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从天降‖

　　翌日我起得还算早，刚吃了碗粥，下人便来通传：“玉妃娘娘来了。”

　　我稍感意外：“请她进来吧。”

　　玉妃款款走到我跟前：“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她容色清丽，穿了一身绣有百合花的白粉相间的宫装，还戴了一条珍珠项链，衬得格外娇美动人。

　　我大饱眼福，微微笑道：“快起来吧，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玉妃道：“臣妾一直有空，只是皇后娘娘喜静，臣妾不敢冒昧打扰罢了。”

　　我抬了抬手：“坐下说话吧。”玉妃便坐了。

　　妍儿奉上茶点，玉妃却似乎没什么胃口，低低道：“前日之事，臣妾略有耳闻，但臣妾只是个公主生母，自觉没资格插手，便只能在钟粹宫里等消息。直到听说祈雨仪式一结束，皇上便单人单骑地赶回宫，从慈宁宫里带走了皇后娘娘，臣妾才放下心来。有皇上在，皇后娘娘自然不会有事。”

　　有萧知责等人一路紧跟，周赴怎可能独自一人赶过来。

　　我不禁反省自己，怎么直到此刻我才在玉妃的提醒下想起，忘了问周赴前日为何来得正是时候了。

　　“你能有这份心就够了。”

　　我哪能指望她帮我什么忙。

　　玉妃抬袖半掩面：“皇后娘娘有皇上倚仗，便是讨不了太后欢心也不打紧，可臣妾在这宫里孤苦无依，若换做是臣妾惹恼了太后，今后如何还能有好日子过。”

　　我和缓道：“本宫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你何必这般，况且你容颜绝色，得皇上疼惜，又有公主在旁，来日若再添个皇子，便是儿女双全，尽可享福了。忧虑伤身，还是放宽胸怀，多想想开心的事吧。”

　　玉妃欲言又止，带着哀愁的目光在我身上流连辗转。

　　我挺直腰背：“有话不妨直言。”

　　玉妃吞吞吐吐道：“臣妾…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我顿时怔住，心里一时之间竟有百般滋味。我本该为她高兴，也为周赴高兴，可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我绝非是善妒之人，当初听说苏挽心有孕，我是真的满怀欣喜，还特地跑去奉先殿烧香拜佛，感谢神灵，感谢祖先，感谢苏挽心为皇室开枝散叶。我由衷地希望周赴再接再厉，使得皇嗣兴盛，后继有人。

　　可今时今日却不同了，我再也回不到彼时的心境，我看了看玉妃的肚子，明知看不出什么，却还是忍不住地看。

　　玉妃轻声唤道：“娘娘…”

　　我陡然回神，目光落在她白皙胜雪的脸庞上，又不禁微微失神。她真的很美，浓妆时千娇百媚，淡妆是出水芙蓉。宫里宫外那么多美人，竟连个能望其项背的都没有。

　　姜禾适时给我和玉妃分别换上一杯新茶，我趁机捋清思绪，笑对玉妃道：“这样大的喜事，告诉皇上没有？”

　　玉妃低低道：“还没。”

　　我打趣道：“原来你此番过来，给本宫请安倒是捎带之事，重要的是让本宫沾你的福，将此喜讯转告于皇上。到时皇上重赏，必定也有本宫的一份。”

　　玉妃慌忙道：“臣妾绝没有轻慢皇后娘娘之意，娘娘这么说，可真是折煞臣妾了。”

　　我笑了一声：“想是你孕中娇弱，连几句取乐之言也当真话听，本宫收回便是。”

　　玉妃迟疑片刻，道：“娘娘近日似是诸事不顺，臣妾却偏偏行了运道，臣妾不免心生惶恐，还望娘娘莫要信了此消彼长之说。”

　　她是怕我迷信歪门邪说，还是怕我嫉恨，不许她生下这个孩子？

　　我心里叹了口气，相识多年仍难有信任。

　　我道：“本宫只盼你给皇上再添一子，你好生保养身子吧，莫要胡思乱想了。”

　　玉妃仍用试探的眼神将我看个不住：“有娘娘这句话，臣妾便放心了。”

　　你真放心才好。

　　我疲倦道：“本宫要歇一歇了，你有孕在身更不宜劳累，给本宫请安之礼便免了吧。本宫虽有心时时照看你，但奈何一身伤病未愈，心有余而力不足。好在你也不是头一回怀胎生子了，想来一应之事都有分寸，本宫也可少些担心了。本宫虽不能多去陪你，但皇上那里，本宫定会转达，劝皇上多去看你，你尽管安心养胎就是。”

　　玉妃立刻满怀感激道：“臣妾谢过皇后娘娘，”盈盈起身，微一弯腰，“娘娘好生歇息，臣妾告退。”

　　看来她确实只想要周赴去看她，而不要我去看她。

　　谁知她刚迈出一步，却又回过头来：“娘娘…”

　　我淡淡道：“还有何事？”

　　玉妃有些难为情道：“臣妾听闻娘娘在…伤了双膝，还…起了烧，不知现下好些没有？”

　　“好多了，本宫已无大碍，你方才也说了，本宫有皇上倚仗，不会有什么事，放心去吧。”

　　虽然她临到要走之时才想起来关心我，可我毫不在意。这“放心”二字来来回回说了多次，也不知她有什么可不放心的，我才是众矢之的，且放心不是说放心就能放心的，还得看人怎么去做。

　　玉妃抿了抿唇：“臣妾自生下公主反应便迟钝许多，记性也不好，而今再有身孕，这脑子便更不灵光了似的，特来给娘娘请安，竟把最重要之事忘了，臣妾真是无地自容。”

　　我彰显大度地笑了笑：“无妨，本宫知你心意，绝不会为这点微末记怪你。”

　　玉妃却像是不肯走了：“臣妾惭愧，娘娘这般善待臣妾，臣妾…无以为报…”

　　她是觉着下不来台吧。

　　我摆摆手道：“你我多年姐妹，若要说这样话，便是生分了。本宫委实困乏，便不留你了。”

　　再耽搁下去都要到午时了，到时又要不尴不尬地留她吃午饭，她不情愿留又不好意思拒绝，彼此更是窘迫。

　　恰好姜禾送来一碗药，我接过便喝，虽然还未入口便觉着有些不对。

　　玉妃总算再一礼：“臣妾谢娘娘关怀体恤，臣妾改…臣妾告退。”

　　我心道：改日也别来看我了。

　　瞧着她有些迷离无措但绝不至于失魂落魄的背影，我也只能默默一叹。心思太多原不是什么好事，尤其这心思还用不对地方。

　　可当年离宫，唯有她和傅湘送行，这份情意我始终记着。

　　傅湘…

　　傅湘服毒自尽之事至今没有查出缘故，这段时日各种不幸和意外接踵而来，我竟也没有分出头绪去查，亦不知周赴晓不晓得什么内情。

　　好端端的人就这么没了，宫里却见怪不怪，办过丧仪便跟无事发生似的，可怜的还是她的孩子。

　　姜禾轻声问道：“娘娘，这参汤好喝么？”

　　我回了回神，看了眼刚放下的青瓷碗：“参汤？怎么这个颜色。”黑漆漆跟药一样。

　　姜禾道：“因为添了黑蒜和黑枸杞，另还加了红枣跟荸荠中和苦味。”

　　我了然道：“怪不得比药好喝多了。”又看她一眼，“你心思倒细。”

　　姜禾恭敬道：“谢娘娘赞赏，只是娘娘方才在想什么，面上似有悲怆之色。”

　　我叹道：“本宫是在想静嫔，幸好皇上把二皇子交托给太妃们抚育，本宫还能抽空去看看。”

　　若是交给太后，便再无缘得见了。

　　姜禾神色微动：“娘娘慈心，奴婢敬服。”

　　这话听着却像有嘲讽之意。

　　我懒懒地坐着：“你可知静嫔那两个贴身侍婢被分去哪儿了？”

　　姜禾道：“回禀娘娘，秋霜去了库房，冬寂去了御马苑。”

　　我真心实意道：“本宫这阵子诸事缠身，静嫔下葬那日，也没能去送一送，说来挺对不起她的。”

　　我突然想到傅湘临终那日的奇行怪语，是不是也跟夏容瑄有关？

　　姜禾用凉水般的语气道：“以静嫔娘娘的性子，必不想有太多人相送，只要皇上能出面就好。”

　　我想她若不是顾及身份，定会直说傅湘便是死后，也不会想见到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尤其是虚情假意地抹眼泪，作出一副万分悲痛的样子，实则各怀鬼胎。说不定把这辈子的伤心事都过了一遍，那哭的才叫一个伤心。

　　我感慨道：“其实本宫也但愿如此。”

　　安安静静地走有何不好，一场葬礼搭的像个戏台子，人人都装模作样，表面上告慰逝者，实际皆是做戏。

　　偏偏人就可悲到这一步，连身后事都无法决定，在天之灵是否得以安息也没有几人真正在乎。人人都是戏子，各个都在装样子。合乎世俗便以为是对的，还以为能冠上心善厚道的美名。哭的越伤心越让人以为他情深义重，实际怎样唯有当事人心里清楚罢了。总归旁人如何动容，只取决于表演者如何卖力，而非真正情由。

　　不过若真是死了，活着的人想怎样便怎样吧，都已不在这世上了，还有什么可在乎计较的。

　　姜禾登时跪下道：“娘娘千岁，切不可出此言语。”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