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他霁月光风

作者:座中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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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清寂前往扬州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几日之后,车马备齐,他拜别父母,带着人出了锦都。
      钟渐一路将他送到城外。

      “好啦!到这里就可以了。”慕清寂一身劲装,长身玉立,“再送下去,我可就忍不住,要把你带到扬州了。”
      钟渐听他似玩笑似真心的调侃,低声笑了笑:“此去平安,早些回来。”
      他拢袖站在风中,青衣漫卷,目光沉静又温柔。除去记不清的幼时,自他们第一次相逢,钟渐就是这样的目光。好像慕清寂每一次回头,都有这样一个人站在喧嚣与寂静的模糊处,目光安静又刻骨。

      慕清寂突然张开手,很小声:“抱。”
      钟渐:“……”

      他没动:“你已经二十一了。”
      慕清寂眼巴巴地看着他:“可我要走了。”

      四下静谧无人,山木繁密。慕清寂已命随行的人先行一步,此处只有他与钟渐两人。

      钟渐长袖下手指微蜷,迟疑之时,扑面而来一股清寒香气,人已经被抱住了。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慕清寂蹭蹭他的侧颈,闷闷地笑。

      慕清寂一直很规矩,这好像是自那日他不小心亲到钟渐以来,第一次这么亲近。他把钟渐环在怀里,在人看不到的地方目光晦暗又温柔,钟渐听到他在耳边喃喃:“好想把你带到扬州啊。”
      带到扬州,带到上燕,带到这世上没人知道的地方,放在自己永远能看到的地方。
      就不会再受伤了。

      颈窝被气息烘得滚烫,搂着自己的手臂越来越紧。钟渐垂着头,侧颈弧度干净修长,衣领深处浮出草药的苦香,淡却勾人。钟渐起先任他抱着,不知慕清寂做了什么,他眼瞳微微一颤。
      “你……”

      他下意识抬手去推,慕清寂倏然收紧手臂,脚下一转将人抵上路边的合欢树,齿间用了些力,舌尖滚烫。

      他轻握住钟渐的后颈,半是安抚半是引导着后者微微扬起头,呼吸间混杂着清雪与草药的香,恍惚间唇齿下含的不是温热皮肉,而是一捧被烘得暖润的枝头雪,玉骨化水,滴落而下,打湿浓繁的花。

      钟渐微微眯起眼,头顶枝叶交叠,嫣红色的合欢花如云如盖,似一场秾艳又轻盈的夙世幻觉。他推拒的手无论如何也不能动,只能紧紧攥住慕清寂的衣袖,骨节发白,像是在握紧自己救命的稻草。

      他一步踏出,将再无回头路。
      可尽头有慕喧。

      慕喧。

      他站在人间烟火里,白衣清寒,低眉浅笑。这个人本身,就是世人无法描摹的瑰丽。
      ——是钟渐可望不可即的彼岸。

      从耳根到脖颈,慕清寂克制地没有多停留。他放开钟渐,微微俯身直视着他的眼睛,倏然一笑:“更阑。”

      云涌风起,心生欢喜。

      ……
      听秋驾着马车等在山林口的道旁,百无聊赖地扯着草叶。远远看见钟渐,跳下马车小跑过来:“少爷回来了……慕少爷已经走了?”
      “嗯。”钟渐道,“你驾车吧,我走回去。”

      静静心。

      锦都城中今日似乎有喜事,新郎官打马从街上过,后面敲锣打鼓地跟着一顶喜轿。前方摩肩接踵,钟渐就在离人稍远处站了一会儿,冷不防从人群中跌出来一个人,直直冲他撞过来。
      他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那人素白的帷帽掀开一角,露出一双清隽漂亮的眼睛。

      钟渐平静地望了一眼,将人扶着站好方松开手,温声:“公子没事吧?”

      那人穿着一身桃花暗纹白衣,腰间垂着月白色丝绦,比钟渐稍矮一些,身姿清瘦倒是与钟渐有几分像。帷帽后那双眼似乎在仔仔细细看着面前的人,半晌,嗓音嘶哑:“谢谢……您。”
      钟渐颔首笑了一下:“举手之劳。”

      “小影!”
      另一道声音响起,不远处一个身形修长,面容俊美张扬的男子急匆匆走来:“不是叫你在那边等我么?怎么到这里来了?人那么多,我找不到你怎么办?”
      他一身蓝衣,乌发高束,一双瑞凤眼带着三分风流雅痞,看起来是个锦衣华服的贵人,偏身上带着铁马冰河淬出的血光与杀意,不怒自威,将那长相的轻浮气儿生生剥去大半。

      钟渐与他对视,笑了笑:“……肖将军。”

      肖家行三,北疆主帅肖寒书。
      “您怎么在此处?”肖寒书玩世不恭,但与钟渐还是有几分交情在的。况且满朝文武能让他服气的没几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丞相位列首位。

      “从城外回来,此时人多,便等一等。”钟渐温文道,“没想到碰到这位小公子被人群冲撞。”
      肖寒书闻言,微微拧着眉低声问了那小公子几句,拉着人转了两圈,发觉并无伤势才松口气朝钟渐道谢。钟渐端详他神情担忧,看不出半分将御史台气得恨不得抄笏板打人的那股子放浪形骸,了然笑道:“前些日子慕夫人与慕侍郎还在锦都时,时常听他们说起肖将军。”

      他拱了拱手:“现在看来,肖将军是不用人担心了。”

      素来眠花宿柳的人疏疏朗朗一笑,却不曾反驳。

      与钟渐告别后,肖寒书低头问身边的公子:“方才见你与他说话,你不是不爱在外开口?是认得他么?”

      公子摇了摇头,哑声:“瞧着是贵极的人,我如何认得?”
      “……贵极。”肖寒书失笑,揉揉公子的头发,“他未必想成为这样的人……谁还不是个凡人呢?”

      公子隔着帷帽看着他,细细咂摸着这些话。这些话从前没有人同他说,他也不懂,但他却有些喜欢听肖寒书说。
      只是他此刻却并不知缘由,那些心思很快就重新被方才见到的青衣公子占据,他忍不住回头想再看一眼。

      再看一眼那人的一生痴妄,是怎样的举世无双。

      “怎么了?”
      肖寒书随口问了一句。他手里拿着一枚铜钱,拿红绳串着,他低头为公子挂在腰间,常年握着刀剑的手灵活打了一个结:“他们办喜事,四处散铜钱,我去讨了一枚来。锦都有说法,若是讨到了这种喜钱,日后是能与心上人白首不离的。”

      公子安安静静看着他,又咂摸了一下“白首不离”。
      他仍是不懂,可仍是有些喜欢。

      肖寒书带着公子在外游玩了一天,入夜才回到永宁坊这边的宅子。肖寒书自回锦都便一直宿在这里,御赐的将军府倒不怎么住。他名声不好,往日住在秦楼楚馆都是常事,御史台骂都骂累了,如今反而不怎么关注这个了。
      人人只道肖寒书最近有了新宠,但事实上肖寒书整日将人圈在身边亲亲抱抱,忍得咬牙切齿愣是没更进一步。

      两人用过晚膳,肖寒书去处理事务,公子沐浴完坐在窗边,一手托腮,那双清雅明亮的眼睛中落着一轮月亮。
      他在人前总要戴着帷帽与面纱,生怕被别人看去一分一毫,总让人觉着他是否面目丑陋。可他其实生了一副好容貌,温润精致,有一双尤其漂亮的眼睛。

      公子看着窗外的月亮,又想起今日街上看到的钟渐,那不似人间能有的容色。

      “君子比德于玉,生如明月。”
      他记得那人高坐在煌煌烛火中,歪着头托腮看向殿外,漆黑苍穹上明月高悬,那人语含眷念:“我的钟郎,不外如是。”

      双手又开始没来由地疼了起来,他的手一直藏在袖子里,如今因着疼痛露了出来,陈年烧伤遍布其上,斑斑驳驳,触目惊心。他痛得将自己蜷缩起来,眼中犹带茫然,眼底的月光碎成一片。
      “小影?!”肖寒书推门而入,正见着这一幕,快步走过来将他揽在怀里,“手又疼了么?”
      他小心翼翼将公子的手托在掌心,一手从怀中取出止疼的伤药,叩开瓶塞,一点点抹上那些早已结痂的伤口。公子沉默地往后缩了缩,肖寒书皱眉:“别动。”

      医师说这些烧伤会留下疤痕,但隔了这么长时间按理说不会再疼。公子时不时的发作更像是心病,但肖寒书不曾问过,重金求得的伤药却从不吝惜。

      上完药,肖寒书又小心地吹了吹:“……晾一晾吧,缠上绷带你总说不舒服。”
      公子双手搭在桌沿,抬脸看他,轻轻点点头。

      他看人时天真又懵懂,好似全心全意只有一个你。肖寒书心中一动,不做人的本性蠢蠢欲动。他垂下头,亲了亲公子额心,又从额心一路吻至鼻尖。
      公子乖顺的任他亲着,甚至抬头去迎合他。堪堪要吻上唇时,他被肖寒书捂住了嘴。

      两人离得很近,发丝亲密纠缠,呼吸相闻,公子睁着眼睛,眼中湿润漆黑,含着一汪水似的,恍若情意绵绵,衬着那张脸,天生一般的风月无边。

      肖寒书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
      公子眼角绯红未褪,轻声:“三爷还不用我服侍么?”

      肖寒书沉沉望着他,眼中翻滚着深重的颜色。他伸手揉了揉公子泛红的眼角,压下凶戾笑微微道:“再等等。”

      那双眼又眨了眨,恰到好处流露出三分情愫,不自知地勾着面前的男人。肖寒书却仍然没有从中看到他想要的东西。

      “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已经沐浴过的肖三将军第二次进了浴房,用冷水将自己浇了个透,裹着一身寒气面色不善地回到书房,管家敲门说有客求见三爷。
      深夜来此,肖寒书眯了眯眼:“请到书房来。”

      来人面目平庸,进门却是个利落的军礼:“将军。”
      “……你怎么从楚州回来了?”肖寒书皱眉,“怎么回事?”

      来人肃容道:“一年多前将军命我等密切注意着‘楚州仙降’一事,之前并无异常。只是最近几日,我们发现似乎有人在寻当年的那些仙奴。”
      “是哪边的人?”

      “我们并不清楚。”那人似乎有些惭愧,“我们已尽力干扰,但对方行事颇为厉害,又善于隐蔽行踪。如今他们尚未察觉到我们,我们也不知他们来处与目的。”

      肖寒书挺拔身姿站在烛光幽暗处,神色晦暗不明。那一瞬他身上的血色毫无遮掩,人又成了战场上生杀予夺的厉鬼修罗。只是片刻,他闭了下眼,沉声:“不必自责,你们本该解甲归田,是我又让你们一直劳碌奔波。”

      “将军言重!”那人急忙道,“我们当日得罪权贵,若非将军暗中相护,如今焉有命在?为将军做事,我等心甘情愿!”

      肖寒书扶了他一把:“都是袍泽,不必如此。你先去休息罢,此事让我想一想。”

      ……如今北疆战事已平,短时内陛下不会再给他差事,楚州那边又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肖寒书转头,透过窗户半掩的缝隙,看了一眼公子休憩的屋子。

      夜阑人静,灯烛已熄。

      *
      慕清寂离开已有一旬,钟渐算着已在慕府住了不少时日,该同钟泠回钟府了。但国公与国公夫人十分都舍不得他,辅国公说至少等慕清寂回来。
      ——等慕清寂回来,让这个儿子想办法留住钟渐。

      慕桥夫妇实在是太想补偿他了,恨不得将那些过往的遗憾与苦痛一一抚平。钟渐心领长辈的好意,故而应下来再多留几日。
      陛下隔三差五命福海送东西过来,先帝之死查清楚前钟渐得避嫌,便不能如往日那般出入宫禁。霍云平倒是偶尔出宫几次来见老师,他言笑晏晏,亲昵之色一如既往,回到宫中却愈发阴晴不定。

      “那群废物,还是没给出结果么?”说的是先帝之死。
      福海战战兢兢:“毕竟不是小事……总要慎重才能好好还丞相清白,怕是要过了今夏了。”

      霍云平阴郁地沉默半晌,福海察言观色:“左右这事都是污蔑,陛下权当让丞相好好休息几个月,养好身体才是。”

      霍云平心下又生起一股没来由的恐慌与暴虐,他想起钟渐,想起那个本该由他陪在身边的雨夜……手边的杯盏猝然被砸得四分五裂,殿中的宫女内侍齐齐跪了下来:“陛下息怒!”

      霍云平按着额角,另一手拇指掐进掌心,血痕淋漓。

      他不是亲眼见到了霍云颂的死亡吗?不是已经坐到这世上最高的位置了吗?
      为什么他的老师,仍然不独属于他?

      另一头的慕府,钟渐本已喝完药,正欲入睡。窗外传来急促脚步声,门扉被叩响:“阿渐,休息了吗?”
      是辅国公慕桥。

      钟渐披了外裳,拉开门扇。门外除了慕桥之外,还站着一个生面孔的中年人。
      中年人行礼:“钟相。”

      钟渐侧身请人进来:“……伯父?出什么事了?”

      慕桥示意:“这是楚州寒山酒庄的掌柜,寒山酒庄与八方阁一般,都是行云宗与慕家下面的产业。”
      那中年人拱手,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与一枚青玉游鱼的坠子,恭敬呈了上来:“几日前,有人带着二公子的信物,请我等将这封信交给钟相亲启。”

      钟渐接过,那坠子他当然认得,当日在扬州查卢白一事,慕清寂将这枚扇坠给他,作为信物可请行云宗协同。后来,他将卢白的账本与这枚扇坠交给了领命暗中查摄魂草一事的人。
      ——徐东亭。

      中年人又道:“拿着坠子与信笺找我们的人看起来十分焦急,具体内情我们不便多问,只是隐约听出,他们的主事人似乎出了什么事。”
      钟渐一愣:“交给你们信物的人,长什么样?”

      “来人遮蔽了面容,我们并不清楚。”中年人比划了一下,“这么高,像是练过武。”
      不是徐东亭。

      钟渐与徐东亭有不定期的信件往来,后者会在信中禀报摄魂草一事的进展。但多数时候会用驿站快马加鞭,并将信件伪装成普通书信。因为摄魂草一事牵连过广,徐东亭并不会轻易让无关势力牵扯进来。
      倘若真的这么做了,那便是生了变故。

      慕桥在一旁道:“信件到阿渐你手中才能启封,想必事关重大,我们不便多留。若有需要,你尽管来找伯父。”
      钟渐谢过,待二人离去后,他拆开手中信笺。

      “楚州官员多数有异,疑与西戎有关。丞相若见此信,便是我已在楚州遇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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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急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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