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边印相

　　两天后，付建鹏像往常一样去研发基地。司机开着车子转悠进入大门，车子刚在车位停稳，便被几个警察前后里外围了起来，不远处还有三五个魁梧的武警端着枪。
　　感觉到一阵阴云袭来，抬眼的瞬间，司机解安全带的手堪堪顿住，滞在半空。像是中了定身咒，浑身上下只有眼珠子扯轱辘似的转动，活脱脱一只笼中野兔。
　　吓破了胆的猎物，光是承受着猎人鹰隼一般的目光就已经战栗不止。所以当他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位面不改色双腿交叠安坐在后排的时候，还当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他顶着瑟缩的胆子又瞄了几眼，直到二人的目光在镜子里交汇。
　　这是他第一次从那张脸上看到那种神情-那么的阴鹜、冰冷，仿佛从前的那个和善、慈祥，笑起来眼睛总是拉成一条线的老翁在那一瞬间被夺了舍。
　　不经事儿的年轻人感觉后背猝然一凉，他觉得身后有双眼睛正紧紧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一时间更加毛骨悚然了。
　　这就相当于，弱小的猎物突然发现自己并非在笼子里，而是身处一个斗兽场的舞台上。并且面前即将与自己决斗的是一只对自己有着绝对毁灭性力量的猛兽。
　　或许在沦为猎人的猎物之前，他会先一步成了猛兽的盘中餐。
　　殊不知，猛虎根本没将这么一个小人物放在眼中。
　　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么一天，相比吓呆了的司机，付建鹏显然镇静多了。他抬眼扫了下车外围成一圈的警察，不慌不忙地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同时摇下车窗笑着冲警察打了个‘稍等’的手势示意。
　　车窗外吹来初夏清晨的微风，司机停滞的手终于放了下来，却仍旧是噤若寒蝉一般大气儿都不敢出。车厢里安静的只剩声筒里悠长的嘟嘟声，过了好久，才有人应答。
　　电话那边，男人的声音听起来特别虚弱，说起话来游丝一般，一句话没说完就得咳上好几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司机看到后视镜里付建鹏的眼神又重新笼上了款款柔情，言语间更是说不尽的温柔。
　　付建鹏听完男人艰难地说完了一句话，皱了皱眉头，语气柔和，道：“我这边项目要出差几天，你好好治疗，等我回来。”
　　那边不知道又说了什么，付建鹏听完立即斥道：“别胡说。”声筒里仍旧是无止境地咳嗽…
　　像是不忍听，又像是遮掩什么。说完一句话，付建鹏用手捂住手机话筒，寂静的车厢里响起一阵不明显的啜泣声，能听出来是尽力压过的。
　　咳嗽声止，付建鹏重新放开话筒，声音有些沙哑破音：“你相信我吗，我说会好一定会好。过两天，等我回来就去看你。”
　　开庭的那天，苏落峰陪着孟珏出席了全程。
　　人证物证齐全，期间，付建鹏对状告他的所有罪件都供认不讳。唯独一件事，那就是十三年前孟鹤磊的死亡，从始至终他都一口咬定那件事是个意外，与他无关。
　　当付建鹏说出“没有”的时候，孟珏险些按捺不住拍案而起，幸好身边的人早就注意到他的情绪，在他即将爆发之际伸手轻轻包住了他攥的紧实的拳头。
　　苏落峰将孟珏的手掌摊开与自己扣在一起，握住的一瞬间，他感受到孟珏在颤抖，细细碎碎的，一下一下揪着他的心。
　　苏落峰一边摩挲着孟珏的手，一边小声叫着他的名字。可是孟珏就好像是失了神一般毫无反应，苏落峰注意到他的眼睛都是空洞的。
　　这让他想起那天刘元飞说过，十一年前，孟珏一个月没说过一句话，谁叫也不理。
　　那段时间，一旦有人想要靠近，他就会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睡。当时刘元飞看着他这个样子，尽管心急如焚，却也只能任由他自己这么锁着自己。
　　刘元飞说，只有当他的雷达确定了自己同外界再无联系，确定自己是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没有人能够伤害到他。他浑身绷紧的神经才会稍稍放松下来，才能感受到饥饿、困倦。
　　正当苏落峰准备叫停的时候，孟珏的手突然挣脱反握住了他，一瞬间好像灵魂终得回笼，怔然微偏过头看着苏落峰的眼睛，在皮肉上咧了一个僵硬的‘笑’，像是解释一样，说：“我…没事。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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