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起妄海

作者:六杳唐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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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降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将阳时街与世相隔,垂垂雨幕落于门外,偶有一阵风来,便响起一连串踢踏的落雨声,将雨水不客气地敲打上临街的商铺招牌。
      旧亭台边上,那家常年不开张的店铺仍是大门紧闭。
      这家店的大门是用磨砂玻璃做的,从外面看只能模糊地瞧见里面几点虚影,可若是靠近门边仔细听,或许就能偶尔听见几句漫不经心的玩笑话。

      这场雨来得突然,似是惊起了满街的喧哗与惊惧,大批大批的人都在冒着大雨四散奔逃。这些人在奔逃时嘴里总少不了几句血腥,连带着周边的店铺都变得人心惶惶,半是恐惧半是好奇。但唯独这家店除外。
      或者更严谨一点,整条街只有这家店的店员,从好几天前,就开始期待这场暴雨了。

      _
      两个小时前,店里,一只棕白色的猫懒懒地躺在柜台上,虎皮脑袋高高抬起,眼睛眯缝着,瞧着从门外偷溜进来的光。它的两只小白腿悬了一半在桌外,饭团一样的肉垫大张着,雪白的肚皮毫不吝啬地暴露在外,任人采撷。

      它很满意人类的伺候。
      那只盖在它肚皮上的手皮肤白皙且修长,骨节分明,正一下有一下没地缓缓揉弄着。他动作轻柔,掌下温温,可开口说话的嗓音却是冰凉凉,但又很好听,它很喜欢。它觉得这店里的人只有他是跟它一样的,他们都在这没有客人的小店里一天接一天地躲懒。

      “要下雨了。”他说。
      “我讨厌下雨天。”

      听到这话,大门边响起另一道声音。那人不知所谓地“哈”了一声,问道:“你不是期待很久了吗?终于快了,你不该很开心?”
      那人说着,走回柜台边上,也趁机撸了一把猫肚子:“解老板,你可别跟我说你是近乡情怯了,我瞧不起你!”

      手下的猫咪动了动,像是在不爽地抗议这人的触摸。只见它抬起眼,响亮地嗷叫了一声,求助似的看向自己的主人。
      它棕黄色的眼中映出了一个漂亮的人,一双浅棕色的深窝眼,右眼下有一颗小痣,鼻梁高而立体,挺直如刀刻,薄唇棱角分明,脸部线条利落,英俊且凌厉,正是数月前死亡,刚因为被抢了猫咪肚皮领地而面露不耐的解故;而另一位,那个扬言要瞧不起它主人的,则是梳了个大背头,整个人都仿佛焕然一新了的沈言长。

      解故白了沈言长一眼,心说你懂个屁,然后拍开沈言长的手,把老线端到了自己腿上。解故一边继续撸猫一边对坐在身边的另一个人道:“啧,打赌吗,阿朝他们现在正在我们头顶上飘着。”

      “???你朋友也凉了?”又是沈言长。
      “他是说他们的飞机。”被抢话的人给沈言长耐心解释,低沉的嗓音在解故身边不紧不慢地响起。

      “哦,好吧。”那人一开口,沈言长就又坐回到他在门边的老位置。他一边透过门缝往外看,一边随意问道:“但你之前不是说他们下午到?”
      解故嗤了一声,这次的语气里还带了点鄙夷:“那是你不懂魏必。”

      魏狗的话也能信?

      解故仰靠到椅子上,无语望天花板:“唉,他怎么就是活的呢,不然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们证明,他无耻的光芒即将在几分钟内,照亮在重海的土地上。”

      ......什么叫“是活的”......
      沈言长满脸黑线地回过头:“我说少爷,您行行好......”

      做个人吧!

      .

      就在不了解魏必的沈言长还在腹诽让解故做个人,被解故一语中的的魏必却已经身体力行地将自己无耻的光芒,大手大脚地洒满了重海的土地。

      机场行李提取处,刚从转盘上拿下行李的魏必对着一旁的明朝假哭:“不是吧朝不起,漠漠那老男人的醋你也吃啊,我这不是为了了解一下老何的病情才先问他的吗,谁知道他会这么巴巴地凑上来,说来接我啊......我发誓,是他自己主动的,我没暗示过,所以朝不起你不能这么冤枉我。是,我承认我太有魅力是我的错,可谁知道蒲漠他竟然连有主的都敢肖想!哎哎,你等等我——”他拖起两个大大的行李箱,追在大步流星往前走,一步也不回头的明朝后面,“小朝朝!朝不起!明少爷明少爷,别生气了,你别不理我啊!小朝朝——”

      眼看着魏必再差两步就能追上明朝了,他卑微求饶,却冷不防地听到身后有人悠悠插话:“老魏,你再这么说下去,别说明朝了,我都不是很想搭理你。”
      “嗤,谁稀罕你搭理,我只要我家——”魏必猛地刹住车,回头,“靠,漠漠你什么时候出来的,也不说一声,吓我一跳!哎等等,你你离我远一点,我家阿朝还在吃醋,你别凑我这么近。”

      明朝暗地翻了个白眼,听到两人的对话往回走。

      “老何没和你一起过来?”
      蒲漠笑了笑:“他有点事情,所以,由我来接你们,等下再一起去找他。”

      “What??!”魏必惊了,“不是,漠漠你还是人吗,你知道我们过来一趟要多长时间吗!12个小时!12个!!!我跟老何说下午到还不就是为了让阿朝多休息会儿,结果你上来就把我俩打包安排好了?靠,那我一片苦心为了谁!”

      还能为谁,休息......你也好意思说是休息......
      蒲漠讪笑两声,没接话。

      倒是明朝听不下去了,他不动声色地踹了魏必一脚:“别理他,蒲漠,你是有事要问?”
      蒲漠点点头,正色道:“我找到一些线索,有一个怀疑的对象,但你们也知道,老何从发病到来我这看病,中间隔了不少时间,正好我找到的线索里有涉及,所以,想再问问你们他那段时间的情况,看有没有缺漏。”

      “能说的我们都说了啊,哎,要不然你直接把你查到的东西给我们看看得了,不然你这一时半会儿的,我哪儿想得起来。是吧,朝不起。”魏必朝明朝扬了下头,下巴高高抬起,神情很是嘚瑟。

      明朝没理会魏必明晃晃的炫耀,他正想替这丢人的男人给蒲漠解释一下,就见蒲漠跟他们道了句歉,然后走开几步接电话去了。

      这通电话并没有打很久,这边明朝还在无奈地同魏必说着什么,蒲漠就已经一脸凝重地捏着手机回来了。

      “怎么了?”明朝看着蒲漠的表情,不禁心下一紧。
      也不知为何,这次回来,明朝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可身旁的这个男人却只说是他多想。

      蒲漠神情严肃地站在他们面前,他一边点开手机,一边答道:“有同事告诉我看到有人进了我办公室,”他打开一个视频,“还给我发了监控视频。”
      “进你办公室?你办公室有什么好进的?就那么点东西......”

      偷进一间医院办公室,这事可大可小,只是放在现在这特殊的关头,就难免会让人心生紧张,就连魏必都被明朝和蒲漠的情绪带动,起了点忐忑。三人皆凝神看向屏幕,屏幕上赫然可见市立医院精神科的走廊上空无一人,只一男一女先后进入了蒲漠的办公室。

      “看样子,他们在里面待了很长时间。”明朝看着视频角落里显示的时间,敛眉说道。
      “就是不知道他们在里面做了什么......”

      蒲漠叹了口气:“我前几天刚在里面安了个监控,我试一下,看能不能调出来,希望没被损坏。”蒲漠说着,拿过手机操作起来。
      魏必看了蒲漠一眼,奇道:“你在你的就诊室里装监控?这合规?”要知道,因为涉及病人隐私,一般是不提倡在就诊空间里安装监控设备的,除非是患者或院方要求。

      蒲漠苦笑了下:“平时不开,下班了才开开。不瞒你说,我之前就觉得有人趁我不在偷进我办公室了,就是,一直抓不到人......”

      说完,办公室内的监控就被蒲漠调了出来。

      监控的镜头正对着办公桌区域,蒲漠的办公桌和边上的柜子都被笼在了里面。
      看来,蒲漠是怀疑有人动了他的私人物品,或者说,是偷?明朝看了眼蒲漠,暗忖道。

      视频很高清,将那一男一女的容貌清晰无误地记录了下来。只见他们在蒲漠的办公室内四处翻找,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这两个人,你认识吗?”明朝问道。
      蒲漠沉吟片刻,不确定地指着视频里那个正在翻他书柜的男人:“这个人有点眼熟,好像......是我之前一位病人的朋友。”

      “那另一个呢?”魏必好奇地盯着那个站在蒲漠办公桌边的女人,女人衣着干练,一头齐耳短发干净利落,看着温文尔雅,气质颇佳,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会行偷盗之事的人。

      “......”蒲漠同样皱眉看了那女人良久,最后摇头道,“不认识,我应该,从没见过。”

      _
      闯进蒲漠办公室的正是前来调查的林详和宣树,只是蒲漠的监控安装得太过隐秘,所以二人对自己早已暴露在蒲漠面前的情况浑然不觉。

      宣树已经盯着蒲漠桌上的骰子看了许久,她眉头紧皱,将骰子捏在手中细细观察。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几枚骰子让她很不舒服。

      一旁的林详已经将柜子检查了个遍,看到宣树仍在看着那颗骰子没动,便将剩下的三颗都拿了起来,边看边问宣树这骰子怎么了。
      窗外的风有点大,将老旧的窗户吹得哐当乱响。宣树想了想,谨慎道:“这骰子,像是骨骰......小林,我需要去实验室做个鉴定。”

      林详听出了宣树话中的严峻,他重新端详起这几枚看上去极为普通的骰子。
      骰子表面泛出微微的黄,六面都是相同的数字,但四枚骰子上的数字却并不相同,从小到大,分别是0、1、2、3。

      林详看着那上面的数字,不由陷入沉思。窗外风声依旧,不停歇地打在旧窗的金属条上,寂静的办公室里是一阵又一阵的噪响。片刻后,林详忽地盯着那四颗骰子喃喃出声,嗓间发哑:“宣姐,我想起来了......”
      “什么?”
      林详抬头看着宣树:“宣姐,你还记得姓裘的那个小孩儿说的任医生吗?我查过那个医生的资料,他的生日就是......”说着,他摆动起桌上的那四枚骰子,拼成了一串新的数字,“10.23。”

      .

      重清区国际金融中心,裘晏还在拉着唐彦说话,他刚跟唐彦说完自己第一次见何祏的事情。

      “......所以啊,本来我们都约好了,结果,还没到日子呢,解老板就出事了,再然后,再然后就是我哥也跟着出事了。你说说,他俩是不是患难亲兄弟,感觉比我都亲了......他们还都那么厉害......”
      “唐彦哥,你不知道,我家啊,就属我最没用了。我哥他,干什么都很厉害,所以小时候我爸妈也管他最严。我妈总想我哥跟她一样去搞金融,她还瞧不上我哥喜欢的写作,说那些搞自由职业的,全都是无业游民。呵呵,结果,我和我哥最后都做了无业游民,”裘晏翘起唇角,艰涩地笑了笑,“不知道我妈在天之灵,会不会哪天又给我俩气活过来。”

      “我妈是在我哥高考前生病去世的,她走之前都还留遗言让我爸时时刻刻敦促我哥。老实说,挺压抑的,我从小看着我哥就很难过。小时候吧,我总以为等我哥长大了,我爸妈就不会管他了,后来我妈生病了,我也以为再不会有人逼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了,可是一直有一直有,他们就像把这当成了自己的事业一样,盯犯人一样地盯着我哥,连生病了都要传承衣钵。那日子,感觉看不到头。”

      “所以后来,我哥他就只能一边上班一边挤时间创作,等打出了不小的名声后才辞职,彻底摆脱我爸的控制。他其实很讨厌金融,我看得出来,就算我爸妈他们不逼着他他也不会想干这个。哦,当然辞职了以后就好一点了,偶尔还会给别人帮帮忙。”
      “唐彦哥,其实有时候我还挺恨我自己,因为就是因为我太没用,我爸妈才会把双倍的压力全放在我哥的身上。那时候我每天看着我哥我就觉得很难过,说不上来的难过。我哥都已经被他们逼得喘不过气了啊,可他们全都看不见。”
      “但我哥从来没怪过我,他甚至都没在我面前说过他们一句坏话。他辞职以后就把我也带走了,我跟我哥住一起,没在家里住。我哥每个星期都会带我回去看我爸一次,然后每个月也都会带我给我爸挑点礼物,我哥每次赚到钱也都会打一半给他。我没我哥那么会赚钱,我爸说别人啃老我啃哥,没出息。我不讨厌我爸妈,但我也没那么喜欢他们,因为有时候,我总觉得他们就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因为我哥聪明、厉害,所以就往死里压榨他,因为我笨、成绩不好,所以就懒得管我,而那些偶尔的奖励其实也全是目的。可即使我们都知道这些,我们也还是会把那些偶尔的奖励当个宝......他们以为我看不出来,可是我看出来了,就更别说我哥了。真正的关心是藏不住的,感情也是,再迟钝的人也能分清楚那到底是在乎,还是......”裘晏笑了笑,“唐彦哥,我这么说我爸妈是不是很不孝?你会讨厌吗?讨厌我这么抱怨牢骚,像个被丢进第十三层地狱,要成天泡在血池里,吱哇乱叫的不肖小鬼?”

      十三层地狱,他倒是说得具体,是哪里听来的?
      唐彦看着他,少年的嘴角还挂着笑,眼角却微微发红。而环坐在他们周围的那些人,因为裘晏长时间的发言,脸上都渐渐起了情难自禁的笑意。

      好像都对他的悲喜视若无睹。

      唐彦无声地叹了口气,将手轻轻覆上裘晏的肩,摇了摇头:“你哥把你养得很好。”

      天空不知在何时暗了下来,突然间,四周哗然声起,人们纷纷贴上窗户往外看,看广场上密集的人群。裘晏看着眨眼间聚集到窗边的人们,不明所以地也跟着将视线放向了窗外,可铃声突兀响起,唐彦接到了来自宣树的电话。

      宣树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出,有些响,是少见的激烈。

      “唐彦,让小晏子别想着那个任医生了,他就是个幌子!”
      唐彦看了眼身边手指着自己,一脸疑惑的裘晏。他显然听到了什么,正准备开口询问,唐彦便当机立断地做了个手势,让裘晏先不要说话。

      “怎么说?”唐彦问宣树。
      “我们在蒲漠桌上发现了四颗骨骰。”

      “唐彦,经检测,这四颗骰子,每一颗都是用人骨造的骰子,而且都是不同的人!照片我一会儿发给你,总之,这些骰子上只有四个数字,1,0,2,3,十月二十三,正好是任竹轻的生日!这个疯子,他是在拿人的骨头纪念被他栽赃的人吗!”

      唐彦皱了皱眉,对宣树轻巧地得出这番结论感到不适。
      他明白宣树的意思,无非是觉得裘晏所怀疑的任竹轻是被蒲漠推出来的一只替罪羊,而由此便可验证他们调查结果中的偏差,也就是所任医师的不同。但这推论太草率了。人骨骰子虽然骇人,但即使他们所说的数字确实对应的是任竹轻的生日,也不能代表这就是蒲漠的所有物,更不能证明,这一切就是蒲漠做的。
      如果蒲漠才是被放在明面上的那只羊呢?唐彦不明白,宣树为何如此一口咬定凶手就是蒲漠?

      宣树的语气太过激动,唐彦很担心他们两个会因此而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他必须立即制止他们,起码,再好好谈一谈。

      唐彦仍在思索如何有效地将这二人安抚下来,他完全没注意到一旁凑过来的裘晏正贴在他的手机边上,将宣树的话一字不落地全听了进去。

      电话那边已经换了个人,是林详在跟唐彦说让他赶紧换个地方。林详说,既然那个何祏这么相信那个蒲漠,还是先别和他见面的好,他们让唐彦离开那里,去茨栖碰头。

      唐彦很快应下。虽说临时取消会面这一行为让他觉得有些不妥,但此举却可以直接将宣树和林详的情绪给控制下来,可以说是正中了唐彦的下怀,免得正在兴头上的这两人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只是,不同于唐彦,林详这些急迫心焦的叮嘱到了裘晏的耳边,却是每个字都漏了风。

      周围还是那些好奇的看客在吵吵嚷嚷地扒在窗户上往外看,而裘晏的双眼却是无神地投放在半空,他呆愣在了原地。他蓦地觉得浑身发冷,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没来由地想到了他第一次和何祏见面那天,他哥说的话。

      裘濡:“可以啊,你们一个在立冬,一个在冬天最后一天,很浪漫啊!解老板,我信了,我真信了,你们确实很有缘分——哎对了,说到生日礼物,我前阵子刚巧听人说到这个,我那朋友是94年10月23的,他出生那天也是个节气,是霜降。他说霜降意味着降温,容易膝关节发疼,所以我那朋友就说,”裘濡清了清嗓子,森森模仿道,“想祝我生日快乐?那就取下你的髌骨,然后在上边刻上我的生日,祝我一辈子都不会膝关节疼痛吧!”

      那时候,坐在对面的解老板听了以后轻啧了一声,嘘道:“什么阴间笑话,拜托,收起你的恶趣味,别再无中生友了,大作家!”

      10月23,髌骨,骰子,生日......
      裘晏白着脸,他垂下头仔细回想。

      他哥在那之后,又说了什么来着?
      好像是......

      “真的是他本人亲口说的好吗,再说了,也不止我一个听到,你要不信,下次我带你见见,他人还挺有意思的,搞不好,还能给你来点创作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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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霜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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