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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天大老爷
心头那把锈迹斑斑的匕首被檀文的言语拨动了,在穿梭于鬼境之后,再次硬生生地向另一边倾倒。
这把匕首自出现以来,即作为根源,又充当摆针,在温琮心中滋生出了怨恨的情绪,又把痛苦与快乐分隔开来,面对她在不同情况下表现出的状态而随之摆动,以此来告诉温琮哪种感受占据了上风。
她能感受到,她却控制不了。
控制不了匕首的摆动,控制不了怨恨的茁壮生长。
然而匕首毕竟是匕首,对她来说无论往哪个方向摇摆,这都是一种伤害。
如同这么多年来,她很难真的快乐,她时常真的怨恨。
“这人怎么神神叨叨的。”
严卓等檀文出了门便立马拆台,她把温琮头上的帕巾又重新沾水拧干,端着温琮没喝下的药,送到温琮跟前,一脸担心。
还好小卓在,才不至于让自己早早落入那深渊里去,温琮欣慰且庆幸,冰冷的大门内透进了一点暖意。
“族长,如果你觉得哪里不对劲,一定要跟我说,千万别瞒我。”
“我自然不会瞒你。”
“可你会骗我啊。”
温琮十分无辜,问:“我何时有骗过你?”
“小时候遇到贵的吃食,你总和我说你以前尝过了,实际上你根本就没见过那东西,只是看我小,让着我罢了。”
还以为要说出什么征讨她的话,这样一听温琮也没有心思反驳了,只道:“我年纪比你大,让着你一点,这很正常。”
“你又来了。”严卓不满意她的答复,“这会儿有我在你身边,还能照看你、帮你撑个腰,过几日我回了啸篪山,只留你一人在此,肯定又会有人找你麻烦的。到时候你可千万别是这种菩萨心肠。”
“好好好。”
“又敷衍我!”
温琮用胳膊支起脸看着严卓,露出轻松的笑颜。
她哄道:“别担心,我又不是一个人。”
言罢,严卓好似听到了什么伤感之词,立即收回飞扬的唇角,闷闷不乐。
“若不是族里的锻刀坊太忙,其实我可以不回去的。”
温琮晓得她这是还没玩够,不想回去做工,所以自顾自地闹别扭。
“最近族里的事清较多,就辛苦你和表姐了。还剩下几个月,待我回去后一定好好补偿你们,到时候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真的吗?”
“真的。”
她诚恳地向严卓保证,一想起这半年连沧然会有多忙,便立刻有股深深的歉疚弥漫。也正是因为这样,她就必须要加快进度,确保两个任务节奏相当,不能有一个拖了后腿才是。
“好消息!好消息啊!”
院门猛然被人粗暴打开,院子外头嘈杂不断,乍一听好像发生了什么危险之事。
再仔细听,却有“青天大老爷”一称震耳欲聋。
“我们有救了!青天大老爷来了!青天大老爷真的来了!”
两人惊恐地四目相对,还以为又有人来找麻烦,严卓先行出门去寻个明白,温琮利落地穿好衣衫和鞋袜,也走到院子里去。
“激动就激动,推别人家门做什么?”
温琮不以为意:“外面发生什么了?”
“说是建祯陛下准了异灵人的上奏,允许十城军到异灵人的族区驻守,消息刚从十城府里传来,大家正在庆祝呢。”
“什么?”她大吃一惊。
要说驻兵这件事,从异灵人又一次被贬为下等那刻起,便成了人们的心头大患。每当蛮敌不知用何等方式闯入十方城后,自身手无缚鸡之力不说,身旁还没有一兵一卒保卫他们的安全,因而被没收武器的异灵人总是最遭殃的。
为此虎族不断向人皇陛下上奏,几十年来都被兵力稀缺、攻打晚城为主的理由驳回。所以在这样的混乱中,异灵人先是无法正常生活,到后来只好竭力说服自己接受现实,逐渐习惯了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
如今峰回路转,事情有了好的发展,温琮不免也跟着众人一起激动。
“从现在开始,我们也可以拥有驻兵了?”
“是啊族长。”
怀着重重顾虑,她不顾还未恢复的身体,匆匆跑到泅水寨不像围墙的围墙底下。还好她住在寨里的边角处,平时就能身临其境墙外的热闹,此时大喜临门,外面便有了更大的动静,充斥着庆贺与喜悦。
“真好啊,这样我就能带孩子回家去了,要不那蛮敌时不时地来捣乱,整日里提心吊胆的,别提有多难受了。”
“是啊,若不是迫不得已,谁愿意背井离乡?咱又没什么大志向,就在家里种种田、做点小买卖,怎么着也比在外头寄人篱下强啊。”
“那可不是嘛。现今这世道,异灵人可太难寻得归宿了。就那个白陆滩,里面一个做工的异灵人都没有,用的全是人家锻麟监搞出来的新鲜玩意儿,你们说,这是什么意思啊?说明人家元灵人很快就用不上我们了,现在又有了驻兵,那我们还赖在这儿干嘛呢?”
“就是,下个月我就回家去!”
“就是就是。”
周围人都如此应和着,兴许是太过吵闹,女人怀里的孩子突然被吓哭。
“哦不哭不哭,小家伙,你可是赶上好时候了。”
这时女人没了往日的烦躁,她将怀里孩子掂了掂,抚平麻线衣上破线的补丁,耐心哄着,开怀雀跃的大笑与崇敬不断涌出。
“谢天谢地,感谢建祯陛下的大恩大德,感谢建祯陛下的大恩大德啊!”
不看也知道外头的壮观景象,还记得当年建祯同意将锻刀坊搬往异灵人族区时,不少人直接拆了原先的庙堂,把自认为无用的神像都收起来,又把建祯的画像摆上去供奉,虔诚恭敬地拜了又拜,和今日一样喊着青天大老爷吉祥。
“本是理所应当的事,却变成青天大老爷的恩赐了。”还说什么赶上了好时候,如今异灵人卑贱廉价,堪堪要比野草值上几个钱,大概也只被看做是一摞摞烧火用的柴火,这又算什么好时候?
温琮把荒唐的回忆过了一遍,欣喜若狂中当即窜出伤心的苗头,这时庆贺声也不再畅快,而是化作源源不断的清水浇灌那棵嫩芽,嫩芽很快长成小树,开枝散叶,愈发繁茂茁壮,在她怀里深深地扎下根来。
她问:“建祯陛下为何会突然同意了上奏呢?”
严卓欲言又止:“好像是……”
“是什么?”
“好像是狸族。”严卓说:“石族长这段时间总去陛下那里念叨,不仅如此,十城军今年的刀器也都是狸族人做出来的,听闻陛下一高兴,就答应了这件事。”
温琮苦极反笑,她知道消息一旦传出去,狸族的声望便会春回大地似的疯狂生长。与此同时,会有更多怒气迁移到她身上,他们虎族的领帅之位也会随之更加岌岌可危。
看她状态不大好,严卓忙说道:“族长你别想太多,是非成败还是要看官训的,况且领帅之位我们从来不贪,谁当都一样,你也莫要太紧张。你知道的,比起什么劳什子领帅,族人们更希望你平安。”
这话不止严卓说过,许多族人也都这样劝解她,可越是如此,她便越会被族人的真挚打动,信念感以及责任感也就越来越强。
下一场比试就快要到来,泅水寨日渐冷清,预示着竞争压力之大。
剩到最后的人都是个顶个的强者,能否击败强有力的对手,让自己留到最后,成为压在温琮心尖的头等大事。
———
咽下一整碗苦涩的药,一股暖热入喉使温琮周身舒畅,不过苦味同样震出片片鸡皮疙瘩,她面不改色,放下碗接着收拾严卓的行囊。
“怎么,这药真有传说中的那么好喝?”
严卓突然来这么一句,叫温琮摸不着头脑,觑她一眼。
“胡闹,药哪有好喝的。”
严卓嘻嘻笑着,和谐的氛围冲淡分离之愁。
温琮低着头一通打包,每一样东西都在她手里井然有序。衣衫柔软,因此她便折了又折,易磕碰的则被层层包裹,所有东西都被整齐摆放,在局限的空间里找到合适自己的归宿。
“预备何时走?”
“还有半个时辰,跟一户做香料生意的人家说好了,花不了多少钱。”
“那你也要多带上些。”最后一袋子铜板被温琮塞入包袱中,“别人的总归是别人的,自己有才是最保险,以……”
严卓早于她接话:“知道了,以防万一,你都说了几百次了。”
因着没有安全感,温琮总爱一件事情重复叮嘱,生怕自己落下重要内容,或者对方听岔了什么。对此,严卓时常嫌她啰嗦,包括与她相处时间并不长的连沧然也一样。
抱怨听多了温琮也开始自我反省,好像多说的确无益,甚至会引起人们的反感,如何保持在适当范围内行事,成了她要学习的重要品质。
“哦对了,你说那秦刀用着还有点不舒坦,要不要叫沧然来一趟,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严卓打包完了最后一个行囊,连同温琮手下的系在一块儿,以免路途颠簸时散落丢失。
“不必麻烦表姐,我去请教韩少主就好。”
“又是韩少主。”严卓细着嗓子调侃,“如今韩少主都回家去了,你还惦记着人家,族长,你对韩少主可真上心。”
“是她对我很上心。”温琮说:“她本就不该住在这里,灵水寨安静雅致,还有很多和她一样优秀的人在周围,那里才是她的归宿。总和我在一块儿,没有什么好处。”
“你别这么说。”
“好了,我心里有数,别胡思乱想。”
那天檀文叫韩舒伶和黎安去拿药,半道就被秦苏给碰上了,跟着秦苏的还有武容大帅,是以在秦苏强迫韩舒伶和她回家时,黎安也不好多说话,眼看着韩舒伶被鲸族人给带了回去。
不仅如此,黎安因为这段时间经常出入泅水寨,也被武大帅给骂了一通,最后一人灰溜溜地拿药回到三十九斋,把事情原委都讲给了温琮听。
本来韩舒伶和秦苏之间就有矛盾,这会儿又因她火上浇油,不知还会发生什么事。
于是温琮又沉入深深的愧疚中,既担心又自责。
“人家是咱们的债主,咱们也要择合乎其情、合乎其理的相处之道,莫要忘却自己的身份。”温琮道。
院门被人推开,黎安的车马就在门外候着,几人把行囊全部搬到车上后,嘶鸣声和尘土同时扬起,烟尘飞舞中,温琮身边便再无一个可随意依靠的人了。
远方太阳刚刚升起,光芒却无法暖人心魄,雾气慢慢聚拢到一处,这时分别的感伤与孤独的彷徨才跟着发力,迟钝又莽撞地冲击温琮。
等她彻底看不见严卓了,才不舍地收回目光,转身回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整理衣衫,又梳了梳头,待门外再度有车马来临,沉重地走出院子。
“温族长,可以走了吗?”
“麻烦您再等我一下。”
到了车马跟前,温琮着急地回答,又赶忙回房寻出些钱,三步并作两步上了马车。
今天她要随士兵进入十城府,并以族长的身份参加一场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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