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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亡(三)
平稳的脉象突然凌乱不堪,忽急忽缓,时沉时浮,兼以灵力失控,在他体内横冲直闯,竟像要突破躯体的束缚直接炸|开般强横。
随着脉象和灵力的异常,一阵灼烧般的热浪几乎是瞬间笼罩了他。原本还在淌水的衣袍上赫然蒸腾起一阵水雾,面容、脖颈连同手上的皮肤都像是蓦地变成了烙铁般,滚烫发红。
然而即使如此,君息依旧没有要醒来的迹象,甚至连本能的挣扎、口|申口|今都没有,只剩剧烈而炽热的喘息,也说不好是熟睡中无所知觉,还是根本就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
毒发的第一时间,少昀就感知到了。
红影闪动,他甚至来不及去查探那人的气息,一把抱起双目紧阖的青年,直接飞身掠起,流星般一起投入了溶洞外的寒潭中。
王君的躯体炽热如火,周身缭绕起一层水雾,潭水沁寒透骨,却也一时无法缓解火毒。大祭司将他揽在怀里,抬手掐诀,在自己周身凝出一层冰壳。
月华如霜,将夜色中的一切都映得不甚明晰。
怀里的青年仰着头,呼吸急促,长发侵染了雾气,缕缕粘附在泛着绯色的清隽面颊和修长脖颈上,精致的喉结有时上下一滑,天生的威仪端肃中带上了点仿如被凌虐的颓废之感。
更显得艳色无双,魅|惑人心。
少昀紧紧拥着他,用冰层一点点化去他身上的灼热,又聚起修为,将他体内乱冲的灵力慢慢收束、归拢。
像是身后比寒潭更冷的感觉令君息舒坦了些,无意识中,他本能地尽力往后靠,去汲取那点冰寒。
大祭司一时恍惚。
这许多年里,他可曾在什么时候像眼下这般,从身到心地信赖自己、倚靠自己吗?
没有。
他们都尚且年少纯粹、自以为两心相悦的时候,躯体却有如隔了万重关山,以至于传出点水火不容的传言;他们肢|体纠|缠夜夜颠倒狂乱的时候,彼此已经是邪术之下不算真正活着的邪物,是不世的仇人。
他们之间,总是好像阻隔了太多的东西。如同命运的拉扯,让他们相识相悦而不能相守,让他们曾经倾心以待然而最终要站在血海的两端,刀剑相向,至死方休。
真正能令一个人崩溃疯狂的,不是从来都遥不可及,而是明明已经近在眼前,当他满眼期待满心虔诚地伸出手去,却发现一切皆是虚妄。
有如镜花水月,梦幻泡影。
倘若没有金鳞池初见,仿佛刻进他魂魄、以至轮回都无法磨灭的入骨相思,也许就不会有后来学宫训示台上他的一眼沉沦;
倘若那人从来没有过半分回应,也许就不会有他后来的泥足深陷求而不得,终至让他,他们,所有人,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但又或者,无论怎么假设,无论怎么改变,他和他,终归要沿着冥冥中无形的轨迹,走上这样一条路,走向既定的结局。
像是天命的安排。
天道无情,造化弄人。
瀑布飞流而下的隆隆水声中,少昀终于俯首,薄唇在那根莹莹玉色的脖颈上轻轻一触,流连片刻,然后将喉管一口叼在了嘴里。
像是凶兽终于咬住了它苦苦守候半生的猎物。
君息这一觉睡得漫长而深沉。其间的一切,全然不知。
待他再次睁眼之时,发现已经不在原来的溶洞里,洞外却仍是一条湍急瀑布飞流直下,隆隆落在洞外寒潭中,溅起一片碎玉般的飞沫。
精力恢复了些,他慢慢起身,走到洞口。
仿佛是傍晚,一点熔金落日的辉光映在飞沫中,折射出氤氲的幻彩,乍见之下,有如云霞飘落尘世。
一角红衣飘摇而来。少昀握着一朵硕大的花盏,行到他身边,一言不发地递给他。
花盏中盛着一泓清水。
君息接了,却没喝,而是借着洞口尚且明亮的光线仔细看了看那人。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看那人原本如冰似雪的冷峻面容上带着隐藏不住的疲惫,眼下两道无法忽视的乌青,便知时间不短,且应该被他反复磋磨过了。
于是诚心实意地道了谢,道:“孤已无大碍,请大祭司稍事休整,勿要太过劳累。”
少昀漠然看了他一眼,眼中煞气浓烈得像是要凝成实质冲出来,冷冷道:“翼蜥的火毒至少有七天发作期,随便哪一次都能要了你的命。
眼下才三天而已,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能承继纯阳王君的位置,果然就如同宣武侯所说,是那个‘天选之人’,轻易死不了?”
“……”君息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大火气,想是这本就脾气不好的人这几天又被自己昏迷中折腾狠了,也不同他计较,仍是轻缓客气地道:“孤不想太过连累大祭司……”
不等他说完,少昀冷冷打断了他的话:“莫非王君竟是在关心我?”
他一步一步逼过去,君息被迫往后退,直到后背紧贴在洞壁上,已然退无可退。
垂下目光看着手中盛了清水的花盏,片刻,他几不可闻地嗤笑了一声,道:“大祭司多虑了。孤只是担心一个人出不了这峰林山海而已。”
那人几乎是贴着他站着,极其无礼且暧昧的距离。灼热的呼吸缭绕在他鼻端,却令人感觉像是万年雪山上斩落的刀锋,恨意凛冽,扑面而来。
君息不知道他到底在气什么,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抬眼直视着他,温声道:“学兄,你我就非得如此针锋相对吗?”
近乎服软的语气像是终于稍稍安抚了大祭司那不知从何而起的怒火。
他意味不明地又盯了王君一会,转身寻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倚着石壁坐了,却闭着眼睛命令:“过来。”
君息不想再招惹他,从善如流地行到他身边。那人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又命令道:“放开神识给我。”
神识乃是生灵心智精神的根基。莫说凡人,即使是对于洪荒神界中号称“半步平山海,一掌覆乾坤”的神魔,也是堪比脖颈心脏的重要所在,因此轻易无法被强行夺取控制权。
神识若为他人掌控、破坏,等同于被人夺舍,形同傀儡,言行皆受人/操控,不能自主。
但他竟将这事说得轻描淡写,仿佛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般天经地义。
君息:“……”
罢了!纵然再如何与前世的少昀如出一辙地霸道强横,终归不过是幻境中一个幻象而已,同他计较什么!
王君不想再刺激他,只得照办。
大祭司的神识立时便强悍地侵入了他,带着绝对的掌控、占有的意味,将他的神识全数禁锢其中,丝毫不留余地,几乎令他错觉眼前这人如他一般,乃是现世中那个重活一世的孤魂野鬼。
但这人尚且算得上君子,倒也没有借机窥探他心里的念头,仿佛只是要将他的一切置于控制中而已。
几乎是眨眼间,少昀就睡着了。
整整三天三夜,他全然没阖过眼,寸步不离地守着重伤昏迷的人,悬心吊胆,时刻感知着每一丝最细微的变化,就怕一个不留神,火毒攻心。
他固然遗恨万年,那人却自此将彻底消散于天地间。即使他愿意再耗费数十万年时间竭尽一身修为,再承受多少次剥皮剔骨之刑,也已经没有第二次机会去挽回那人半缕残魂,去平息天道的震怒,去交换一个重回世间的可能。
不断地抱着他泡寒潭,耗费修为去疏导他的灵力,洗炼他的筋脉,又不断地在离水后施诀弄干他的衣物,以免火毒消退的时候冻着他了。
甚至还要不断地带着他寻找新的落脚点,以摆脱可能存在的追兵和重重山林中潜藏的各种危险。
以及对付一些不知为什么,开始断断续续浮现在他脑海中的凌乱不堪的古老记忆碎片带给他的冲击和痛苦。
躯体和心志的双重折磨,又岂是单单一句“折腾狠了”能说得尽的!
睡梦中的大祭司依然冷峻如昔,面上的霜雪之意并不因为宁静而有所冲淡。有些人果然仅看面相就知道,天生不容亲近。
君息盯着看了许久,十分小心地暗自感叹了一下。叹息未落,那人遽然睁眼。
几乎是在同时,寒光熠熠的长剑已握在王君手中。
追兵终于到了。
剧烈的灵力波动自远处传来,速度极快,只一刹那就已到近前。
一蓬银雪般的剑光骤然自飞瀑后炸|开,瞬间盛放如巨大的莲花,霎时间,剑气四射激飞。一道金红虚影如传说中极南火漠地底的烈焰熔岩,自花|蕊中心破开空间,一冲而出。
君息操控着千幻剑阵,随着万道剑气冲出溶洞,掠上半空,乍见那道金红虚影,呼吸刹那一滞,连剑阵都差点散了。
那赫然竟是重生后,在现世的学宫中现出真身救过他的纯阳图腾,传说中的魔龙金鲤!
虽只一道虚影,却栩栩如生,甚至搅动了天地间的风云气泽,与他当时近距离接触过的神物别无二致。
然而眼下的形势容不得他分心。当下收拢心神,只专注地操控着剑阵,狠命砸向来敌。
风云涌动中,远古神物的虚影鳞甲皆张,矫健的金红身影翱游在天幕之下,一边躲避着翼蜥的火焰和利爪,一边反击。
无数闪电雷霆在它周围生成、窜动,一道道密集如雨,天劫一般,轰然降临。
翼蜥一时不慎,被数道呲呲冒着幽蓝光芒的闪电砸中,登时血肉横飞,自半空洒下。
它凄厉地长鸣一声,竟是舍了魔龙金鲤,穿过重重剑幕,硬扛着雷霆闪电,直奔君息而去。
羽民和缓的嗓音悠然自半空中传来:“纯阳王君,在下谨代表羽民一族,诚邀阁下一叙两族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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