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难养

　　高离看不见陆凌，但那个吻是炙热的。她全身一颤，却在同一时刻觉得冷汗如雨。

　　“你……”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黑暗中陆凌闷闷地说着，“可是我不敢。”他幽幽地说了下去，“就算我现在这样做，其实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我不能留在这个世界。”

　　高离一下子跪坐在了地上。

　　陆凌继续说道：“我在我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亲人了。但就算我愿意抛弃那里的一切，等我在这个世界能源耗尽，我再也没办法变成正常人的形态，那我再是眷恋，还活着有何意义？”他顿了顿，说道，“我舍不得你，但我不得不走。”

　　这闭锁的黑暗空间似乎激发了陆凌的勇气，让他把一直以来想说而不敢说的顾虑也好、期许也好、感觉也好一股脑儿竹筒倒豆般对着高离全部倾诉出来。他不得不承认他是喜欢她的，可是他也清楚地知道他再怎么喜欢她，他也要回自己的世界。

　　“高离。”陆凌向她的方向伸出手。

　　“陆凌……”高离大喘着气，双手撑在地上。

　　“你怎么了？”陆凌从高离的语气中发现她不対劲，“你在哪儿？”芯片的能量不足，连一缕微光都没有，他只得在虚空中挥了挥问道。

　　“我在……这里……”高离提高了声音。

　　陆凌循声伸出手，正与高离的手指相触。他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好烫！”

　　高离只觉得阵阵眩晕：“头有点疼……”

　　“怎么会莫名其妙发烧的？不会是……”他话没说完，只觉得身体被猛地挤到角落，撞上了车内壁，撞得他三魂七魄掉了一半。伸手过去，那温软的触感，是她的肌肤。

　　“你在摸哪里……”高离脸色一红，伸手将他的小手从自己小腹上拨开。黑暗中她看不清自己的样子，但是她的身躯挤掉了两个大伞包，已经几乎占了大半个后备箱，所以她知道是自己变回来了。

　　“你变回来了？！”

　　“嗯，应该是。”

　　陆凌解下自己背着的“花卷”，还有点后怕：“幸亏这次有准备了，如果让你也光着出来那怎么办？！你可是女孩子……”

　　高离接过衣服。这里的空间非常逼仄，束手束脚，而且变大之后呼了没几口气她就觉得有点喘不上来了。她费了老大劲才把衣裤穿好，甚至也不知道穿反了没有，管不着了。

　　“等停车后我带着你悄悄走。”高离说道。

　　陆凌想得更多：“你现在的身体形态虽然做起事来更方便，但如果要回国的话恐怕就麻烦了，难道说护照搞丢了？不对。”他马上否定，“这里本来就没有你的入关记录。”高离所在的城市是这个世界排得上名次的发达城市，就算她承认自己偷渡都没人相信。虽然陆凌知道她有“黑”在这里的可能，但现在真的变回来了，他还真有点为她头疼，因为他想破头也想不出借口。

　　“别想这些了，我不会有事，我的国家和这里早就建交了。”高离大喘着气说。

　　变回来之后每一次呼吸都需要更多的氧气，这里几乎密不透风，她很快有些心慌气短了。不过还好，汽车在这时正好停下了，然后是引擎熄火的声音。

　　正当高离和陆凌两人憋着气等车前座的人离开时，后备箱突然打开了。天光猛地灌入，两人以手加额，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车外站着小F和小情侣，三人都瞪大着眼看过来。

　　高离下意识地用身体将陆凌挡住。

　　小F诧异地问：“小姐，怎么我从来没见过你？你钻我车里干什么？”

　　高离愣了愣，心道：陆凌长得太小了，看来他们还没发现他，于是心下稍安。

　　小F见她不说话，又问了一句：“你怎么回事啊？新来的吗？谁让你躲在我后备箱里的？”他上下打量着她。她的长相一点儿也不像是本地人。

　　高离低头看看自己。他们“顺”来的这件工服其实是旅行社自制的广告衫裤，印着旅行社的logo，所以小F想当然地觉得高离应该是那里的工作人员。

　　“……”高离并不是擅长言辞的人，要急中生智临时编出一套理由来更是要她老命了。说得好不如跑得快。高离一手捉起陆凌，另一手推了小F一把。她动作很重，小F冷不防被她推了个踉跄，退了几步摔在了地上。小情侣惊呼一声想去扶他，高离早已手撑车沿，一下跳出车来，撒开腿就跑远了。

　　直跑到身后的人都看不见了她才停下。她往后看，好像他们没有追上来的意思。

　　陆凌被她捏在手里，无奈说道：“不管变大变小都像做贼一样啊。”

　　高离抹着一头的汗：“接下来怎么办？干脆让我来送你上天吧。”

　　陆凌苦笑：“送我上天……这个说法真切题……”

　　既然她变回了大人，那么一切都好办了。他们已经不需要日夜守在这山上等待归家的信号出现。两人商量下来还是原路返回，那价值四千美金的伞包是拿不了了，否则她这一身衣服刚进去就会被当贼给捉了。陆凌将自己的手机给她，里面的钱够用，虽然正规的酒店是住不了，但这里遍布各种高中低档的民宿，只要钱给够就行。

　　高离只得重新买了装备，找了家离山顶最近同时又是私人开设的小旅馆住进去。老板是个和蔼的老妇人，高离说自己是在旅行途中和丈夫吵架跑出来的，想在这里冷静几天，除了手机之外什么都没带。——当然，这个蹩脚的理由也是陆凌帮她想出来的。没想到老妇人一听她这么说，同情心大盛，不仅不肯收她房费的零头，还免费送了她一盘水果。

　　小旅馆的房间很小，但还算干净。高离推开窗户探出头去，山头在远处隐现。

　　“这里已经挺近了，开车过去的话十五分钟内就可以到了。”

　　陆凌说道：“只要是正常人类形态，肯定就不会来不及了。”

　　高离点头：“那就好，由我送你一程。”

　　“话说，你考过证书吗？”

　　“……没有。”

　　“那怎么行，万一出事怎么办？”

　　“那你说怎么办？”

　　“还是得找个教练带着。如果没倒霉到碰到半夜三更，只要能飞，到时你找人带着你，我会把方位悄悄告诉你。”

　　这个主意不错。两人吃过午饭，高离向老妇人询问了哪里有卖电子商品。这里虽然是尼泊尔第二大城市，但发达程度还不如高离国家的四、五线，等她终于买到她要的东西，夕阳的余晖已经照遍了这里的土地。

　　这是两副蓝牙耳机，买的这里售价最高的一款。他们俩一人一副，就算在天上的时候也能保持沟通，互通有无。

　　事情办完，高离松了口气，在街头的流动车上买了冰激凌蹲坐在路边吃了起来。她今天的体力透支得厉害，需要补充点糖分。其实倒不是她跑了半天买东西所致，主要还是变身太耗体能了。她实在走不动，干脆席地而坐，积攒了体力再走。

　　路旁来来往往的人们看到这个异国面孔大多投来好奇的目光，不少人还微笑着对她说“hello”。这里不是旅游区，很少有外国人大老远跑这里来。

　　陆凌躲在她身后，对她说道：“高离，你看看他们的表情。”

　　高离于是看了过去，然后，又看了回来：“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陆凌说：“你仔细看看他们，是不是每个人看起来都挺高兴的样子。就算从来不认识你，都对你点头微微笑呢。”

　　高离一听，确实如此。

　　“那么他们为什么高兴？”

　　陆凌笑了一声，回答道，“我查过，这个国家的幸福指数很高很高，虽然没钱，但国民都过得开开心心的。”

　　高离没明白：“那他们为什么幸福？”

　　陆凌：“……”

　　高离把冰激凌伸到他面前：“要吃点吗？”她指指冰激凌的一角，“你这么小也吃不了多少，这里一块地方我都没碰过。”

　　“哪里？”

　　“这里。”

　　“哦。”陆凌爬上她的膝头，对着她吃过的地方舔了一大口。

　　高离无语：“……我前面说了是那里没碰过，这里一块我都吃过了。”

　　“对啊，我知道。”陆凌人小皮厚，“我就是想吃你吃过的地方。”

　　高离：“……”明明说着这么油滑的话，但他居然能保持眼神明澈，笑容干净，一点也没觉得他猥琐。

　　然而，陆凌将笑意慢慢收敛起来：“高离，能不能陪我做一件事？”

　　“好。”

　　他扬起脸：“你都不问我要你陪我做什么吗？”

　　高离笑了笑：“都陪你做了那么多事了，再多一件也不多。”

　　陆凌说道：“刚才我们往这里走的路上看到一条河，我想要一枚硬币，然后去河边走走。”

　　高离起身：“这是小事，没问题。”

　　她用电子支付和当地的小贩随便换了几枚硬币。硬币的正面是国家地图，反面则是珠穆朗玛峰。

　　他们往回走的时候经过的那条小河已经沐浴在夕阳之中，水鸟擦着水面掠过。高离双臂搁在栏杆上眺望远方。陆凌就势坐在她手臂上，正好用她的上半身帮他挡住来往行人的视线。

　　“真是岁月静好呀。”陆凌感叹了一声。他摊开手，脑电波已经能接收到微弱模糊的信号，那就意味着再过一、两天他就可以走了。

　　“高离，给我一枚硬币吧。”

　　高离于是将硬币给他。虽然这硬币面值只有一卢比，质量很轻，但陆凌还得双手捧着才能拿稳。他向前走了一步，然后，对着河流抛出了硬币。

　　尽管尽了最大的力气，但硬币只是略略展出一个弧线后就直线掉下，轻轻的“噗”一声过后，再也不见了。

　　高离奇怪地问：“为什么好好的要丢硬币？”

　　陆凌望着眼前波光粼粼：“我所在的国家有个家喻户晓的传说。如果在夕阳西下时往河里丢硬币，河神便能听到你心里的声音，帮你完成你的心愿。”

　　高离饶有兴趣：“原来再过四十年人们还是一样迷信。”

　　陆凌缓缓摇头：“不是迷信，只是个美好的愿望而已。”

　　“那你有什么美好的愿望呢？”高离刚说完，醒悟了似的说了一句，“不用问，肯定是希望能顺利回到自己的世界了。”

　　“不是。”陆凌转头与她对视，“不是的。”

　　他背光站在夕阳下，神情少见地严肃。高离微微惊讶，听到他说：“我走之后，希望有朝一日，能再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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