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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阴孩
殇荧站在高处俯瞰她哥,她摘掉脸上的半扇玄铁面具,右眼角的墨点混着火光,看起来好似泛着黄。
她弯了弯嘴角,“哥,你来啦。”
“停下来。”
殇荧恍若没听到,兀自双臂伸展,遥望四方,身体摇摇晃晃的,仿佛在跳一支疯癫的舞。
“你看啊哥,”她陶醉般望向轩城的大火和百盏正在坠落的天灯,拖着声音长叹,“多美啊——”
夜月还是在重复:“停下来。”
殇荧笑着俯身,宛如一尊摇摇欲坠的神像,下一秒就要从房顶跌入她哥的怀中。她就这样看着夜月的眼睛说话,把远处远远蔓延在他们之间的大火当成了多年前的那根星火,她小声唤他:“哥,真好看。”
空气仿佛凝结了,只能听到人声如潮风声成浪,从他们之间算不上宽阔也算不上狭窄的雪路间奔腾过去,然后听见她哥沉默良久后的开口——
“停下来吧。”
尾音似乎夹杂着轻微的叹息。
苍云顶。
夜风拎过一旁的流魂架在龙阙脖子上,那家伙受制于人竟然还能好整以暇地坐在原位,满面春风。他往后仰着,就这样昂头看夜风,气势威风没有丝毫减弱。
龙阙明知故问:“怎么自己回来了?”
他脆弱的脖颈暴露在剑刃下,还能放松自如地活动,在刃上留下一道鲜艳刺目的血丝。
“怎么样啊?这一路上没人拦你,来得方便吧?我可是好心帮你扫清了障碍。”
“我不管你想干什么,我师父已经下界了。”
龙阙目光没有动摇,继续自顾自地说:“那些守卫下人若是还在,还得劳你亲自一个个杀掉,太麻烦了——所以我就帮了你一把。”
他谈及生死,声音十分轻,仿佛那些是抚扇就能扇去的尘埃。
夜风手上的流魂不由一抖,“……我不会杀他们的。”
龙阙笑:“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你。”
“我可以打晕。”
龙阙一副了然的神色,轻轻“哦”了一声,“那事后我也会杀他们,办事不力。”
“……”
“哈哈哈……他们本就该死——”
龙阙笑着从夜风手中拿过流魂,拿起帕子细细擦着上面的血迹,“——承认吧,”他冷笑一声,“这不就是那些人经常念叨的命数吗?同你我的命数一样。”
他把流魂好好放回原位,回过头看着一言不发的夜风,边靠近边抬手指了指身后那把剑,“这东西对我没有威胁,惊忧已失。”
夜风在来苍云顶之前先去了岚云殿,华枝已经下界了,想必情况很快就能控制住。但她还有些想不通,如果殇荧知晓雀无声就是天帝龙阙的话,又怎么会任他引导摆布?逃走的殇人都被她那样对待,她又怎会放过罪魁祸首——下令的天帝?
于是她问:“你在船上对她说了什么?”
龙阙微微一笑,“我告诉她,她本该是她们家最后一代烛娘。”
夜风瞳孔骤然缩紧。
“对不起,再等等。”
这句话在泠夕的脑海中回响了一路,直到跨进了华家的门,直到走进了院落,才被不断的婴儿啼哭冲散。
泠夕回了神,抬头就看见殇轻涯房门前围了好多人。
下人急急忙忙,进进出出地端着热水手帕,华盛则在门前神色忧虑地踱着步,余光看见她,皱着眉打了个极其简短的招呼,“泠夕啊。”
泠夕观察四下状况,试探问道:“夫人生了?”
华盛点点头,“对,生了,龙凤胎。”
他话音刚落,屋内接生的产婆就笑脸盈盈地颤着肥肉跑出来,满脸堆笑地说:“老爷,好事啊!龙凤胎,龙凤呈祥!大喜啊!”
“别说了!”一旁下人赶忙小声呵她,又转脸对华盛赔笑,“老爷,这婆子是从外面找来的……粗俗之人!是粗俗之人,说话前不知道多想想的……您别跟她置气……”
那产婆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也跟着赔笑脸,“是是是!我这婆子没什么见识……你看看,瞎说一气,惹得老爷不高兴了!这就把嘴闭上,一句都不说了……”
华盛摆摆手,那下人就连忙拽着产婆送出去了。
泠夕不明白其中缘由,只看着华盛神色仍然阴沉。她也没敢走,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着,好久才听见华盛出了声。
他声音低沉:“是阴孩。”
泠夕心底一惊,一时说不上来什么心情。
木子和阿水死后,华盛一直在寻找新的阴孩,他怕泠夕也和那两个死去的烛娘一样支撑不了多久,可天不遂人愿,那么多年了,他都没找到。
或许是真就这么巧,又或许是那些阴孩被藏起来了,华家该走到尽头了,他一直没找到。
唯一幸运的是,泠夕还活着。
他不知道她能撑多久,愿不愿意撑下去,曾经握着她的手腕求她。
他说求求你,再多撑一会,多忍耐一会,只要找到新的阴孩,他会立马放她自由。
泠夕那时无地可去,没拒绝,也没办法拒绝。
“泠夕。”
泠夕听他开口叫自己,心中已经有了隐隐的预感。
“我……再求你一次。”
泠夕笑着抬起头看着他,眼前这个鬓间掺了白发的男人已经不再像当年那样了,会冷着脸远远诱导她——
“过来呀。”
他有了白发,上了年纪,看起来竟然在萧瑟的秋风里显得有些脆弱和不堪一击。
那张脸上难得出现了除威严以外的神态。
“刚出生的孩子啊……她才那么小……”
华盛不熟练地摆出一个笑,“怎么说,你也是个母亲了现在……你该懂的。”
泠夕那时间嘴边闪过很多话。
她想摆出一个嘲讽的笑,然后说你也知道我是个母亲?或者只是对那个上了年纪的人轻蔑地哼一声,细数他少得可怜的同情心和善意,怎么就不知道分一点给她呢?
可这些她都没有说出口。
她突然悲哀地想到,离了这里她能去哪呢?
“对不起,再等等。”
她身上只有不知时限的承诺。
于是泠夕想,待在这里好像也不错,反正她也没什么地方可去。
然后她开口了,报以华盛一个同样难看的笑,“我答应你,我给你们华家做一辈子的烛娘。”
华盛有些讶异,没想到她会将这个约定的时长扩展成一辈子,但他还是欣慰地笑了,连声应好。
泠夕看着他喜出望外地冲进房屋,兴高采烈地对床上虚弱的殇轻涯分享这个好消息,又欣喜地逗弄刚出生的两个孩子。
她在这幅景象之外开口,声音带着毫无温度的笑意。
“对了,我们可能得换个地方住。”
她对上华盛疑惑的目光。
“天兵要来了。”
龙阙有些得意地看着夜风脸上的震惊,绕着桌案边转圈边继续说:“知道那小丫头为什么找你吗?她想救人,想用你们幻灵的生术救人。所以我就告诉她了一个好方法。”
夜风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不是要报仇吗?不是要救自己的亲人吗?我这个方法一举两得。当初的烛娘不就是烧却自己的寿数引走无常鬼的吗,于是我就告诉她,先用族殇术点了血亲的血烛,再用烛娘火烧死别人,把他们的寿数弥补给死去的亲人,那些人就活了。死的人越多,事成的可能越大。”
龙阙笑着对她摊手,“怎么样?是不是个好方法?”
人境,轩城。
“快停下来,现在还有机会!”
殇荧拎着灯笼笑着看着夜月,“我继续下去,才可能有机会。”
她赤着脚倒着走在雪地上,身后是继续往前一蹦一跳的蜡烛,她的脚踩在了那些蜡烛留下的雪坑里,有时还会踩到前面蜡烛流下的蜡油。可殇荧一点没停,仿佛察觉不到疼似的。
“我要救回娘他们。”
“这是有违天理的!”
“本来可以不用违背天理的!”
殇荧抬高声音,又看着怔住的夜月声音一点点落下来,“是你先反悔了。”
“说好找到幻灵,用生术救娘的!人是你找到的,消息也是你告诉我的,为什么又要让我收手不干了?为什么!术法她不给,我可以打到她给!她要一直不给,我就把她一直关起来!我看我们谁先耗得过谁!”
她定定地看着夜月,“行,你说不行,我做了让步。现在我要用自己的方法救回娘他们你又说有违天理!你哪来的脸面这么说?”
夜月没了话。
“好了——地方到了——我现在——”
“阿荧。”
突然有一句冰冷的女声打断她,这个名字似乎对她来说并不熟悉,以至于她喊出声时声音有些奇怪的颤抖。
“收手吧,”华枝说,“他骗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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