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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5 章
一连数日,槿汐都躲在自己的房里,就连用膳吃药都不曾踏出房门半步。沈眉庄与安陵容都派了人来瞧她,她也只是淡淡谢过,再也不开口了。
大半个月过去,身上的伤口早已结疤,只是槿汐依旧不愿出门,连早起陪伴甄嬛去皇后处请安的事亦是推托了,只叫碧珠跟着。
也难怪槿汐不愿出门,除却钟粹宫里安静些,连这安静也是刻意的小心翼翼的安静,出了宫门,外头唧唧喳喳的舌头无不拿这事当了笑话来说,甄嬛纵然劝得动皇帝,却也堵不住众人之口和鄙夷好奇的眼神。
更何况,还有个芳萍姑姑杵着。经历了一系列变故,向来坚韧果敢的槿汐,变得萎顿不堪。
这一日晚,皇上遣苏培盛送来了一品椰汁红枣雪蛤,为免槿汐在旁尴尬,甄嬛只叫她去小厨房看着炉子上的清炖金钩翅。
芳萍通情达理,便笑道:“如今天气转暖,许多皮毛大衣裳也该收了,窗纱也该换些新色,奴婢去瞧瞧她们收拾的如何了。"说着也慢慢退下了。
苏培盛整个人迅速苍老了一圈,脊梁也有些伛偻了。甄嬛叹息着道:“公公清减了不少,想来也是吃了不少苦头。”
苏培盛微微勾着脑袋,苦笑道:“奴才一直以为自己身子还强健,可只在暴室做了几天粗活身子就这样不济,当真是不中用!”他与槿汐的尴尬境地十分相似,皇帝亲近他,没让那些捧高踩低的小人给欺辱了去,只是心底的巨大落差难以言表,不足为外人道。
甄嬛赐了他座,温言道:“暴室哪里是人待的地方?要不是本宫亲眼去探望过槿汐,竟不知道还有这样苦热不得见人的去处。公公如今能平安出来,也算是万幸了。”
苏培盛低低咳了一声:“奴才劫后余生,也是这样想的。在暴室的时候奴才粗皮厚肉的倒也没什么,顶多累着些罢了。”他的声音更低,“如今奴才出来依旧在皇上身边行走,倒没什么人敢说三道四,只是槿汐她……”苏培盛的每一道皱纹中都掩藏着担忧和悯意,哑着声再也说不下去了。
甄嬛用绢子拭一拭腮上的胭脂,淡定道:“公公其实心知肚明,槿汐会被人说三道四也是因为她在本宫身边的缘故。本宫自回宫中,宫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只管要拿本宫的错处。本宫一再小心了,她们就去打本宫身边人的主意,就是个例。”甄嬛的语气中颇有委屈隐忍,“若不是本宫无用,也不会牵连了你与槿汐了。”
苏培盛连忙起身道:“娘娘这话自伤得重了。娘娘是皇上身边一等一的红人,旁人怎能不嫉妒生怨?她们愈是议论娘娘的是非,愈是显出娘娘在皇上心里的与众不同。”
甄嬛微带着沉沉的鼻音,缓缓道:“事情闹得这样大,若是陵容小心些,也不会有今日之祸,连皇后都要亲自来查,本宫一力想保住你们二人也是无计可施——好在皇上顾念旧情。唉,芳萍虽好,但本宫总担心槿汐心里有疙瘩。”
这话同样说到了苏培盛的痛处,又听甄嬛道:“好在,是皇上亲自指派的。若是由着华贵妃安排人手,本宫恐怕连个囫囵觉都不敢睡,唯恐在不经意间就被人害了去。”
苏培盛默默听着,骤然牵动唇角,露出一抹寂寂的冷笑,道:“皇后娘娘确实眼中不揉沙子,贵妃也是有心了!”他的冷笑只在一瞬,很快又恢复为平日恭顺而谦卑的笑容,“奴才会谨记教训。”
甄嬛抿一抿有些干燥的嘴唇,意味深长道:“这个教训不仅公公要谨记,本宫也会牢牢记住的。”
苏培盛望着槿汐的住处,怅然道:“那么槿汐……”
甄嬛微笑安慰他,“你放心,本宫会开解她。”苏培盛点点头,默默起身告辞,他前脚刚离开,槿汐就捧着一紫砂锅的清炖金钩翅,用银勺子舀出金黄绵厚的汤汁在白玉小瓷碗中。那汤是用翅针加老鸽、龙骨、肉眼、牛肉、火腿丝用文火煲足五个时辰,其间要不断捞去浮油什质,待汤汁成金黄色后隔渣方能用。鱼翅用此沸汤煨过,令其柔糯而不烂,加入好鸡汤,炖沸后调以适量元贴心水和参汤方能入口。
槿汐黯然调着汤汁,静静道:“他走了?”甄嬛应了一声,槿汐自语道:“他老了。”再没有说别的话,只把翅汤端到甄嬛面前。眼神是空洞无物的空茫涣散,没有一个着落的地方。
鱼翅和鸡汤的水乳交融使室内弥漫着一股氤氲的暖人肺腑的香气,甄嬛缓缓拨动着手中的银匙,仿若不经意一般,“槿汐,你看着宫里的人和御花园的花儿一样多,宫里都是些什么人呢?”
“主子,或者奴才。”她的话语简短而淡漠,眼皮也不抬一下。
“那么”,甄嬛看着她道:“这些主子或者奴才里头,有哪些人是你的故交好友,哪些是你可以相信可以依靠的人?”
“除了钟粹宫,除了苏培盛,再没有旁的人。”
“是啊!出了这个宫门,槿汐你相熟的也只有苏培盛了,其他都是不相干的人。既是不相干的人,她们所说的话爱听的就听,不爱听的便当是刮过耳旁的风。槿汐,咱们做的事说的话,只能顾得了自己,顾不了人人都喜欢,能堵住人人的嘴。”
槿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嘴角扬成一个无奈而干涩的笑容,“娘娘,有些事说起道理来人人都晓得,可是真要做起来,何尝不是难上加难。”她自伤道:“何况现在奴婢是个多余的人。”
“因为难就不做了么?永远也不去面对?或者,以为只要自己捂上耳朵逆运算眼睛,就真能外头的事都没发生过了么?”甄嬛轻轻握住槿汐的手,她的手是冰凉的,潮湿,有涩涩的触感,她动容道:“你是我除了允礼和眉姐姐外,在宫里唯一的依仗和温情,怎么会是多余的人?当初是为了我你才不得已去俯就苏培盛,你若不是真心愿意,借着如今这个由头断了也好。槿汐,你实在不必勉强自己。”
又是长久的静默,良久,槿汐转头眼角含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欣慰,“原以为只可同富贵的人竟可以共患难,也是难得的机缘。奴婢若伤心不振,苏培盛心里也会更难受。为了流言纷扰而伤害了一个爱护奴婢的人,又惹了娘娘担忧,确是大大的不值。”
甄嬛攥着她的手更用力些,切切道:“没错,咱们好好活着不是只为了自己,更是因为要我们身边的人因为我们过得更好些,不要有亲者痛、仇者快的一天。”
春日里的天气依旧寒冷,且又在清晨,连空气中都带着淡淡萧疏的阔朗气息。时辰还早,大约皇后也没起来,庭院外三三两两聚着几个嫔妃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什么。
槿汐扶着甄嬛才走近些,就听见祺贵人扬声道:“富察姐姐方才说得好,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钟粹宫那位是在佛寺里也不忘勾搭皇上的货色,连着她身边的宫女也是个和内监吃对食的主。那天听姐姐说起我还不信,现在想起来真是恶心得连隔宿的饭菜都要吐出来了。现在竟然还敢带着人招摇过市。”祺贵人的声音充满着恶意,分明是看到了甄嬛,故意讲来给她听的:“听说高公公从崔槿汐那里搜了好些东西,真真是羞死人!那崔槿汐是她的心腹,保不定那些东西是她自己用来勾引皇上的呢?只不过是底下人替她保管着罢了。这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甄嬛在旁听着,登时勃然大怒。正待说话,肩上骤然一暖,一件雪絮绛纱披风已披在了身上,却是槿汐的声音暖暖道:“早起天凉,碧珠也不晓得给娘娘带上披风,万一着凉皇上又要心疼了。”
槿汐装束严谨,神色亦稳重如常,转而看着祺贵人,恭敬中不失一位姑姑应有的端肃,“祺贵人身为宫嫔,方才的话是该对熹妃娘娘说的么?所谓上梁不正下梁不正,娘娘为三妃之一,小主只是贵人,尊卑有别。难道说小主前阵子因为苛待宫人被皇上禁足,也是因为娘娘上梁不正的缘故么?小主未免强词夺理了。”
祺贵人气得噎住,恨恨道:“强词夺理的是你崔槿汐!明明是你秽乱宫闱……”
槿汐倏然打断,含笑冷然道:“小主这话错了。奴婢是与苏培盛交好,那又如何?小主纵然不喜欢也好,只是秽乱宫闱四个字奴婢万万担当不起。恕奴婢出暴室的人是皇上,小主若说奴婢秽乱宫闱,岂非暗指皇上包庇奴婢,纵容宫闱大乱?不知小主这样污蔑皇上居心何在?”
“还真是会拿着鸡毛当令箭,把皇上的宽容大度当成自己没脸没皮的资本了。”横刺里昌妃带着宫女过来,笑道:“谁给你的资格教训小主?我劝你还是收着些,别兴头太过了,若不是你主子身怀有孕,又临近圣寿节,太后娘娘抬手放了你一马,你哪里还有机会在这里大放厥词?真要是犯了太后娘娘的忌讳,谁也救不得你。”
此时剪秋出来说皇后已经起了,众人不再多言,一同进去了。
一一请安过后,皇后见槿汐随侍在侧,不觉有些意外,微笑道:“今日槿汐也来了。”
槿汐含笑恭顺道:“伺候熹妃娘娘是奴婢的本分。”
皇后凝视她片刻,深邃的眼眸中有冷冷一缕寒光划过:“是。你是该好好伺候着熹妃。芳萍是姐姐身边的老人了,又在御前伺候过,你要多学学她,别再惹出什么事端来叫熹妃烦心才是。”
槿汐坦然目视着皇后,“多谢皇后娘娘关怀。槿汐前次的事叫皇后挂心了,以后奴婢必定谨言慎行。”她如此坦荡,旁人反而不好再当着她的面说什么刻薄话了。
关于槿汐和苏培盛的流言就此渐渐平息。传播流言的乐趣,本不外乎是满足自己探究他人隐私的好奇,更是建立在以窥探当事人听到流言后的痛苦来获得自己喜悦的满足。因而,若当事人对流言置若罔闻,她们也没有兴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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