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落雪本无声
接收到这条信息时,伊戈尔正在另一座距离七百公里的城市揪内鬼。
尼古拉没想到自己来得这么巧,恰好撞上暴力血腥的一幕。
最近一段时间,尼古拉在圣彼得堡度过的日子惬意到无聊。于是他天天黏着好友伊戈尔叙旧,闲来无事就在圣彼得堡的街道上开车兜风。等到舒适心情和优美环境的完美平衡点时,他再漫无目的地下车闲逛,默数着街道上刷新的酒瓶和遇到的灰色鸽子。
客观上谈,好友伊戈尔大部分时间都是个寡淡无趣的人,他身上那种特定的无聊气息始终如一,偶尔迸发出诡异的有趣,比如前两天,不告而别连夜飞回莫斯科照顾生病的女朋友。
至于现在,消失的伊戈尔再度飞回来了。
对于出现内鬼这种事情,两人都见怪不怪,但叛徒被识破后要求前雇主倒水,简直得寸进尺。
伊戈尔没听清。
他在双城间的奔波太频繁,本就堪忧的睡眠状况更加糟糕了,此刻疲惫得连眼睛都不想抬起来。
只想早点解决内鬼,然后回去睡觉。
希望父亲库茹盖特不要再把他叫到书房里,续谈异国婚姻的风险。库茹盖特谈论的话题固执而重复,全部围绕在异国婚姻对家族事业产生的负面影响上。他秉持着精英主义的观念,认为伊戈尔必须从家族利益的角度出发,找一个从学识到阅历,财富到社会地位,甚至国籍都完全匹配的人做终身伴侣。
库茹盖特每天晚上都在床上安慰着自己,他的孩子只是新鲜感作祟,年轻人喜欢做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情,生日宴上身为父亲的他言过其实,他需要理解年轻人的心态。伊戈尔会理解他的苦衷,不会违背他的意志。
伊戈尔对叛徒的喋喋不休感到厌烦,偏了偏头,不动声色地问阿列克谢:“他说什么?”
“他说他渴了。”
麻烦。
“浪费时间。”
他起身,拿起了房间里最结实有力、足以一击毙命的铁棍,决定解决后患。
“唉!”
尼古拉出声制止了好友的动作,笑了笑道:“伊戈尔,做事别做得太绝对。”
“渴了就喝水,对不对?”
他眯起眼睛,善意的笑容里颇有威逼利诱的意味,端起一贯富有温柔的腔调。
“别害怕,先跟我说说,他给了你多少钱,值得你这么为他卖命?我可以出高价,三百万怎么样?三百万是不是少了点,五百万呢?”
说完,他伸出手指,在叛徒目光可及之处晃了几下。
见男人露出动心的神情,尼古拉的手掌顺势扣住叛徒的后脑勺,迫使男人仰头,再将一杯沸腾滚烫的开水倒入他的口腔。
“乖。”
“慢点喝,别着急。”
热水横冲直撞,高温灼烧柔软脆弱的咽喉,粗暴蚕食着感官和神经。
叛徒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疼痛攀爬上大脑,表情不受控制变得夸张狰狞。喂完水的尼古拉仍不解气,把手里的水杯重重砸到他脸上。
旁边的好友不禁蹙额,若有所思评价了一句:“尼古拉,我不认为你做的对。”
尼古拉耸了耸肩膀,一边用手帕擦拭去指尖遗留的水渍,一边感受着灼热带来的刺痛感,反驳起神色恹恹的好友。
“伊戈尔,你给的痛苦太过短暂,对这种吃硬不吃软的怂包,应该无限延长他的痛苦。把他带下去吧,你们都先出去,我想跟伊戈尔聊聊天。”
“回去找你的宝贝领居都不告诉我,什么意思,没把我当朋友?”
“你脖子上的伤哪来的?被人咬的?怪不得整整两天都呆在莫斯科,原来原因在这里。”
伊戈尔知道他在打趣,索性没理睬他。
“伊戈尔,你是怎么知道叶甫根尼和你母亲的事情的?”尼古拉问。
“五年前,我看见叶甫根尼去了玛丽娜的墓地。”伊戈尔回答。
意料之外的巧合,车窗在他的眼前渐渐降下,雪花在天地间悠悠飘落,堆积在矗立的十字架和印刻着玛丽娜姓名的墓碑上。世界苍白,万物寂静,雪片安抚着每一位生者和死者,直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挤入眼帘,那是叶甫根尼。伊戈尔对此万分诧异,怀疑是不是自己状态不佳产生的幻觉。
尼古拉来了兴致:“不会是旧情复燃吧?这么狗血?”
类似于两个男人爱上同一个女人的戏码。
讨厌的叶甫根尼最先认识伊戈尔的母亲玛丽娜,之后他通过玛丽娜结识了库茹盖特。没过多久,叶甫根尼又和库茹盖特成为了挚友,他从一个名不经传的无名小卒成为媒体前“美与崇高”的事业家。
“不是,他们的事情是我从尤利娅那里知道的。”
随着血脉基因代代延续的精神疾病折磨着玛丽娜和尤利娅,每当尤利娅清醒的时候,伊戈尔便和她聊天。
他实在算不上是一个好孩子,小时候的自己求父亲送尤利娅阿姨去喜欢的城市养病,现在反而欺骗起尤利娅,再度把她接到莫斯科。他胁迫着医生采用一些温和手段,以此刺激她回忆往事。
在过去的某一天里,医生给病人家属打来电话,告知病人连续两天拒绝进食,摔碎了房间里的花瓶,提出想见家属的要求。
伊戈尔走进房间,放下手里捧着的白色郁金香花束,抬头看见玛丽娜独自一个人坐在窗前,静静眺望着冻结的湖面,她的身板孱弱纤细,在自然光线的映衬下显得孤独单薄。
玛丽娜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转头微笑,询问着他今天心情怎么样,最近工作是否顺心。
他弯腰俯身,仿若一只蹲枝而息的雏鸟,在尤利娅身边单膝蹲下来,握住了尤利娅的双手。希望抓住得之不易的平静,加深现实世界的真实感,而非困在一场随时破灭的梦里。
他跳过了那些话题,反而主动开口说他找到了那个中亚人,他找到了图森,图森回了远在哈萨克斯坦的老家,从事起出租车司机的工作。很快,他就可以让图森为曾经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了。
尤利娅经常在意识不清醒时胡言乱语,反复提及图森,央求着孩子早点找到图森,她给出的理由含糊其辞,仿佛在刻意遮掩着什么。
而那一天,她不同以往,用着最平静的语气陈述事实:“伊戈尔,你总是沉湎于过去,不要再纠结于这些事情了,它们会让你很累。”
“您告诉我不要沉湎于过去,可您不也总是在怀念瓦连京吗?”
她摇了摇头,努力纠正孩子错误的想法:“这不一样,我们说的事情在本质上不一样,瓦连京是我的丈夫。”
“瓦连京就这么值得您怀念吗?好像一提到他,您总是很伤心。”好若积存着数不尽的思念。
他不明白为什么尤利娅仍在想着瓦连京,那个畜牲有什么值得惦念,凭什么瓦连京没有付出什么就能得到另一个人长达几十年的思念和牵挂,为什么尤利娅不肯多看一眼自己,不肯多依赖他一点。
她的思绪散落着无法收拢,不忍心再与一手扶大的孩子产生争执。
她抽出双手,语调缓缓道:“伊戈尔,你和库茹盖特真是越来越像了。”
他笑了笑,回应着:“尤利娅阿姨,您在和我开玩笑吧。”他不相信她说的话,人怎么可能越来越像自己讨厌的人。
尤利娅道:“你以前不会这么和我说话的。”
“你还不明白吗?不明白今天我为什么希望你来?我想告诉你,我早就不疯了,是你逼迫着我变成这副模样。”
分不清究竟是清醒还是疯癫,她投来的视线变得陌生。
无比近的距离下,她突然朝着他大喊的声音近乎尖锐:“是你,都是你,是你彻彻底底困住了我!我不喜欢这里,让我走吧——”
他愣了愣,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视线迟迟没有从尤利娅的手上挪开,声音中带着细微的颤抖,谨慎试探道:“为什么,尤利娅阿姨,这里不好吗?”
“自从瓦连京走后,您就答应过我,我们一直是家人,您会永远陪伴着我,您忘了吗。您的精神状态还不稳定,不能呆在别的地方,远东太偏僻了,那里气候寒冷,医疗设施不完善,那里不适适合您。”
“够了,不要再提这些事情了。”
“为什么不能提,是您教我喜欢的东西都应该不顾一切地、紧紧抓在手里。”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