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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旧事
嘉荣十五年六月初三下午,绥王妃奉懿旨入崇寿宫侍疾,此后便再未出宫。戌时刚过,绥王徐敬祺只身闯入后宫,叩响了崇寿宫的宫门。
“绥王殿下,此时宫门早已关了,您不顾禁令擅闯宫闱,实乃大不敬。”
朱檀扣着宫门,与外面近在咫尺的徐敬祺对峙着,即便夜色沉霭,她也能清晰地看见他眼中翻涌的狠戾的神色。
“你们私自扣押本王的王妃,本王带妻子回家,有任何不妥?”徐敬祺居高临下地看着朱檀,不悦的情绪有如实质,逼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您今日即便是上告宗正也是不占理的,王妃侍疾时冒犯了太后,娘娘不过是责令王妃在佛堂静思己过,没有半分有违宫规的举措。”
徐敬祺沉默了半晌,随后唇角扬起一抹讥讽的笑:“本王不记得你的名字了,但还认得你的人,本王与王妃成亲之后第一次入宫请安时,你就已经侍奉在太后身侧,既然如此你应该知道太后一向对王妃尖酸刻薄。今日究竟是王妃有意冒犯,还是太后故意刁难,你我都心知肚明,何必再在本王面前满口谎言。”
朱檀的脸色霎时有些难看,却也无法辩驳。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青栩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打开宫门对徐敬祺道:“劳王爷久等,还望恕罪。请进吧,太后娘娘在正殿等您。”
徐敬祺懒得再多看她们一眼,径直走向正殿猛地推开门。
崇寿宫正殿内四角都点起了宫灯,辉映得满屋亮堂,太后穿戴齐整,端坐在上首的凤椅上,发顶上垂下的珠链在她的两眼间打出一片摇曳的阴影。
她看着徐敬祺在正殿中央站定,冷声道:“怎么,现在连表面功夫的行礼都不肯了?”
徐敬祺也毫不示弱:“你关押我的妻子,我还要对你客气施礼,听起来是不是有些可笑?”
太后没有回话,徐敬祺也不磨蹭:“我们之间没有那种虚伪地客套的必要,开门见山吧,你把馥儿困在宫里无非是要逼我来,如今我来了,你想做什么?”
“不是什么难事,你把号令虞封军的兵符交出来,哀家就把阮馥放了。”
徐敬祺忍不住嗤笑出声,他倨傲地仰起头,看向饰有复丽的花纹雕刻的藻井:“你还真是贪得无厌,不仅把肖太尉的兵权给削了,还想要虞封军。”
“肖太尉那是自作自受。”
“是吗,难道不是你处心积虑地要除掉闵怀皇后的娘家?这样大皇子就会是仅由你们刘家掌控的傀儡了。”
太后面色不变,但语气已逐渐狠厉:“徐敬祺,即便你是皇上的兄弟,污蔑宗室皇子,也是重罪一桩。”
“好啊,就算我真的污蔑大皇子,但你也没有否认你那肮脏的目的。”
徐敬祺满不在乎地偏着头,眼中是不加掩饰的鄙夷。
两人之间素来不睦,没有哪一次见面不是剑拔弩张的样子。当年丽妃刚刚过身时徐敬祺只有九岁,他曾经也对太后毕恭毕敬,尊崇有加,但太后永远对他不假辞色,每一次相见时,神色中蕴含的浓烈的嫌恶令人心底生寒。
阮馥淡然的举止气度与丽妃肖似,而徐敬祺的眉眼则与他的母亲如出一辙,太后一见他的脸,便难以抑制心中的恨意。
“哀家真恨不得把你的脸剥下来,你跟你娘一样,卑劣阴险。”
徐敬祺面上嘲讽的笑容缓缓收敛:“这四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令人作呕,你有什么资格诋毁我母妃?”
“因为她当年下作无耻,害死了我腹中的孩子!单凭此,哀家将她五马分尸都不为过!”
太后激动得连发上的珠玉都在颤动,手臂毫无章法地在身侧挥动:“她当年独占先帝的恩宠,哀家也不说什么了,但她千不该、万不该推我跌下高楼,让我的孩子变成一滩血水!”
“刘邵安,你已经失心疯了。当年是你无意踩到了尚食局女官漏洒的香油才跌下高楼,我母妃在你身边本想拉住你,但你摔下去时只看到她伸出的手才以为是她推了你,事实调查得很清楚了,唯有你偏偏不信。”
“那不过是先帝想保全那个贱人的托词罢了,旁人不知道,哀家可是清楚得很。”太后执拗地说道,“只可惜哀家当年没有亲手杀了她,那贱人死于疫病,指不定是老天也不容她,这是她的报应。”
徐敬祺此刻面沉如水,墨色眼瞳中倒映出太后模糊的轮廓,仿佛在叫嚣着将她拖入黑暗的泥沼。
他声音低沉地开口:“你的一个孩子死了,一个被当作求和的礼物送入雍朝,刘邵安,你说这是不是你做了那么多恶事的报应?”
“徐敬祺,你大胆!”太后怒不可遏。
见她露出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徐敬祺终于不可抑制地嘲笑出声。
他从袖中取出兵符,随意一扔,兵符撞到太后的膝盖,然后摔落在地。
“我原以为,对你卑躬屈膝、伏低做小,你可以对我有所改观,但是你执迷不悟、得寸进尺,甚至伤害我身边之人,于是我发现同你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他不再去管太后会作何反应,直接转身往殿外走去,一旁的宫人们都不敢上前阻拦。当一只脚跨出门后,徐敬祺蓦地回过身来:“这么想要,就自己捡起来吧。”
身后传来茶碗破碎的声音,以及怨愤的怒吼:“徐敬祺,你给哀家滚出去!”
徐敬祺径直走向崇寿宫后的佛堂,推开门,就看到庄严的佛像下跪着的那道身影。
他走过去将阮馥揽着扶起来:“我来晚了。”
他注意到阮馥的腿有些发抖,撩开裙角,看到她的腿上有烫伤的痕迹。
徐敬祺背过身蹲下来:“你现在难以走动,我背你回去。”
阮馥点点头,伏到他的背上。
徐敬祺刚走出两步,阮馥突然想起了什么,在他耳边低声问道:“太后不会那么轻易容许你将妾身带走,王爷,你是不是许了她什么?”
徐敬祺侧过脸温和地笑了笑:“不算什么,那没有你重要。”
*
几日之前,蒋协已经踏上回允顺的路,纵然荀云婉总是同他拌嘴斗舌,但或许是听久了他常在耳边的聒噪,一时间还难以习惯他离开之后安静的日子。
蒋协走后,绍中城郊的粥棚便全由施承光和顾巧费心了,故而也许久没见他们入宫了。
近来后宫里难得平和,魏漪和谢绪三天两头地往御马苑跑,荀云婉在飨宴宫把带来的典籍策论翻阅了好几遍,于是这日决定在皇宫各处走一走。
六月的燕朝开始显出夏日的炎热,而以往还在华安时,人们还披着外衫,举伞挡着时有的绵绵细雨。
荀云婉和静玉在揽竹苑里悠闲地漫步,走了一会儿后周身已然出了薄汗。
静玉一边给荀云婉打着扇,一边指向前面:“小姐,那好像是宜嫔和九公主。”
荀云婉抬眼望去,宜嫔牵着九公主徐星的手,四人正好打了个照面。
“参见宜嫔娘娘,公主殿下。”
宜嫔看见她们二人,也有些意外,不过她倒是很快记起了荀云婉的身份:“荀小姐多礼了。”
她牵着徐星往前带了一带:“星儿,这位是雍朝魏漪公主的伴读荀小姐,快向荀小姐问好。”
“荀姐姐好。”徐星生得乖巧讨喜,娇小玲珑的身子学着长辈们行礼的样子,令人看了心生怜爱。
荀云婉笑着微微蹲下:“谢谢公主,公主方才做什么去了?”
徐星答道:“我和母亲刚才给贵妃娘娘请安去了,不过贵妃娘娘宫里有客人,所以我只给娘娘问了安便走了。”
“是吗,那公主认得那些客人吗?”
“认得,其实客人只有一位,是承光哥哥,就是贵妃娘娘的侄儿,此外三皇兄也在那里。”徐星细致地给荀云婉解释道,“进信阳宫之前我听到贵妃娘娘和三皇兄的声音,他们好像在说些什么,但是我没听清。”
宜嫔摸了摸徐星的发顶:“这孩子就是好奇心太重。”
荀云婉听后默默记在心里:“天气愈发热了,宜嫔快带公主回宫吧,不然等会儿身上出了汗会难受的。”
告别了宜嫔和九公主后,荀云婉便向揽竹苑外走去,静玉了然于心:“小姐,您要去拜见贵妃娘娘吗?”
“嗯。”荀云婉应了一声。静玉又壮着胆子问:“您是为三皇子而去,还是为施公子而去?”
荀云婉没有立时答话,微微偏头看了她一眼,静玉便告罪道:“奴婢多言了。”
“算是因为徐照吧,我猜可能是有关瀍州赈灾的事情,不过施承光为什么也在,我就不太清楚了。”
二人一边聊着一边走到信阳宫前,难得今日没有看见乔颂守在宫门口,于是二人直接走向正殿,在台阶上便隐隐约约听到殿内的人声。
殿门口的小宫女上前行礼,荀云婉抬了抬手:“飨宴宫荀云婉想求见贵妃娘娘,不知可否方便?”
“这……”小宫女有些犹疑,荀云婉便对她说:“你且进去请示,我在这儿等着便是。”
小宫女点点头,躬身进了殿,过了一会儿,她便出来将荀云婉迎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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