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五章
我出现了幻觉。
——
我动手了。
当整座皇城被死气笼罩,我的内心竟是古井无波的。
我不爱这里,却也不恨这里。我做的事毫无意义,但我非做不可。
清冽的泉水洗不净我的污浊,来自地府的恶鬼敌不过我丑陋。
无辜之人?不不,从来没有什么“无辜”。只有我爱的,和我不在乎的。
来到这里之前,我特地回了一趟芥子宫。取走了我的鬼面,放下了我的刀。
我在假装做了这一切的是“魔尊”而不是身为黎寂的我。
真是可笑啊,我是在装给谁看呢。啊,是我自己。
混乱之中我又顺手帮了一个小孩,是一个很漂亮的小男孩,他也有一个很美丽的名字,叫谷雨。我当时真的没心情,但他好像当欠了我天大的恩情。
后来兜兜转转我又回到了谨州,但是却没再联系孟其。我承认,我并不能坦坦荡荡的将其看作“孟其”。如果我真的能将前尘往事都放下,那也不会出现当今的皇室惨剧了。
我还蛮意外的,导致孟其走向今天的他那传说中的师姐竟然就是如意楼的幕后大老板。他们倒是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我明目张胆的住在这里,在没有武林大会的日子里倒是称意的很。
直到……直到……
我在武林大会看见了他——我出现了幻觉。
我知道他住进了楼里,也知道他参与了如意楼的暗中交易,但没有料到他有那么像。
他好像……好像我的英儿。
看到他手中的剑,看到他胸前的血,我的世界仿佛天崩地裂。
我的英儿,终究是不要我了。
我不知餍足的靠近他,我是在残忍的对待自己。
他和秦英一样,眼中有光。但又不一样,他有的,是凶光。
是出身宫闱、冷漠而残忍的野兽的眼睛。
事情朝着出人意料的方向发展了,犹如命运将我紧缚再将我往前踹。
我忽然灵光一现。
这就是我的出口啊!
这就是解开我身上枷锁的唯一一把钥匙啊!
揽月岛、揽月岛。
接下来的一切不会超出我的预料。
但我没想到我会遇见唐实沈——魁留给我的利刃、魁留给我的盔甲。
我上岛的动作引发了异变,月宫尘封百年的结界为我而开。而我此时并不知情。
我将小屋恢复成它本来的样子,然后我回到了那间密室,无数日夜,我在这里,无数苦痛,我在这里。如今一见,如老友重逢。记忆并未褪色,感情也并未蒙尘,只是怀念,想起来能够微微一笑的那种怀念。这是我向生的见证,这是我活过的证据。
然后,闯进了两只小崽。
我本不欲多加动作,然而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这处大阵有问题。
显然,他们出不去了。
这里的一切都受我的掌控,于是我想办法将他们送出去了。这不是他们该来的地方。
我苦笑,其实我也不该来。
我的确不该来。
唐实沈出现了。出现在明显并不隐秘的“密室”。
身为岛主,这里的一举一动显然都在他的控制之中。但我没想到的是——他认识我。
不是黎寂、不是魔尊。
他认识“杓”,认识我这个牵连揽月岛百年之久的“师叔祖”。
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原来,当黎寂成为“黎寂”之后,揽月岛就发现了黎寂的异常,最终知道《挽九天》与黎寂功法《灵修录》竟是出自同源。而与其说《挽九天》是揽月岛的立岛之本,倒不如说“我”才是揽月岛的立岛之本。也不知魁后来做了什么,竟让后人将我推上这种地位。总之,至此揽月岛将《挽九天》奉为禁术,除岛主外任何人不得修习——这自然也是为了我。
唐实沈说,三年前揽月岛也派人去了皇城,然后有不少人发现《驭鬼术》与揽月岛的功法引起了诡异的共鸣。我与揽月岛渊的渊源即将大白于天下。而他们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护我周全。他的师兄——揽月岛的前任岛主张星纪为了守护秘密,下令将当年派去的所有人都斩杀灭口。他唯一没去的师兄弟就是唐实沈,因此唐实沈是背负了百年的使命去施“屠杀”之职。而张星纪的弟子则全数陨落在那场疯狂的自相残杀中。
从此,揽月岛血脉断绝。
是的,揽月岛一支传承已经断了。
其中关系我并不了解,总之,张星纪最终成了活尸,被唐实沈吸取了功法。他们扭曲而疯狂的为我施一方屏障。
可是!
我并不需要啊!
“师叔祖,您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弟子定然也会恪守职责!”
疯了。
我有什么使命?等等!不会是……
“就是没想到您提前完成了使命,是弟子准备不周了,好在如今一切都好……只要那个孩子一死,从此天下再没有能够伤害到您的了!”
果然。
只是没想到,我灭了皇朝竟然是“完成使命”吗?
“那个孩子”是指谁,我很清楚。但我此时意外的是,我竟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不会让他死的。
我说:“不必了,本座自己会处理好的。”
“您是我等的唯一,我绝不会放任危险在您身边停留。”
真的别这样,这个场面我根本无法应付,我好似被架到了道德的制高点,可我根本就不理解。
“请您相信我们。”
我哑口无言。
我只知道——我不值得。
无数的“爱”压在了我的身上,可我早已烂到泥里。
让我无法呼吸。
果然,对揽月岛我永远无法敞开心扉。
究竟是为什么呢?
有段日子里我一直浑浑噩噩,直到那天我“真正”看到了裴玉泽。
这话该怎么说呢?
其实我早该知道裴玉泽与秦英不同,只是直到那天我才放弃了欺骗自我。
他的血淹没了我,同时我的身体染上了他的颜色。他是毒蛇,而我不是猛禽。
那一日,茫茫大雪中,我的眼中只有他。
周允靠近他时,我的心脏无端的一紧。周允看见我显得很紧张,但他不知道,我比他更紧张。我冷透了,但我不想让有些人跟我一样冷。
这一次,好像有什么不一样。
在与谷雨重逢时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裴玉泽那一吻。
我真的没想到这个层面!
但看见他有恼羞成怒的趋势,我不得不先耐下心安抚。
不是!我还纳闷儿呢!
我……
这次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滥情的我,好像终于明白“爱情”是为何物。
我脱口而出的话语,是远比裴玉泽以为的含义还要沉重的。
“地老天荒”是我们亲手为自己捆上的又一层枷锁。
一语成谶。
我开始学着英儿曾经那样,将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那样过。
然而,撕裂我的却不是裴玉泽。
我的英儿……我的英儿……
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来到了英儿所在的白林山,我可以想象他是怎样的无私奉献、深明大义。他从来都用那双充满爱的眼睛注视着每一个生灵。时间,似乎没有将他改变分毫。
我远远望着,似乎又出现了幻觉。
当秦英与裴玉泽并立,我差点将时间错乱。这个场景对我的冲击是超乎想象的,令我举步维艰。我的宝贝扑到了我的怀里,我几乎落泪。
我和秦英之间从来没有事理,我们只谈感情。
因此他恨我,也只是因为我伤到他的心了。
伤了心是最不好愈合的,偏偏他是我这世上最不愿伤害的人。
没有人不爱回忆幸福的过往,我的这些回忆里都是秦英,而秦英不应该只在回忆里找寻幸福。
我永远对不起秦英。
我爱惨了他,并且在很久很久之前就为了他亲手剖开了自己的心脏。
青青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爱裴玉泽。他以为,我与秦英才是天作之合。他以为,我此生只会钟爱秦英一人。
他没说错。
但他不知道的是,秦英不爱我。应当说,不是爱情的“爱”。
直到我死去的前一刻,我都不能否认,我多情的一生中最爱的那个人就是我的英儿。但他永远不会是我的爱人。在我们之间,其实他人很难看出——我几乎是卑微的。
而说来奇怪,我总是能分外冷静地谈论与裴玉泽之间的事。
不论如何,他是我唯一承认的爱人。
我伤害他伤害的理所应当、心安理得。我真是个渣滓。
我没想到,英儿的生辰愿望竟然是问我的“真名”。他真的很敏锐。
我从未与他提及过往,但显然他心中有数。
那个名字对我来说遥远的像是上辈子的事。“裴”字一出,忽然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再也不想他参与到我的未来中。
一切终结之前,我必须要去确认一件事。
“英儿,我要回一趟揽月岛。很快、很快,之后你就什么都不要管了。”
我不知道我在固执什么,就像我漫长的一生都是毫无价值的。
我面对什么都表现得云淡风轻,但其实我并不是什么都不在乎。我选择的,我都不后悔,我放弃的,我都不留恋。但是我自私的想让这个世界留下我的痕迹,我卑劣的在他人心口留下伤痕以证明我的存在。
我认为我的死亡是皆大欢喜。
但其实我是刻意的忽略了我内心那小小的私欲。
我冠冕堂皇的说,我是为了众人——实则我只是为了我自己。
没关系,反正我作孽已经够多了,再多一两件也无足轻重。
有一点我没有看错,那便是裴玉泽在这场风暴中所扮演的角色。他狠心又绝情,可是他没有自我没有目标,他注定只能成为战场上的小卒。
我常常为他感到痛惜——他亦背负了诅咒。
他从未发觉,他并不恨我,他也不爱皇宫。他过分努力的期望他人的注视,他过分渴求加在自己身上的荣誉与称赞。越是这样越是偏执,越是这样越是偏离。
因此我明白,我的死亡并不是他内心所期待的。
我是在利用他。
我在用短暂的欢愉与他交换余生的痛苦。
我去与英儿道别,因为我并不忍心令他动摇他的信仰也并不忍心让他见证我的死亡。
我知道他只是在尽力,而不是“一定要”。
因为我实在是太罪恶了,我的业是永远赎不清的。而秦英却是公正的审判者。
终究是我不配了。
裴玉泽将剑锋指向我,那是我为秦英锻造的“碎玉”。
在此情此景,它是最恰当不过的凶器。
可是持剑人却犹豫了。见到他迟疑的那一幕,我觉得死而无憾了。
在坠落的那一刻,我看向他,眼前又浮现了幻影。
我笑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