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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饵
吕碧云畏惧阳火,若用阳火照路,定会惊吓得吕碧云疾步逃窜。
故而选用阴火。
忆起这吕碧云走姿怪异,竟还会倒着跑,眼下看来,是像人牵着绳儿一步步拽回去的。
白泽说函息子年方十五,就自个儿给丧葬扎纸人挣钱为生,俨然承了函家人的手艺,兼着给人做入殓妆扮的活计,死人都给画成了活人,面色润泽宛如睡着了。
死了的人有这等上好肤色,确不是一般的手艺。阿曜碰在指上的黏腻有一股清香,不像是甚么腌臜秽物,函家人定是有些真功夫在身上的。奈何惨遭人妒,损害一家人性命,损害了一家人名声。
“那四个恶人丧尽天良,多是要遭报应的。”
“那是自然。”白泽道:“阎摩罗王自不会放过他们,炼狱赤铁熬成浓汤,反反复复。”
听了这一一句话,阿曜有些想犯呕。
待浓雾渐散,巷子中瓦砾青石不再模糊,瞧得真切。
可此巷非彼巷。
风月堂,脚踩的青石,巷子边上的矮墙依旧,狭巷一成不变,可变的亦是这狭巷。风月堂、屋舍,乃至深巷没有半点儿人气,定不是深宵所致,一眼望去,俨然一副荒村孤镇的光景,墙石磨损不堪,风月堂空洞破败,满是黄灰的牌匾卷着红菱下沉,半挂堵着门,那一楹楹屋舍陈旧,宛若多年没得个人住,纸糊的窗儿被风刮通了。
除了他们仨,再无一人。
怪哉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像一村镇的人都迁徙去了别处,可巷道上无一丝落叶堆尘。
“若不随她来,寻常人找不见这里。”
见这四下光景,阿曜知是进了甚么结界,像起码历经了一百年的十里巷。
“我知一人会这穿梭之术,就是乘黄,他能在光阴间来回遁......可他不是已然归墟了么?”
至于阿曜为何会知乘黄此人,那便是从前她野游不归家,总被金乌把她倒立在扶桑枝吊着打,她气恨恨的发誓,要找出一门奇法,回到金乌小时候,将他吊着揍一顿。可好不容易从月老儿那打听了着这一人物,哪知是太古神兽,万万年前早已归墟。
带着他这一独门绝技赴那无底深渊,化为乌有,也不流传一星半点儿,才好让阿曜这等人有个解难。
“不是光阴结界,是函息子虚设的异世。”白泽解释道。
“家门不幸,他生来受人贬损,活了一辈子受尽欺辱,他最厌恶的就是人。无力将这世上的人尽数肃清,便布阵打造了一个他想要的十里巷。”
怎么就将这一事儿给疏忽了......怪不得方才觉着怪怪的,他说的深了,猛然觉察不对。阿曜狐疑的转向他,有些戒备:“你既了解这许多,还要让我带路?”
白泽笑了,还笑出了声,心道这小姑娘还不笨。
“阎摩罗王说,横竖都要借一身漂亮的躯壳,生魂的尸又不可妄自利用,会触犯阴律,不如就借姑娘你一用。”
一用?
用?
不待自己反应过来,已被白泽一指定在后颈的穴位,动弹不得。
“委屈姑娘了。”他将一张符纸从袖中寻出,贴在阿曜的脖颈上,遂隐了符,“函息子促使傀儡夜巡,不过是欲想吓死了生人,再给他带回来生得俊俏的尸首。这是阎摩罗王为你亲自画的幽精符,暂且定住你的魂元,当一回——”
“我不要当死人!”阿曜大叫,独有一张嘴儿能动:“那函息子打我怎么办......呜。”
“函息子怜香惜玉,不会对女子动粗,尤是姑娘这样貌美的女子。”
“她不是说这事儿不归她管吗!”
“我师父忙于周旋湿水鬼,衬不开手,只得烦她费心”
“呜......我好心助你,你们却合伙儿算计我,拿我当人饵。”手脚动不得,甚是无助,立在原处嚷嚷着:“阎摩罗姐姐心狠,身为下界帝王竟徇私枉法,欺负我个山灵小仙,小仙的命不是命吗......呜,我要状告她滥用权职,我要告她,我要告给太子殿下......”
“阎摩罗王知晓姑娘心善,不会计较......就当,睡了一觉罢。”
白泽语毕,吵嚷的声儿弱了下去,噤了声。阿曜眼眸中的光退却,长睫稍稍耷拉了下去,掩住了晦暗的眸子,一张粉嫩的面孔逐入煞白,立在原地没了生息。
见此状,事不宜迟,白泽立时对着前方吕碧云背影,高声道:“吕娘,待到年时谷雨,牡丹大盛,我就来娶你——”
金红霞帔的背影一止,口中小调亦停歇,猝然将整个脑袋扭转过来。
此时白泽已然化作一只袖珍的兽,飞去坐立在阿曜的珠钗上,成了白玉钗饰。
吕碧云依旧头面朝着阿曜,望了良久。
似是察觉异样,将身子亦扭过来顿顿的走在阿曜身边。一双红眼打探眼前玲珑面孔毫无声息,遂将拾一红绸缎将阿曜的手并作一齐绑了起来,牵着往深巷走。
渐入深巷,似有若无的红雾夹着清香在周遭缭绕,愈深愈浓。
一列沉寂的屋舍墙,突兀的见了一家貌似正开张的铺子,走近了,见两扇门敞开着,却在门上挂了木牌,写有‘打烊’二字。
往两扇门里去,是一条昏暗的廊道,廊道尽头见幽光。吕碧云牵着阿曜一前一后跨过门槛,由着狭长的暗廊走过,便是一四四方方的堂屋,堂屋分外窄小,四面墙上端端正正的靠满了相貌不一的人偶。
靠满了不一样尸首。
全然是女尸,也都是相貌极佳的女尸。
每一具人偶皆是水润的面色,倘若不是她们俱是一双的红眼无光,真像活着似的。
而在火光处,是一个削弱的背,坐在那里。一张支了齐腰高的案板,案板上密密麻麻的摆满了物件儿,再是一具尚未妆奁的女偶。案台高,自然坐凳亦高,一人削弱的肩背,在烛光里偶时稍稍的动了动,持着针线,在为案台上的尸偶缝补已然腐烂绽开的皮肉。
发觉动静,他转首来。
灯火晦暗,也见得这一张巴掌大的脸颊,下颚分外圆柔,凤眼朱唇,精致的小翘鼻点缀在脸,一袭细腻黑发悉数顺在胸口。
一眼见着,你会当他是个女子。
他见了一双傀儡,连忙起身拂袖端着烛台上来在阿曜的脸儿上打了打,顿时悦色满面,轻声细语的说:“小乖乖,你这是上哪去给拾掇来这么好看的人儿。”
四下打量一番,指腹抚在她的脸浅浅滑下,肤如凝脂,他甚是心悦。
“唷,鲜少见过这样出色的。”
虽是男声,可不似寻常男子的铿锵有力,亦或是稳重实沉,他调子宛转,声色笃显阴柔,
拾起阿曜的双手来,敛开袖子见那腕子虽已煞白却无溃烂的迹象,他不再耽搁,着手将案台上收拾了利落,躺在上的尸偶亦轻轻挪开,回身把阿曜横抱起来,小心翼翼的置放其上,解腰卸了她穿在上身的衣衫,唯独余下锦色肚兜,遂擒来一枕垫在后颈,将她如斯平躺在案台上。
指轻扫过笔搁上倒置的一行宣笔,拣了一支软毫笔,蘸了竹筒中的透亮的油汁,便顺着阿曜脸庞额角一笔笔敷涂,将眉、眼、鼻一道绘过,脸上打了油,再用扑子粉了颊红,点了绛唇。
绘笔过处水润,煞白的脸顿时有了气色。
这门儿手艺厉害,是他祖上传下来的,亦是他发自心底的喜欢,日复一日精进,才做得如今这样出神入化。
所谓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一样东西,倘若你要喜欢,自肯潜心钻研,就是身在喧嚣,两耳也不闻半点儿浮躁,比那些心底不喜,却要硬着头皮去学去践的要容易多了。
正是当下,白泽在此静候。
好于制人偶,乐于制人偶,但凡下了笔潜心贯注在那人偶上,入了神,心外再无一物。
这就是函息子的软肋。
函息子虽是人胎所成,却天生灵根,笃学禁术,会造活傀儡,会虚设异世,更以周遭湿阴之气所养,如今两百岁,已然不算做个人。既会虚设异世,亦擅在真假中穿梭,携了一身炉火纯青的好手艺,也玩得一手炉火纯青的鬼打墙。
白泽不是没有跟他交过手,可虚实四合由他随意窜走,比那土遁术还要厉害,要逮着他哪这么容易。
如影缥缈,时隐时现,只知体态若女子,几个回合都不见他真容,这也是离他最近的一回,如今也才真真切切瞧清了他的面目。
既是在眼前了,更不可松懈,要防他反身瞬逃回真世,届时这一趟来又打了水漂不说,还要给他长了心眼子,以后踪迹难寻。十几年前便是有一回追进了虚世中来,不慎给他发觉了,立时遁回真世中,白泽险些出不去,只得使劲儿回想尾随他来时的路,摸索着将深巷绕了四圈才寻见大雾,雾后见天日,回到了人间。
看他分外专著,一双灵巧的手分外利落,起笔画阵是一眨眼的事。要在他身入心流之际疾速将他的双手擒起来,且要将他手中执的笔掠夺,才防得他画阵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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