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结罗

　　2023年8月7日03:35

　　冰点岛的最高处是一片火山口湖。这片湖泊呈现深沉的碧蓝色，面积十分广阔，湖中遍布着圆形的石花台，上面偶尔有几尾人鱼坐在上面。湖四周的山壁遍布着深色的森林，明明是在温暖海域的海岛上，这座山顶的湖泊区域却弥漫着一股水森森的寒意。
　　“怎么这么冷啊？”芙拉尔低声喃喃道，忍不住搓了搓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臂。
　　艾斯弗哈哈一笑，“因为这里是霜寒人鱼改建过的据点啊。而且厄难分支的术士还会时不时过来汲取火山脉的元素，所以这里甚至连温泉都不会出现。
　　“这里这么冷，主要还是给那些晋升、蜕化，或者是想要稳定发育卵的霜寒人鱼准备的环境。这片湖泊是被刻意改造的，雅芙-乌厄大区适合霜寒人鱼的环境太稀少了，但需求又还是存在的，所以就有了冰点湖。
　　“上山以后有没有感觉不太一样了？冰和水元素在这片区域十分富集，处于特殊阶段的霜寒人鱼需要这种元素充沛的稳定环境。”
　　芙拉尔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别的她都能理解，但这个：“卵？”
　　回答她的是亚结罗，他歪了歪头：“那边几个坐在上面的都是正在怀卵的女性人鱼。霜寒人鱼在怀孕后有时候会出现魔力紊乱的状态，母体的魔力循环不稳定容易对脆弱的卵造成负面影响，导致卵失去活性。所以她们会需要在霜寒环境中稳定冷却自己的魔力系统。”
　　“你还真是看了不少杂书啊……”笛欧玛忍不住吐槽道。
　　“还有就是在晋升蜕化的术士啦。”艾斯弗接过话头，“看。湖心的浮叶上堆着的沙歌斯珍珠就是他们使用过的空壳。那些月魔力流失的珍珠会被慢慢充满霜寒气息，又可以重新利用。”
　　——沙歌斯贝，芙拉尔想起了之前提到过的贝类。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它的珍珠了。
　　亚结罗眨了眨眼睛。冰点湖泊的水体散发着寒冷的气息，但依然没有冻结。这种寒冷似乎对他充满了吸引力……越靠近湖水，那种镇静感就越发强烈。
　　“唉呀？小家伙们。”
　　平静的湖水下忽然冒出一个蓝灰色的脑袋，这名“海之子”并没有夸张的附属鳍，大体上只有半身的流线鱼尾，应该是一位人鱼。
　　“你们来这做什么呢？”人鱼歪了歪头，问道。
　　有些特别的是她的小腹微微鼓起，蓝灰色的头发也只到肩部。珍珠光泽的皮肤上，隐隐浮现着冰凌一般的、不规则白色三角纹路。秀丽的面孔上，眼部从眼尾到眉下的眼眶都晕染着深红，和耳廓周边密布的淡蓝色细小鳞片，配着她翠蓝瞳仁中深黑的卵形瞳孔，显得艳丽而有些野性的异样。
　　这应该就是就是怀孕的霜寒人鱼了……芙拉尔想。
　　“唔……你是？”
　　金发海妖艾斯弗弯下腰，眯起眼睛疑惑地思索着。
　　“我认识你呀，你是诺伊尔的孩子吧。”女性人鱼笑眯眯地打量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金发海妖，看起来似乎一点也跟“霜寒”搭不上边。
　　“……”金发海妖迟疑了一会儿，才想起“诺伊尔”是自己母亲的名字。“您是……？”
　　“我是诺伊尔的朋友，凯莉格·霜之心·弥利吉亚。”在艾斯弗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的时候，她笑眯眯地叉腰说：“也是爱罗妲·迷雾·弥利吉亚最小的妹妹——爱罗妲有个孩子叫月藻，你应该是他的朋友吧？我听爱罗妲说过。”
　　艾斯弗：“……凯莉格阿姨，你好。”
　　凯莉格心态十分年轻地笑着点点头。看样子心情是十分不错。
　　旁观的芙拉尔作为在场唯一的人类……感想是：长生种活得长也有这样的烦恼啊——亲戚多起来称呼都不好找。
　　笛欧玛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悄悄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其实我们一般超过母亲的亲缘就不讲究什么了，只有生活得很亲近的才会称呼一下。”
　　凯莉格似乎听到了她俩的悄悄话，一扬眉毛：“嗯哼？几个小家伙，你们还没说自己来干什么的呢。在现在这湖里不能打扰的家伙有些多，只是来玩耍的话我可要赶你们回去喽？”
　　“只是来吃点东西顺便看看风景的，很快就走。”艾斯弗握起拳头遮住嘴巴，假咳一声掩饰尴尬。这位阿姨真是有些难应付，他还是赶紧把几个小家伙领走吧。
　　＊
　　金发海妖迅速带着几个年轻人下了山。
　　不过下去的时候，他们绕着湖泊走到对岸，那边有一条低洼的凹处涓涓流淌着清澈的溪水，顺着倾斜的山体蜿蜒，穿过葱郁的森林，一直流入大海。
　　“这是为了防止暴雨时，山上的湖泊水位暴涨留出的排水口吗？”芙拉尔看出那条小溪与湖泊的连接处有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
　　艾斯弗点了点头。“D9到D17这一带的岛屿都有这个考虑，因为气候很温暖，也很稳定——就和大陆的夏季那样，所以一直很多雨。海上经常有飓风和暴风雨，岛屿湖泊水位暴涨会破坏水体的稳定性。”
　　芙拉尔不知道怎么接话。
　　也许是因为，她生长的人类国家里，依然是混乱模糊的统治……上层阶级的人类贵族只需要吩咐下自己的需求，去做事儿的人会绞尽脑汁地完成大人物们的目标，除了在大多数人眼里只有格调但一无用处的学者以及神秘的法师，没谁会随口背后的“为什么”。
　　——知道需要干什么就行了。桥要修高点，低了会被洪水冲垮；为什么会发洪水，因为雨下得太大了。至于为什么会下暴雨……那不是因为谁干了什么坏事，惹恼了神吗？
　　芙拉尔是个流浪的祭司。她靠当吟游诗人和小说家养活自己——她对这个世界是有好奇心的。
　　虽然有些讽刺，但她一点儿也不喜欢用“神”来作为解答一切「为什么」的根源……尽管她就是一个神灵的祭司。她天生就是一位神术使用者……但她完全不喜欢依靠神明。
　　芙洛拉尔罗仅仅在这个海洋国度生活了不到一个月，和这个文明的居民相识也不过半年——但她真切地认识到了自己的感情：她喜欢这里。
　　——这个文明，充斥着无与伦比的，由知识带来的力量，和令人迷醉的自由意志。
　　在意识到这个事实的瞬间，她对于自己同族故乡的爱，又让她深深地悲哀和嫉妒起来。因为她已经见证了知识被分享的社会，能让它的民众为它带来什么样的力量。
　　而她的国家，她的生长的大陆的统治者们，也把知识视为力量——因此他们将知识严密地看守起来，限制知识的传播，让知识成为了巩固自己地位、权势的钥匙。
　　他们把知识当做武器——我须持有，别人不可持有，我才能维持强大——他们把知识当做压制他人的武器，而不是建设的、生产的工具。
　　多么令人羞耻啊，这简直就是弱者的胸襟——打压更弱者才能凸显自己的强大。芙拉尔无法克制自己激进而恨怒的想法。
　　——也许这就是同样生存了数千年，被人类统治的大陆却没多少长进的原因。芙拉尔忍不住想，是人类太能生了吗？所以就算土地的领主们总是不断发起战争，支配者们也还是安逸地选择躺在平民头上：绝大部分获得知识的人，都会把钥匙紧紧攥在手里，只用来团结自己的利益团队，靠着这种差距剥削手无寸铁的人。
　　“芙拉尔？”
　　银灰长发的男性青年察觉了她的出神。即便失去记忆，他还是保有着那份敏感细腻的天性。芙拉尔对上他纯净而清澈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笑。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她嘴上这么应付着。心里却拐过了一些危险的念头——
　　这个世界的异族们都和海之子们一样太过平和了。他们都守在自己的地盘上，很少与人类国家发生接触。以至于除了某些同样生活在同片大陆的种族，像海之子的文明竟然连像样的传说都没有。
　　明明潮汐环轨这么个闻名遐迩的海上都市，都是两片大陆之间重要的中转站和商贸中心不是吗？
　　——人类的大陆太过和平了。以至于这些支配者总是如此不思进取，只想着如何安安稳稳地把民众圈养成牛羊供养自己，和自己的后代享福。
　　……就像金羽花对待她的故族那样。
　　芙拉尔忽然发觉自己是很久了，才想起那个国家的名字。但那种成功凝视目标的忽然舒心的感觉，她察觉了自己确实从来没有忘记过它。
　　某个危险的，但令她心情越来越愉快的念头在她心里越来越清晰。她经过了二十多年缠绕着不忿和怨怒，却漫无目的地流浪着的迷茫人生，在这一刻她的心奇异地踏实了下来——她有了未来的，也许是会延伸到人生尽头的目标。
　　为了这个目标，她需要同伴，需要她信赖的朋友，需要他们的智慧和力量——陪她去人类的大陆闹一闹，她要在支配者们的牧场里煽风点火。
　　她相信自己这两个小伙伴一定会愿意帮她的——
　　芙拉尔微笑起来。
　　「啊，你果然还是个卑鄙的人类啊，芙洛拉尔罗。」她想。「但我更得意，我的朋友们接受我是这样一个卑鄙的人类。」
　　她眯起一只眼睛顺从地接受了红发人鱼嗅到了什么坏东西，轻轻戳在她脸颊上的手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