的想法表达出来。

　　他不理解为什么方知有总是在委屈自己，也不肯正面回应来自父母的压力。

　　尤其这件事还发生在他生日这天。

　　方妈妈是好人，但这并不妨碍她用错误的方式表达关心，继而毁了彩虹原本的好心情。

　　生活已经够苦闷了，旅行没去成，生日浪漫也被打断，种种不快都在刺激着彩虹脆弱的神经。

　　看着恋人沉下去的脸色，方知有不得不换上认真的表情，解释道：“有些事，并不是争论就能解决的，Rainbow。我是不喜欢听，可既然我没办法满足他们的愿望，偶尔听一听唠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吗。”

　　彩虹紧抿嘴唇，瞪着方知有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一时之间不知是在气方妈妈的施压，还是在气方知有的平淡。

　　这让他想起从前方知有的种种让步，这个人总是这样，明明不喜欢，却又不说出来，包容着所有不愉快。彩虹为这件事跟他吵过许多次，最后的结果却往往都是不了了之。

　　此时类似的说辞再次激起他的愤怒，他甚至联想到了自己身上同样的忍耐，仿佛都是受了方知有的影响一般……

　　彩虹努力咽了下喉头，压着火气道：“我不想在你生日这天跟你吵架，但我现在情绪很不好，别跟我说话了，让我静一静。”

　　他翻过身背对方知有，那点绮思旖念荡然无存，只剩满腹怨怼。

　　方知有无奈地看着他的背影，试图沟通：“Rainbow, 如果你是替我不高兴，我其实真的没关系——”

　　“我说了别跟我说话！”彩虹突然拔高音量吼道，“我受够了方知有，你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显得我像一个小丑！”

　　他翻身下床冲进了浴室，关上门坐在了马桶盖上。

　　无论是工作还是家庭，方知有仿佛都不需要他的任何帮助，让他痛苦的工作在方知有那却能游刃有余的处理，让他不满的家庭压力在方知有那同样是可以隐忍承受的小事一般——

　　从不抱怨的态度，让彩虹感到一种深深的挫败，是不是他在乎的事情在方知有那都仿佛是无足轻重的……

　　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这样想，还是方知有真的只是擅于忍耐。

　　他想不通，只能痛苦地闭上了眼。

　　彩虹忽然爆发的情绪，让方知有错愕了几秒，回过神后立刻跟下了床，快步走到浴室门前敲了敲，“Rainbow，出来好吗，我们好好聊一聊。”

　　“走开！”愤怒的吼声从浴室里传来，“Leave me alone！”

　　方知有举起的手僵了僵，“对不起，Rainbow，我——”

　　彩虹无助的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空荡，“Go away!”

　　门外静了几秒，他听到方知有走开了。

　　彩虹抱着自己的脑袋，用力揪住头发，蜷曲的手指都在诉说着此刻的绝望。

　　我讨厌这个样子的自己……明明想要给你一个浪漫的生日，却又亲手毁了它……

　　可我更讨厌永远冷静的你，方知有……

　　永远是他在出错，永远是他在求助，起初他享受着来自方知有的照顾，方知有能与他共情，能提供安慰甚至实质性的帮助，这些都曾经让他疯狂心动。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开始变了。

　　也许是朝夕相对磨灭了新鲜感，也许是痛苦的工作激发了他的叛逆，他不再满足于那些寻常日子里的温情。

　　他不想总在出了问题后被方知有安慰‘可以一起解决’。

　　他想被肯定，想被认可，想得到方知有的一句“你没错”然后陪他一起甩掉沉重的枷锁去过那种不确定未来的冒险生活，而不是困在无能为力的柴米油盐里，每天看到的都是被方知有反衬得更加明显的自己的幼稚和不懂事。

　　日复一日，他几乎快要失去所有自信。

　　十二点钟声响起，方知有的生日过去了，浪漫半途而废，只余一地鸡毛。

　　彩虹从浴室出来已是半夜。

　　他下床时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裤衩，拿浴巾凑合裹了几个小时，到底抵不过夏夜的丝丝凉意，空调的凉风还顺着门缝往里窜，在连打了几个喷嚏后，他认命地开了门。

　　方知有没有睡，仰靠在沙发上，眼镜摘了，失焦地望着天花板。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沙哑地喊了一声“Rainbow”。

　　彩虹并非不爱他，尤其看到此时形容憔悴的方老师，他心里某处柔软的部分颤了颤，险些红了眼睛。

　　他难过地想，这是方知有的生日，他却要承受自己的怒火。

　　这个认知让彩虹更加心酸与痛苦，仿佛再次应验了自己的任性，挫伤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自尊。

　　他已经很努力地朝他靠近了，却还是感到无形的隔阂将他们划成两个世界。

　　彩虹忽然就迈不动脚步，站在原地，缓缓仰起头，用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沙发传来摩挲的声音，而后脚步声走近，他感到熟悉的气息慢慢靠近，最后定在咫尺的距离。

　　“……我不是故意的。”彩虹哽咽着，维持着单手横放在眼上的姿势，仿佛没有自信面对此刻的方知有，“我只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方知有终于敢伸出手把他揽入怀中，按着他的脑袋，让他埋进自己的肩窝里。

　　他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浸湿了单薄的棉质衣物，男孩颤抖的身体揪紧了他的心。他知道彩虹的爆发并不是一时的不快，短短数月，这个男孩已经承受了太多固有认知以外的压力与痛苦，他不能要求彩虹像自己一样去理解和接受自己已经习以为常的规则，正如他不能要求自己的父母去接受两个男生相爱这件事一样。

　　他不怪彩虹用争吵结束了自己的生日，他只心疼他的大男孩在异国他乡并没有像他承诺过的那样过得很好。

　　这个曾经阳光开朗的混血男孩变得脆弱敏感，焦虑不安，他有太多的不理解，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对不起。”方知有说，“我没有照顾好你。”

　　彩虹沉默地摇头，更用力地抱紧了这个他曾经费尽全力去追求的人，仿佛只要一松手，他就会失去拥有他的勇气。

　　最后彩虹还是把准备的礼物给了方知有，原本他是打算用更浪漫的方式给对方的，可惜中途出了意外的插曲……

　　那是一杯晶莹剔透的玉坠，蜷曲环绕的样式，配了一根简单的绳子。

　　彩虹替他带上，问他：“你知道这是什么图腾吗？”

　　方知有点头：“你跟我说过，这是koru，毛利语银蕨的意思。”

　　彩虹的目光里飘得很远，轻声说：“毛利人相信银蕨可以为他们指引回家的路。银蕨的叶子盘旋不绝，所以koru没有开始，没有结束，无穷无尽，是新的开始，也是最终的归宿。”

　　他曾经也希望，方知有会是他的koru……

　　方知有眼含深意，低声道：“谢谢，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彩虹看着他的眼睛，终于忍不住问出那句话：“方知有，你愿意陪我去新西兰生活吗？”

　　回到熟悉的国家，也许他不会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也不会有那么多关于签证、房子、甚至未来的顾虑。

　　他们可以去旅游，去冒险，不用再因为担心签证被取消而被迫忍耐痛苦的工作。那里的年轻人不会在乎稳定的工作，埋头干活一段时间然后出去挥霍，那才是彩虹曾经习以为常的生活，一种与方知有截然相反的生活。

　　他小心翼翼等着方知有的回答，尽管内心并不抱什么希望。

　　方知有只是沉默地望着他，很久都说不出话来。

　　也许是男孩头一份工作的体验不好，才让他觉得这样的生活十分痛苦；又或许是他骨子里本就不愿安定，所以才会这么快就起了放弃的念头。

　　方知有知道目前的生活对彩虹是不公平的，但他找不到第二条可以走的路。

　　“Rainbow.”他最终哑声道，“可以给我一点时间考虑一下吗？”

　　彩虹知道这不会是一个容易的决定，尤其对于方知有而言，但他不能要求更多，只能失望地说：“好。”

　　此后，彩虹陷入了一种低迷的情绪，午休时同事凑在一起聊天，他也没有兴趣参与，只是安静坐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们吐槽各自的case。

　　“雅思过不了线，再让我润色文书也没用啊。”

　　“你那个还好，我这个才搞笑，小语种国家，结果连语言都不会，还想直接申请硕士，最后只能从预科读起。”

　　“说到语言，Elmer之前接的那个申请人其实很牛，只可惜资金不够。”

　　Elmer颇为惋惜地说：“是啊，那个学生很厉害，德语都是自学的，成绩也很好，申请奖学金都没问题，但是家庭条件一般，资金流水过不了关，最后只能放弃。不过好在他同时申请了公派留学，选上了，前几天还给我发信息，谢谢我之前的帮助。”

　　同事纷纷点头，感慨要是自己的申请人也都这么优秀就好了，能省很多事。

　　“说起来。”Elmer突然想到了什么，“还是你的校友呢，Rainbow。”

　　彩虹突然被点名，抬起头来，“啊？”

　　“也是M大的，叫陆山。”

　　彩虹顿时一脸震惊，“什么？”

　　得知自己曾经的申请人是同事的朋友，Elmer也颇感意外，“你不知道他要出国吗？”

　　“我——”彩虹诚实地摇了摇头，他和陆山本来也不算太熟，自从马特回国后，他就几乎没再联系过陆山，只是没想到再听到对方的消息竟然是以这种方式。

　　去德国……

　　是为了马特吗……

　　彩虹掏出手机，给陆山发去一条短信，“你要去德国留学了？”

　　陆山的信息倒是回得很快，“嗯，刚拿到的录取通知书，下个月就要走了，有空一起吃个饭吧。”

　　彩虹有一肚子的疑问想要问他，于是干脆约了今天下班后。

　　陆山目前还没离校，彩虹过去时，他正在宿舍楼下的快递点寄行李。

　　彩虹看着那堆半人高的纸箱，愣了愣，突然意识到陆山这学期大学毕业了。

　　“抱歉，我忙忘了。”彩虹歉意道，“毕业快乐。我应该过来跟你合影的。”

　　陆山点了下头，“没关系，我跟方师兄照过了，都一样的。”

　　彩虹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

　　“我早看出来了，不过你放心，我谁都没说。”

　　看不出这个粗糙的熊攻原来一直这么心思细腻，彩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嗯”了一声。

　　快递小哥称好重量，陆山付过钱，把陪伴了四年的日常用品连同美好记忆一道，打包启程。

　　彩虹跟着他来到熟悉的小食堂，陆山用饭卡里最后的余额买了饭。

　　已是六月末，各学院陆续放假，学校里少了很多人，平时拥挤的食堂也冷清了很多。

　　“谢谢。”彩虹接过陆山再次买来的冰饮，忍不住又打量了一眼对方来。

　　几个月不见，曾经傻不愣登的熊攻褪去了从前的憨劲儿，依旧土，但不论是眼神还是气场，都多了一分沉重，看得出被马特走了这件事打击得不轻。

　　真是造孽，彩虹心里再次冒出这句熟悉的感慨。

　　他吃了几口饭，问陆山：“怎么这么突然决定要出国？我记得你之前都谈好工作了。”

　　他记得马特曾经提过，陆山大三实习的那家公司很满意他的能力，早就给了一份薪水丰厚的offer。

　　陆山垂下眼眸，“其实不突然，他跟我说要回国时，我就已经做好去找他的准备了。”

　　那岂不是去年的事了……

　　距离马特单方面分手已经快半年了，陆山默默忍受着被丢下的痛苦，一边准备毕业的事一边筹划出国，自费缺少资金，就去申请公派……这些说来简单，其实却是一个十分折磨人的过程。

　　彩虹愕然望着对面的人。

　　他确实没有想到陆山会为喜欢的人做到这种地步，像一个一腔孤勇的战士，披荆斩棘只为再见心爱之人一面。

　　“……你真的很喜欢他。”彩虹说。

　　直到此时，陆山才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嗯，是的。”

　　他举起手中的饮料杯，笑道：“祝我顺利吧，Rainbow，如果我能再见到他，一定不会再松开手。”

　　彩虹望着他，脑海里涌上许多从前的片段。

　　陆山就像一个见证过自己那段美好校园生活的路人甲，戏份不多，却又出现在了很多重要的场景。

　　而今，这个路人甲也要杀青离开，奔赴他的人生。

　　彩虹鼻头发酸，透过他仿佛看到了曾经那个不顾一切追求爱情的自己，心中无限动容。

　　“嗯，我祝你顺利，陆山。”

《国色无双》
古早宫廷狗血八点档小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